第79章
安平县, 慧娘和大金看到熟悉又陌生的小院门扉紧闭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车队加快速度赶往望山村。
“大金，是大金回来了！”村口蹲门外吃饭的赵四同放下碗筷就向车队跑过来, “慧婶子也回来啦！”
大金正要跳下马车, 赵四同忙道：“大金, 慧婶子你们快回去吧，发财爷不大好了……”
大金神色一凛, 拱拱手，径自往家赶。村里虽然变化极大, 凭着依稀的相似, 很快就到了家门口。
赵四同和听到声响出来看看的村人们看着那一长条的马车, 那么多骑着高头大马的护卫, 惊得说不出话来, 赵明月这是当了多大的官哦！
马车还没停下，赵家人已经迎了出来。见到大金和慧娘，赵有田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赵元宝的眼泪刷刷往下流，“快进屋，进屋看看爹娘, 明月呢？明月有没有回来？爹娘嘴里天天念着明月。”
慧娘上前两步, 今天坐了太久的车，步子有些虚, 一旁的大银忙扶住往屋里走。
大金边走边说, “明月在任上不能离开，她惦记着家里, 特意让我们先回来一趟。”
进了正房，虽然心里早有准备, 但看着半倚在床上都吃力的爹娘，浑浊的眼里全是见到她的惊喜，慧娘的眼泪就止不住了。
“明月呢？明月没回来？”赵发财的声音沙哑无力，使劲伸脖子看向门口。刘婆子眼里是同样的询问，看看慧娘又看看大金。
慧娘抹把眼泪，笑道：“之前来信不是说了？明月现在是县令大人了，不能轻易离任。她心里惦记着阿爷阿奶，叫我们带回来不少银子。对了，我们还带了好药和大夫！大金你快把柳大夫请来看看！”
赵发财笑道：“不，不用了，我们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死前能见见你们就够了。”
张浓华抱着赵文轩过去叫“太爷爷”“太奶奶”，刘婆子看得眼都不眨一下，嘴里却道，“小孩儿眼睛干净，你赶紧抱他出去吧。”
张氏圈着张浓华的胳膊往外走，孙子认生，她得多处处才好抱抱。
柳大夫给赵发财和刘婆子诊了脉，笑呵呵道，“老太爷和太夫人该吃吃，该喝喝，您二老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大金面上一喜，“柳大夫，您看看要不要给我阿爷阿奶开两副药补补身子，我阿爷阿奶看着比从前瘦了不少。”
柳大夫出了门，看着大金摇摇头，“老夫刚才那样说只是想让老太爷和太夫人宽宽心，先准备着吧，不是今晚就是明天了。”
大金不可置信，“我阿爷阿奶这还能坐起来，说话清清楚楚的，怎么就这么快了？”
张氏道：“你阿爷阿奶前几天就不好了，心里一直记挂着你们，舍不得闭眼，好在叫他们等着了……”
柳大夫点点头，“这是回光返照呢，你们给送些吃的，陪着好好说说话吧。”
屋里慧娘细细的说着，“明月让我们带了银子回来，买田地铺子，建族学，扶持老幼。往后啊，咱们望山村的娃儿个个都能读书，也不会有人饿死了。她还特意嘱咐我给阿爷阿奶一人五百两银子，可劲花！”
赵发财满脸笑意，“好，好，明月真是出息。不要明月的钱，咱家现在不缺银子，给明月花。”
刘婆子看向慧娘，慧娘直直的看过去：“明月成亲了，你外孙媳妇儿叫赵明珠，和明月长得可像了，两人穿戴一样的话，怕是娘都认不出来。”
刘婆子眼里泪光闪烁，“好，真好！”
张氏端了几碗瘦肉汤荷包蛋来，肉都切成了小块，炖得烂烂的，赵发财和刘婆子不用牙也能喝下去。
慧娘仔细打量屋里，床铺都是干净的，屋里没有异味，爹娘看着哥哥嫂子们的神情也很自然，心里又满意了几分。
