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不停歇,骏马停在了延福殿门口。
皇帝飞身下马,有些同手同脚,不敢进门。
正在做养生操的齐医正扭头,行礼的时候都咧着嘴角。
周麒闭眼稳了稳心神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明妃身体如何?”
齐医正笑得尊卑不分,“娘娘的底子是真好,除了刚生产完气血有些虚外,一切都好,小皇子也身康体健。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满殿的人齐齐跪下,“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没跪的四人都在内室,也不打算出来行礼。
慧娘刚去睡,除了张浓华叫她的声音,这会打雷都不会醒。赵明月戴着抹额斜躺在床上,张浓华抱着周琚往她胸口凑。小婴儿张大嘴寻找吃饭的地方,几次都没有成功。
赵明月皱眉,“你该不会是个笨的吧?吃奶都不会?”
正要进屋的周麒耳根一红,又退了出来。有张浓华挡着,他什么都没看见。听到那句“吃奶都不会”,眼前浮起和赵明月仅有的几次“坦诚相见”,心口一热,就不好意思进去了。
在正堂坐下,腹中一阵饥鸣,才发觉自己四更天就起来,到现在水米未进。
快速吃完饭,招来德公公询问昨晚的事。
“……奴才听了娘娘的吩咐,带人从临华殿和流云宫借了水来……淑妃和贤妃带了自己殿的宫人守延福殿,在娘娘顺利诞下小皇子后回去了……走水的事奴才也不清楚……十三护卫方才才去歇息……”
挥退了德公公,周麒去了内室。赵明月听见脚步声,假装睡着了。气血不足,不想营业,也不想听一些“辛苦了”的话,又不会提前放她出宫,说得再好听也都是假大空。
周麒看着赵明月苍白的脸色有些自责,明月生无忧他不知情,生周琚他也不在身边。不过时间还长,往后余生他都不叫她受委屈。
周琚吃饱了就睡,周麒小心的碰碰他握拳的小手,比豆腐还嫩,软在了他的心尖上。
之后他出了延福殿,让人把延福殿的宫人带给顾昱问话,自己回御书房,召了大学士来拟旨。
赵明月吃中饭的时候,封她为皇贵妃的圣旨就到了,还特意嘱咐她不用起床接旨。淑妃和贤妃被封为贵妃。还有一道立周琚为太子的圣旨,要等大朝的时候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念。
延福殿召了整个太医院,跟上次一样儿,一个一个的上前辨认昨晚的面条和止血药,写下结果后到另一边候着。
齐医正手一直在抖,娘娘这是怕这里头被下药了?他心里清楚,自己是看过了药材之后给全嬷嬷熬的,他自己不可能做什么。但晚间灯不亮,若是这药材有人提前动了手脚,他又一时情急没看出来,那岂不是害了娘娘了!
他死不足惜,连累一家老小不说,若是娘娘和小皇子有个万一,那是万死难辞其咎啊!还有那碗面条,现在想起来,不对劲,很不对劲!
他就是再不中用,在娘娘生产的关键时刻也不可能困顿啊!还有淑妃和贤妃,贤妃熬不住有可能,淑妃那样的七窍心肝,不可能不清楚若是明妃有个万一,她和贤妃绝对落不着好。人担惊受怕之下,只有一夜无眠,没有半夜发困的。
那碗面绝对有问题!他们吃了发发困没有大碍,娘娘在生产的时候发困?齐医正背上的衣裳被冷汗浸湿了一层又一层。
齐医正最后一个上前时,眼神扫过一干同僚。嗯?怎么都是一副淡然的神色?若是这面和这药里真查出了什么,不可能是这副轻松的模样。
齐医正仔细探查完,犹豫再三,在纸条上写下了:不对劲,但微臣医术不精,不明就里。
张浓华挨个查看纸条,除了齐医正,还有一位魏太医写着“面里似掺了杂粮粉?口感不似精白面”外,其他的都写着“查无异常”。
张浓华留下了魏太医和齐医正,“魏太医所写为何解?”
