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妃扒拉着火盆里的画作，漫不经心道，“明妃有了身孕，应该送皇上‘榴开百子图’才对，这‘江山烟雨图’既不能让皇上多看一眼，留着又有什么用。”
耗费了几个月的心血，昨天还当宝贝一样的画作，一点点化为灰烬，侍画看着良妃平静的脸孔，心里莫名打了个寒战。
第93章
几天之后, 周麒在早朝上宣布了明妃有孕的消息。明妃就是上上科的同进士赵明月，伴随甘霖而生，生来带福, 天资聪颖, 得天独厚。
朝堂上顿时就炸开了, 先是三呼万岁，接着是对周麒的全方位花式吹捧, 周麒在一片喜气洋洋中退了朝。
不管心里是真高兴，还是真苦, 大大小小的官儿压下了心里的百感交集, 人人一副高兴得连升三级的模样。
此时, 顾昱的《天定良缘》摆在了各书铺最显眼的位置, 各大茶楼的说书先生也开讲了, “话说仙界无岁月……”
早先就知道了内情的尚书们，压根不在乎赵明月成为明妃前还先当过一阵子“世子妃”。世子两年前就去世了，说实话，就世子那病恹恹的身板……
皇上一说赵无忧是皇长子，他们立马就信了。
朝堂上只说了有孕的明妃是赵明月，没提“世子妃”和赵无忧。知道或隐约知道这回事的不敢往外说, 万一起了谣言, 他们这些知情者人人都有嫌疑。
偶尔哪里出了一两句似是而非的话，都用不着齐王和皇帝出手, 就迅速销声匿迹了。
再说了, 在宫中无所出，明妃有孕的事实面前, 关于明妃的不利谣言都能上升到动摇国本的高度，一顶忤逆谋反的帽子跑不了。
消息不灵通的普通官儿们更惊讶于一个猎户的遗腹子, 不，遗腹女，是如何的天才绝艳，才能小小年纪就中了同进士！
同僚好友之间相互打探不到消息，茶楼有完整版！
“女扮男装考科举，十五岁就是进士”，“猎户之女成为独宠娘娘”，“才侍寝就给与众不同（不能生）的皇上怀上了孩子”。
这哪一条单独拿出来都是能被京中百姓津津乐道一年多的火爆谈资啊！如今三条合成一条，还加上了前世今生，种种曲折巧合……顾昱都要赚疯了！
当然了，这银子他只拿了两层的“润笔费”，八成都成了周麒的“私房钱”。
偶尔出现不和谐的声音，也很快就被京中百姓怼了回去。
“娘娘为了避嫌都不和同窗探讨课业，你还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有本事你不上学考个进士来？”
“娘娘吃了那么多苦才能当上县令给自己一个户籍文书，百姓们都说娘娘县令当得好，你还说什么欺君之罪？娘娘不去考科举当县令，怎么救皇上？”
“娘娘救了人怎么能不留名呢？要不是换回女子身份回家的路上巧遇皇上，被皇上认出来了，那不就没有小太子了？”
“这故事听得我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哪里出了一点点小差错，他们就错过了！”
“是啊，娘娘毫不犹豫跳下天门，一步步走到皇上身边太不容易了。两人都失了记忆，娘娘奋不顾身救受伤的皇上，皇上对娘娘一见钟情，我一大老爷们都忍不住眼泪，我娘子都对我和颜悦色多了。”
……
武朝代代尚武，皇帝们坚信能打就无所畏惧，百姓们爱说啥说啥。
周麒不孕不育都能拿来说，更不用说娘娘和皇上的神仙爱情故事了。茶楼和话本子里说的是许久之前的某代皇帝，百姓们非常自觉的带入了自家皇帝。
自家皇帝也是都能当爷爷的年纪了还一个孩子都没有！