赵发财和刘婆子喝了肉汤睡下，慧娘顾不得身体的疲惫，和大金一起去赵大虎的坟头。怕坏了祖坟的风水，赵家的坟头这些年一直都没有大动，只赵发财带着三个儿子一年几次把草除了，周围小灌木的根给拔了。
慧娘一边烧纸一边絮叨：“大虎，你在下面好好的。咱们有孙儿了，叫赵无忧你知道吧？还是小世子呢，你是小世子的外祖父了！明月和无忧都好，就是现在还不能来看你。咱们的明月再也不用受委屈了，你要是能投胎，就放心去吧！我这次去京城也多半是许久不回来了，你要是不去投胎，能离开，就跟着我们一道走。你说你也不托个梦来……”
大金：“小姑姑，我明儿叫人来给小姑父的坟修一修吧？明月现在是……小姑父的坟修得气派些也是合规制的。柳大夫说爷奶就是这两天了……”
慧娘点点头：“是该修了，祖宗们的坟也一起修了，保佑明月和无忧平平安安的……”
赵发财和刘婆子这一晚睡着了就再没有醒来，两人嘴角含笑，面容慈祥。这个岁数了，死前没有遭罪，又见到了远方赶回来的亲人，是喜丧。村里人都说二老有福气，赵家人有条不紊的办丧事。
棺椁什么的都是早备好了的，夏天的喜丧只哭灵半天，接着就是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吃席，祝贺逝去的人这辈子过得有福，祈愿下辈子还能顺遂如意。
天气热了，隔天就下葬，望山村男女老少都去送葬。抬棺的望山村青壮各种“作妖”，看着前头的“孝子贤孙”们走到了小石子多或是坑坑洼洼或是有小水洼的地段，就停下棺材不走了。
“孝子贤孙”们包括前头的赵有田三兄弟和大金几个，后头跟着的慧娘和赵家的儿媳，孙媳，孙女，孙女婿，以及跟在各自娘亲身边的重孙子，重孙女，重外孙子，重外孙女就得通通立马跪下。
面前是石头得跪，是水坑也得跪。送葬的队伍吹吹打打，吵吵闹闹，通常后头的慧娘她们听到动静跪下了，前头的赵有田几个还毫不知情的往前走。这会送葬队伍两边的望山村男人们就会嗷嗷叫的把人给按跪下，再给抹一脸泥。其他人看到“孝子贤孙”的狼狈样哈哈大笑，唢呐师傅们吹得更来劲了。
抬棺的人看着前头都老实跪下了，哟呵一声启程，“孝子贤孙”站起来继续往前走，不多时再无奈跪下。就这么着走走跪跪，一路热热闹闹到坟地，埋棺的时候再哭一场。一旁观礼的人都在心里羡慕赵发财和刘婆子两人的身后事办得这样热闹。
喜丧的酒席也是办得越热闹越好，慧娘拿出三百两给二金几个办流水席，赵有田他们年纪也不小，家里的事儿现在都是几个金在办。
流水席接连办了七天，各村赶来吃席的人也都去赵家大院里赵发财和刘婆子的排位前祭拜，两人的风光大葬连县里都在津津乐道。
生老病死，世间常态，百姓们并不忌讳死。活着的时候吃饱穿暖，死后一堆子孙后代送葬，热热闹闹的去地下，才表示这辈子有福呢。
爹娘不在了，慧娘就一心记挂着赵明珠和赵无忧，催促着大金快些把事儿办完。大金带着几个弟弟快速买田地买铺子，定下了各种规矩。
大金告诫几个弟弟：“这些都是明月的产业，你们几个代管，拿着出息，别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二金忙道：“大哥你放心，我们都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再说了，明月可是县令呢，再给我们几个胆，也不敢惦记明月的东西呀。照我说，两成的利太多了，一成就尽够了！”
三金点头：“家里的甜糕铺子也挣不少钱，大哥，咱们不能占明月这样大的便宜，一成利就够多的了，剩下的咱们还给明月寄过去？”
四金懊恼：“明月当了官还得向上打点吧？明月肯定是好官，大金哥就不该拿这么多银子回来。”