魏太医不好意思道:“微臣自小嘴细,略有些不对口都能觉察。能送往延福殿的精白面都是研磨筛选多次的,即便是凉了,时辰放长了,也不该有不顺口的感觉。微臣有此疑惑,便写上了。”
张浓华转向齐医正,“齐医正觉得哪里不对劲。”
齐医正垂首,“老臣尝不出哪里不对,但昨夜老臣和两位娘娘吃了后都有犯困。老臣原本以为是饱食之后的寻常困顿,但此刻想起来总觉得不对劲。娘娘生产的紧要关头,老臣如何敢发困?”
“传淑妃,贤妃来延福殿。”门口传来周麒沉沉的声音。顾昱跟他一起回宫后就去查昨晚宫中走水的原因,眼下还没有回话,但甲十三说昨晚偷偷靠近延福殿的人带了火油。
既然宫中走水是有人故意为之,那齐医正觉得不对劲,就必然是这面里也有人动了手脚!
刚升了位份的淑妃和贤妃还没来及高兴,就被宣到了延福殿。两人也没做多想,她们护明妃母子有功,皇上赞几句也是该得的。
贤妃一路都在乐,“姐姐你说碧霄宫现在是不是正摔杯子砸碗呢?明妃成了皇贵妃也就不说了,她生下了小皇子,皇上封她当皇后都是应该的。咱俩坐了大半个晚上就成了贵妃,这宫里一下子有三人在德妃之上了,她还不得气死啊?”
淑妃,“你若是继续胡说,当心皇上让你妃都当不了。”
贤妃撇撇嘴,“我就心里想想还不成么?”
进了延福殿,上首的周麒脸色阴沉,淑妃心里咯噔一下,千思百转。
不待她们行礼,周麒道,“先坐。昨晚你二人护皇贵妃有功,贤妃先说是如何想的。”
贤妃抬头,“没有如何想啊,就是希望明妃母子平安。我还发愿了呢,今天就开始吃素,抄经书。”当着皇上的面,吃素三天好像说不出口,万一皇上不满意,让她吃素三个月不就惨了?
周麒面上喜怒不辨,“你这么关心皇贵妃,为何还困了?”
淑妃指甲掐进了手心,但皇上让贤妃先说,她这会开口就是欲盖弥彰。
贤妃眨眨眼,“也不是我想困的呀,我还特意站起来走了走,皇上,我真没睡着,不信您问齐医正和淑妃?”
周麒抬眸:“淑妃,你最是心思剔透,为何你也困了?”
淑妃张了张嘴,跪下,“皇上恕罪,臣妾以为火已经扑灭了,又有齐医正坐镇,皇贵妃定能母子平安,心中一时松懈,又吃多了面,就,就恍惚了些时候。”
贤妃也跪下,“皇上恕罪。”这贵妃不会只能当半个时辰吧?早知道发困也能被问罪,她就该在门口吹凉风!
周麒,“两位爱妃言之有理,朕就不追究了,回去吧。”
贤妃扶着淑妃起身,一个一头雾水,一个心事重重的回去了。
第110章
薛四从屏风后出来, “面里应是加了大月国那边的助眠草粉末,这草数量稀少,对人无害, 三十年前大月国皇室中人就时常吃这个助眠。添在精白面里看不见尝不出, 若没有两位娘娘和齐医正所言, 属下也不敢确定。”
周麒眼眸深处惊涛骇浪,面色平静, “继续。”
薛四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三十年前大月国一位宠妃发现每晚吃一些混了助眠草的食物能让人肤色变白, 光滑剔透, 就一直没有断了服用。直到那位国主有一天突然下令铲除大月国所有的助眠草, 助眠草慢慢消失在人们眼中。后来有医士传出那位宠妃之所以产后第二日血崩而亡, 是因为助眠草不能和止血药同时服用, 会引起相反的药性。”
周麒捏断了雕花椅的扶手,咬牙切齿,“先放火,再下毒,好毒辣的手段!”
齐医正跪下伏地,“臣愚昧无知, 臣罪该万死!”