知道内情的文武百官：这说的就是自家皇帝！话说这话本子写得还真不错，词藻优美，一波三折，叫人欲罢不能啊！
御书房内顾昱垂手恭立，“赵家带的菜干里薛四找出了几根毒草，线索断在了驿站的伙夫上，找到人的时候已经溺亡了。赵家人都喜欢吃菜干，这毒草现下还不知道是冲着娘娘来的，还是为了暗害小世子。暗中查探的几家也都没有异样，这背后之人行事颇为谨慎。”
“你说这一堆恭贺宫中有喜，或直接或拐着弯儿催朕开枝散叶的奏章里头，有几人是忠心，几人是试探？”周麒敲敲桌上的奏章，“起了心思，就不会放下。刚出生的婴孩无知无觉，处处都是危险，朕得在他出生前揪出这群逆贼。”
顾昱询问：“皇上意欲如何？”
周麒哼声，“若是他们知道除了明妃，其他女人还是怀不上朕的孩子，你说他们还能不能忍得住？”
顾昱迟疑，“如此明妃不是危险了？”
周麒看顾昱一眼，“她明白的，她同意跟朕试试就是为了无忧的安危。”当初他们俩就心知肚明，赵明月若是怀孕了，无忧身上的危险就转移了一大半到她身上。
他叹息道，“无忧还是太小了，朕不知道还能护着他几年。他们能慢慢试探，朕不一定能等。那些人一日不除，明妃一日不能心安。齐医正说明妃郁结于心，她就是太聪慧了。”
顾昱：“皇上说得是，现在也不失是个好时机。明妃身边有薛四和齐医正在，也不用担心。”
周麒冷哼，“若是在宫中还护不住她们母子，朕这个皇帝也不用当了。”
*
“明月来看看，这边这几座从前是皇子公主的府邸，这块是致仕的大臣们住过的。”周麒打开一张京城舆图，“皇子公主们的府邸占地广，景致好，重新修缮后就能住了。这几座朝臣住过的宅子小是小了些，维护得还不错，各有各的特色。明月替赵家选一座，皇儿的舅家住得近，进宫也方便些。”
赵明月随便指了一座朝臣住过的宅子，“就这个吧，除了大金一家，赵家人还是呆在安平县就好。皇子公主们的府邸还是留给皇上的孩子吧。”
“皇上不是说明月生来带福么？这福气见了皇上还不得紧紧巴着？”
赵明月笑道，“皇上何不换个殿住住？给后宫娘娘们也沾点福气。到时候明月肚子里的孩儿也有伴儿，只怕这些皇子公主们的府邸都不够住呢？或者是皇上在延福殿住久了，殿里有皇上的龙气，明月才住了一个月就有了身孕。要不明月换个地住？别碍着了皇上开枝散叶？”
周麒深深的看她一眼：“明月就住延福殿，若真如明月所说，延福殿有龙气，也好护着明月肚子里的孩子。这几□□上的事多，朕回来得晚。御医说有孕之人嗜睡，明月有了身孕不好叫朕打扰，朕先在紫宸殿住一阵。不过明月你放心，朕每日都会来看你的！”
赵明月说得不无道理，紫宸殿他之前也常住的，不如把丽嫔，华嫔和婉贵人也叫来紫宸殿住两个月试试。
……若是她们也有孕了，明月和无忧的危险就去了大半……到时候就说是赵明月带来的福气。不管怎样，朕只立赵明月的孩儿为太子，总不会让她吃了亏。
若不能，跟他之前计划的临幸后宫两月，一样能让人知道除了赵明月，其他女人都不行。
赵明月：“皇上当以国事为重，明月生养过无忧，自有分寸，不必劳烦皇上每日都来。”
周麒笑道：“国事哪有明月重要？朕和明月多亲近亲近，好叫皇儿早日知道他父皇对他娘和他的一片爱护之心。”
赵明月抬袖打个哈欠：“……天色不早了。”
周麒：“那明月早些歇息，朕明日再来看明月。”
看着德公公关了院门，赵明月道，“全嬷嬷，紫苏，咱们吃饭。”幸亏她有先见之明，这要是早吃了饭，不得吐得稀里哗啦啊。
*
两个月后，紫宸殿的丽嫔，华嫔和婉贵人遗憾的各回各宫。除了三个失望的当事人，满后宫的嫔妃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叹息。