五金有些忐忑：“明月当了官挣银子是容易，可这也太多了吧？大金哥，这，这真没事么？”
大金睨几个弟弟一眼：“明月有多能挣银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把心都放肚子里去，这些钱都是明月开酒楼挣的，清白得很！明月是什么样的人？她能要百姓一文钱？”
他信几个弟弟，但世事无常，该敲打还得敲打，“明月说给你们出息一半的两成利，你们就安心拿着，好好替明月打点产业就是了。明月惦记着兄弟一场，扒拉咱们，咱们心里记着明月的情，不该咱们的咱们不能多拿一文。”
二金几个忙点头，心里欢喜，有了这份进项，过不了几年，他们也能攒下一份产业来！
“大金，这份银钱我们不能要。”大银干脆拒绝，“哪有表弟补贴出嫁表姐的道理？”
二银：“孩子们能不花银子送来族学读书已经很好了，我们这些年织布也给婆家挣不少银子，不用明月再贴钱了。”
大金：“这份利是明月给你们的私房，这样，我让二金他们单独记在账上，你们不用的时候就存着，用就来拿，自己拿在手里也成。就当是明月给侄儿们进学用的银子。”
“这样好。”三银道，“我婆家总觉着我娘家有银子，变着法子从我手里抠银子，我还想留着压箱底给娃儿们进学用呢。”
四银：“既然是给娃儿们进学用的银子，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我的那份记在账上，也不用说是我名下的银子，等浩儿，涵儿科举要用银子了再拿出来，就说是赵家贴补外孙的。”
话说到这，大银看看几个妹妹，不好再说不要，“大金，你们什么时候走？我晒了菜干，方便给明月带过去么。”
“方便的。”大金笑笑，“明月还说外头的菜干和家里的味儿不一样，吃起来不那么顺口呢。”
交代好了各项事情，慧娘和大金一家辞别亲人，去往京城。
张氏恋恋不舍的把赵文轩交给张浓华，看着车队越走越远，忍不住放声大哭。前来送行的赵家人都默默抹眼泪，一家人天各一方，不知道下次再见又是几年之后。
即便是心里有万般不舍，张氏也说不出来让大金一家留下来的话。赵家能有今天都是因为赵明月，没有赵明月他们也护不住现在的钱财，赵明月才是赵家最重要的人。
第80章
远在京城的赵明珠这会只觉得天雷滚滚, 脑子里二次元纸片人换来换去，一会是“这就是命运！”一会是“真相只有一个！”，还有个名为“赵明月”的小人正坚强的爬起来, 脑门上顶着“我命由我不由天！”
赵明珠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努力让自己波澜不惊, “皇上您说无忧是您的孩子，可有证据？无忧已经上了族谱, 皇上这些话应该对王爷说吧？”
黄历上一定写着“今天不宜出门”！
在齐王府“努力学习”这么多天，今天突发奇想, 想看一眼自己名下的铺子长什么样。还没到地头呢, 就被顾昱请上了茶楼。
顾昱赵明珠认识, 大理寺卿腰牌的真正主人。之前好奇齐王世子和这位大理寺卿是什么样的莫逆之交, 能随意用对方的腰牌, 她在宴席上多瞅了几眼。
没想到包间里居然还坐着一尊大佛！
跟在赵明珠身边的全嬷嬷行了礼，被顾昱打发出去前还看了赵明珠眼色。那意思很明显，赵明珠让她出去她才出去。赵明珠在心里给全嬷嬷的勇气点了个赞，还是让她出去了。
皇上私下里找她无非是想询问赵无忧的身世，毕竟是将来要继承他皇位的人，总不能齐王说是就是了。
赵明珠都想好了, 还是那套说辞, 她也不能确定，是齐王非得认定了赵无忧就是世子的子嗣！你们一个王爷, 一个皇帝若是都不能查清楚, 她就更不知道了。