周麒:“起来吧, 识毒解毒本就不是你擅长的。往后子嗣孕育这些不用再钻研了,回太医院去吧。”
齐医正惭愧道, “是, 微臣遵命。”
周麒进了内室,张浓华看看赵明月身边酣睡的小皇子, 默默退了出来。
“是朕不好,屡屡让明月处于危险之中。”他说这话时带着后怕和懊恼。
赵明月诧异, 皇帝在她面前一直是高傲自大的,这种不自信的神情还是头一次见。
“这不能怪你,生周琚就是为了无忧的安全,我们母子会遇到危险是意料之中的事。”赵明月平静道。
周麒心中一片酸涩,他宁可赵明月生气给他甩脸色,指责他,怪他没有保护好她们母子或是之前偶尔阴阳怪气,指桑卖槐那样故意奚落他,而不是遇到危险理所应当,她自己就能承受的样子。
他有些失语又无措,“是我之前给了他们希望,他们才一直不能收手。是我无能,让你在宫中还能遇到这样多的危险。”
“明月。”他目光落在周琚的脸上,“我知道你不喜欢看到我,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让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你往后在延福殿还是想做什么做什么,想什么时候吃饭就什么时候吃饭,不用顾及我。但我还是得搬回延福殿来,得让他们知道我有多喜欢琚儿和……你,琚儿的太子之位才稳当,你往后也能更随心所欲些。”
赵明月除了“哦”一声,不知该如何作答。她本来也没有顾及过他,至于喜欢不喜欢的,那是他的情绪,跟她无关。
吃晚饭的时候,慧娘进来替换张浓华,“皇上一回来,安姑姑,德公公他们全被带走了,延福殿又来了八个新的宫人。齐医正回太医院了,换了一位姓薛的太医来延福殿住。”
慧娘顿了顿,“不像正经太医,刚才还说他那屋有迷药,让旁人离远些。”
赵明月忽然就没了吃饭的胃口,延福殿原来的宫人里有没有细作还真不好说,那袋面粉也可能没进延福殿就被掺进了助眠草粉末。即便是有细作,大多数人也是无辜的。这一被带走,轻则受一顿皮肉之苦,重则丧命……
慧娘,“明月你别多想,人各有命,这世上受苦受难的人多着呢。若是当初你没取中功名,若是在那之前,就有人发现了你是女孩儿,咱们母女俩如今是什么样的光景还说不好呢。”
“你只管养好身子,琚儿还等着喝奶呢,奶娘咱们又不放心。”慧娘道,“是娘让你扮男装的,是娘同意你来考进士的,也是娘赞同你生下无忧的。若是死后真有罪责,爹娘替你担着。”
赵明月嗔道,“娘还挺会往自己身上揽责,若是真有人因我而死,那也应该怪到皇上头上,关咱俩什么事?”
“咱俩就是一弱不禁风的小白菜,一直在艰难求生。”赵明月道,“我这肯定是产后情绪不稳,自身安危都顾不上,居然还有闲心替旁人操心?”
慧娘笑道,“就得这样想!退一步说,他们是伺候你的人,你和琚儿差点被人害死了,他们挨一顿板子都是轻的。”
赵明月睁大眼,“娘这老夫人的派头足足的呀!”
慧娘有些不好意思,“皇上刚才走的时候说,跟琚儿册封太子的圣旨一起下的,还有封大金为安平侯赐侯府,娘为超一品夫人,浓华为一品夫人的圣旨呢。娘这超一品夫人是宫外女人最大的诰命,皇亲国戚见了都要让三分呢。”
赵明月惊讶,“皇上还跟娘说这些?”
慧娘小声道,“皇上还叫娘岳母呢。”
赵明月瞠目结舌,“他跟娘年岁相当,这脸皮怕是有城墙厚才能这样称呼吧?”
慧娘,“皇上就是年岁大了些,看着也还年轻啊。你都生了无忧和琚儿了,这岳母有什么叫不得的?”