那三位一起住紫宸殿，有眼睛的都知道这是皇上把她们当“明妃二三四”呢。她们既高兴三人都没怀上，又叹息这新法子失了效……明妃可真有福气……
赵明月发出了跟周麒一样的感叹：你们这些女人怎么就不争点气呢！
她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肚子，小崽子你又逃过一劫了。不是她狠心，她身后是一排手无寸铁的亲人，她也不愿意玩“九龙夺嫡”的戏码。
若是宫里有嫔妃怀孕了，她绝对不会生下这个孩子，无论男女。哪怕是伤了身子，她也愿意做回齐王府的“世子妃”。
虽然她希望孩子来得快些，早日和狗皇帝划清界限。但这个孩子来得太快了！快得也让她心惊胆战……
太医把出滑脉的时候，她觉得她在饮鸩止渴。有一瞬间，她想弄掉这个孩子，但是不行。万一她伤了身子，许久怀不上了，狗皇帝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无忧也会继续处于危险之中……
齐医正以为她的郁结是因为皇帝搬到了紫宸殿，紫宸殿里住进了三位宫妃。其实不是，她是担心皇帝的“一而再，再而三”。若是其他女人还是不能怀上皇帝的孩子，而她很轻易的就有了……
以这段时间她对皇帝的了解来看，她不觉得三年后皇帝会放她走……
狗皇帝做事快狠准，无节操，无底线，渣到天际，金口玉言这种皇帝的格调他多半是看情况拿捏。
宫外有宗室阴谋诡计不断，要她和无忧的命，宫内有狗皇帝之后可能“再生一个”的无耻要求，赵明月觉得自己真是前狼后虎，处境大大的不妙啊！
赵明月看到周麒若无其事搬回延福殿的时候，真的很想吐。
说“搬”不恰当，准确的说是在晚饭之后，晚霞还在，天还没黑的时候，他来了延福殿，身后跟着小路子。
之前他宿在延福殿的时候，就会这个时间过来。虽然不在一张床上，但同在一个屋檐下。赵明月心里就会暗叫“晦气”，然后扯扯嘴角，虚虚营业几句。
在紫宸殿“挥洒雨露”的这两个月，他会早一点过来，问问齐医正，再问问她感觉如何，生怕她肚子里的小苗死了。赵明月就装作疲惫想睡的样子，点点头，“嗯”“啊”两声就能把他打发走了。
这会她真是连“呵呵”都不想说了……
赵明月看到《天定良缘》的时候，气得想打人！
什么“生生世世都是夫妻，在天上是，在凡间也是”“哪怕是失了记忆，她也如命中注定的那样一步步向他靠近”“她就知道，她来人间一趟只因为眼前的人”……
如此缠绵悱恻，婉转细腻的神仙爱情故事，还挺好磕的。但出身小山村的女主女扮男装考科举，救人当县令怀孕生子被认出来再给不孕不育的皇帝再次生子？这他奶奶的要谁说是映射的她，那就让周麒不举吧！
狗皇帝脸皮比宫墙还厚！赵明月脚指头想想都知道是他授意的！不然，皇帝，娘娘的故事能随随便便的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
当一个皇帝连脸面都不要了？
糟，全无弱点……
第94章
慧娘和张浓华隔个一两天就会进宫来, 下午她们走了，赵明月听听齐医正讲讲医理，吃吃喝喝睡睡, 看看话本子, 时间也过得很快。
赵无忧有时候和慧娘她们一起过来, 有时候自己来。也不知道他们都怎么和小孩儿说的，赵无忧对她肚子里这个还挺期待的, 每次来了都要和“弟弟”隔着肚皮说几句话。
可能是小苗还小，她除了每天想睡, 也没其他反应。慧娘昨天还说呢, “跟他无忧哥哥一样, 是个疼娘的。”