没想到皇帝居然开口就是“无忧其实是朕的儿子”！！！
你们皇家抢人孩子都是这样理直气壮的么？赵无忧到底有哪点招人惦记？我让他改！
皇帝你后宫那么多女人，二十年都没能生出个娃, 不孕不育第一人非你莫属，连南山书院的夫子们都知道！这脸得比宫墙厚才能说得出无忧是你儿子这话吧？
在赵明珠脑子跑马之际, 屋里多了两人。
甲十三：“那晚属下就在你们屋前的那棵大树上蹲着，狗子们都吃的大肉骨头，姑娘跟五年前比没啥变化，还是那么瘦，属下一只手就能扛……”
赵明珠：所以是你蹲外头淋雨我们屋里吃肉，让你心里不平衡了，要抓我去解毒？
甲一：“那个腰牌是属下放桌子上的，当时姑娘屋里还有一位妇人，是姑娘亲口说不跟我们走，我才留下腰牌的……”话越说越委屈，他已经想明白了，这段时日皇帝看他各种不顺眼的原因就是当时没带赵姑娘回宫！
赵明珠：我脑子被门夹了都不会跟着犯罪团伙走！
之前的违和有了答案，原来赵无忧还真不是齐王的孙子！
周麒懊恼：“那会朕中了药，满腔怒火，一心想着回京惩治那些胆大包天之人……若是那时候带你回宫，你们母子就不会受这么多苦了。”
是他随口一句，让甲一去问那姑娘跟不跟他们一起走，才导致这么多年他都不知道无忧的存在。
若是寻常时候，得了他宠幸的女人肯定是要带回宫中的。
赵明珠：我谢谢你！这几年我们母子都过得很开心！如今被你们逮着了才焦头烂额的好吗？
“会不会是药的原因？”赵明珠诚恳建议，“偶然中有必然，想必娘娘们都挺愿意一试的。”免死金牌在手，说起皇帝的隐秘赵明珠也不憷。
“仇人”就在眼前，她也是费了好大的劲才说得这么“委婉”！
“朕试过了，不管用。”周麒意味深长，“玄机多半还在赵姑娘身上！”
“皇上还是叫明珠世子妃吧，被人听到了有损皇上英明。”赵明珠心里不安，当皇帝直言不讳为了生儿子用了药，甭管是什么原因，她作为听众之一都不是啥好事。
“那不若叫太医来把把脉？”赵明珠正气凛然，“早日找出玄机，才好叫娘娘们早日诞下皇子。”
“薛四！”
“属下在！”
赵明珠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忍不住四下张望，这屋子里到底藏了多少人？
赵明珠从未觉得一分钟这样漫长，室内落针可闻，她觉得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格外明显，不用转头也知道有几道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
薛四收回手：“赵姑娘脉象强健有力，比寻常妇人康健不少，属下无能，未查出有何不同之处。”
赵明珠灵光一闪，期盼的询问薛四：“娘娘们久居后宫，身娇体弱不利子嗣，这位太医可听说过这种说法？”
周麒：“华嫔和菀嫔都出自将门，平日里没少舞刀弄枪，身子骨可比你强多了。”
“那要不改日换几个太医来？术业有专攻，这位太医医术再高明也有不擅长之处吧？”这位名叫薛四的太医声线特殊，赵明珠听出来了。就是当初那个嫌她“又瘦又小”“只能让主子将就下”，说她“委屈了主子”的人！
呵，今天她的“仇人”们到得齐齐整整，好可惜她身边的人都认识顾昱，不能当作是假冒的，先打个半死！
“不必了，太医院真有用，宫里也不会这么多年没有皇子出生。”周麒斩钉截铁，“是她们配不上朕这样的大丈夫。”
他看向赵明珠，语气温和，“只有像赵姑娘这样巾帼不让须眉之人才配诞下朕的子嗣。赵姑娘以女子之身十五岁未冠之龄得中进士，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