赵明月声明,“这夫婿我不认的啊,我又不喜欢他。”
慧娘睨她:“这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你都是皇贵妃了,还能出宫找个喜欢的人嫁了不成?这孩子都有两了,你认不认的有什么用?”
赵明月无言以对,是哦,这里的夫婿又不看喜欢不喜欢。一个屋檐下住着,孩子都有了,板上钉钉。
唉,就算进宫三年后能去行宫住,这也才过了一年。
御书房,周麒眼眸阴森,“你刚才说火油藏在冷宫里?”
顾昱点头,“沐灵儿都招了,每日送饭的小太监把装了火油的罐子藏在食盒的隔层,一天一罐。冷宫就她一人,是以这么长时间一直没被人发现。”
周麒,“她为何要这么做?”
顾昱:“永昌伯府以她父兄的性命相要挟。”
周麒冷哼,“真心想求救有的是机会,谁给她通风报信的?冷宫离延福殿那么远,她是如何知道皇贵妃发动了的?”
顾昱垂眸,“没人通风报信,他们原本的计划是趁皇上不在,在宫中放火让明妃受惊难产的,不巧明妃先一步就发动了。”
周麒抬头,“在面粉中掺助眠草粉末的人是谁?”
顾昱,“那白面还没送进宫里就掺了助眠草粉末,从御膳房领来的是安姑姑,她入宫后家道中落,父母兄弟都为清平侯府做事。助眠草是侯府一名大月国舞姬带来的,那舞姬成了侯府的爱妾后,在院子里开了一块地专门种这种草养护容颜。清平侯夜不能寐,舞姬献上助眠草固宠,叮嘱受伤后不能用,还谈及了那位宠妃的故事。许是清平侯认为助眠草粉末掺在白面中不会被人发觉,微臣带人到侯府搜查时,助眠草还种在院子里。”
安姑姑其实并不知情,那面粉齐医正查看过,延福殿的宫人也都吃过了,没人有异常。只不过,她知不知情的都难逃一死,此时也没必要说清楚。
周麒怒火中烧,“许是朕上次对南陵侯府,广阳侯府和忠义伯府的处置太过于温和了,这帮人愈发胆大包天。顾卿这次便以谋害皇嗣之罪查处吧,相关人等一个都别放过。”
顾昱欲言又止,艰难开口道,“沐灵儿招认之前,给微臣提了个条件,让微臣给皇上带句话……”
毕竟是皇上您曾经的宠妃,不好动手段审问,看着也不是个脑子正常的,带句话就能得到真相,值得!
真不是他一时好奇心太过!
周麒,“说!”
顾昱语速飞快,“沐灵儿说,‘望皇上看在梧桐树下的誓言份上,饶她娘家侄儿一命。’”
周麒一顿,脑海里浮现一个清雅的身影。
如水月色笼罩的梧桐树下,姿容秀丽的少女对月许愿:“一愿国泰民安,二愿吾皇康健,三愿……”少女睁开眼睛,扭头,笑靥如花,“三愿皇上心里一直有灵儿。”
他怎么说的?好像是“爱妃有所求,朕必有所应?”
画面一转,蕙质兰心的女子面孔变得偏执扭曲。
“皇上可要为臣妾做主啊!那两个贱人害了咱们的孩儿,只是降为嫔位,臣妾不服啊!臣妾昨晚都梦到咱们的孩儿,小小的一团,来质问臣妾为何没保护好他……”
“不是都查清楚了么?宜嫔和慧嫔并未做什么,太医院也说仅凭滑脉不能就确定是有孕了,还要过阵子才能确定。吴太医只是觉得你吃得太少,又有失眠之症,怕万一真有了养不住,才提了那么一嘴。”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皇上你别被他们蒙骗了,他们就是怕被皇上问罪!臣妾那几天一改往常的胃口,喜吃酸,嗜睡,也不觉得肉腥了。皇上也知道的,臣妾一向喜好素食,有失眠之症,那几天顿顿都想吃肉,睡不醒似的,还做了金乌入怀的胎梦,这桩桩件件都是有了身孕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