结果今天就打脸了！
赵明月稀里哗啦把晚饭吐了个干净, 心道小崽子不跟她姓赵就是不贴心, 这是知道警报解除了就开始翻天了？
抬头一看狗皇帝捂着鼻子，一副想走又勉强不走的模样，赵明月心里一乐，“呕”……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她也乐意！
这两个月无所事事，赵明月突然就想明白了，狗皇帝不会让她死的！因为无忧太小, 齐王不知道还有几年好活, 狗皇帝自己多半也不是个长寿的。
若无忧还没长大他们就死了，年幼没有母族扶持的少主身边能相信的就只有她这个亲娘了。所以齐王才对大金也极为看重, 能一心一意无条件对无忧好的人不多。
既然怎么作都不会死了, 赵明月就觉得她可以“往死里作”了，最好能让皇帝虐身虐心, 悔不当初！
可惜，赵明月头一次做“宠妃”没经验, 她没想到什么好办法。
同住一个屋檐下，赵明月想过半夜折腾，让狗皇帝睡不好觉神经衰弱！但她又担心狗皇帝自己不爽，把脾气发在文武百官上，或是无辜百姓承担了怒火。
今儿要南边的荔枝，明儿要西边的宝石这种折腾不到狗皇帝身上，劳累的都是下面的人。
发挥个人魅力，让狗皇帝深深爱上自己，再告诉他“我从未爱上你哪怕一瞬间”这种狗血剧情，赵明月很有点数的略过了。
不说她这身材，长相离宫中及格线都差得老远，狗皇帝大鱼大肉，青菜白粥哪样没吃过，就她营业不了一刻钟就想翻脸的工作热情，这项目就完成不了。
想要折腾一个皇帝，又不能物理伤害让他死，魔法攻击还有无数人在前面挡着，就，还挺难的。
所以吧，现在能让狗皇帝感到那么一丢丢不爽她都很知足了！
感觉没什么可吐的了，赵明月漱漱口，到院子里坐着。屋里味太重，她怕一个忍不住继续“呕”。蓝条太短，今日份对敌暂时结束。
才刚坐下，齐医正就颠颠儿小跑过来把脉了。周麒比赵明月心黑多了，赵明月只想让老头儿白天在延福殿当值，周麒直接让人晚上也住下了。
延福殿不属于后宫，太医院也是宫中日夜轮值的部门之一，齐医正这把年纪住延福殿也说得过去。这连个休沐日都没有的活计，齐医正满心欢喜的领了。
齐医正一边把脉，一边宽赵明月的心，“女子有孕后嗜睡，孕吐都是常见的，娘娘不必忧心。就是要辛苦娘娘了，能吃的时候多吃些，不然对娘娘和小皇子都多有不利。”
“微臣给娘娘煮些润喉的茶水，民间的不少偏方也有能试试的。”齐医正道，“各人管用的法子不一样，明天可以问问老夫人，母女在此事上多有相似。”
赵明月没有说话，怀无忧的时候她忙着熟悉一县事务，要在林溪县快快站稳脚跟，还得小心隐藏女子身份，偶有不适都强压下了。
慧娘怀她的时候多半不会这么“娇气”，村里的女人怀了孕日常的活计也是要做的，能饱肚子就不错了，哪里舍得吐出来。
月色明亮，光线惨淡，赵明月刚吐了一场，现下低垂着眼眸默不作声，神色恹恹，脸色白惨惨的，看着格外可怜。
周麒想要发火，御膳房和太医院没人了？女子有孕会孕吐都不知道提前防范，一个个的要脑袋有何用？
不过，他莫名觉得自己好像也没资格骂别人，看着赵明月难受，他除了叫御医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紫苏看了眼皇帝，慢慢上前，小声道，“主，主子，要不要奴婢做些酸菜？”每年夏天赵明月胃口不好的时候，慧娘都会做酸菜，紫苏也能做得很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