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公子”,见到裴芝奇万玉山简单地打了招呼,视线又回到桥那边。
裴芝奇微微颔首回了礼之后,也看向桥那边的方向。
倭寇又聚集在桥的另一边,但是还没有打过来。
倭寇的队伍正中间站着一个人,长得獐头鼠目,看着像是首领的样子。
“万玉山!你速速投降,将你山上那个大庄子里的宝贝都乖乖交出来,我饶你一家不死!”倭寇中那个首领模样的人发话了。
万玉山眼睛轻撇向一边,一副懒得看他的样子。
“怎么?你还敢无视老子?你给老子听着,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以为你那些没上过战场的家丁能抵挡住我这支千锤百炼的队伍?我说了,你只要投降,就放了你一家老小……”
不等对面的倭寇首领说完,万玉山轻蔑道:“你这种身为大誉朝百姓却投身做了倭寇反而来对百姓烧杀抢掠的渣滓,不配和我说话。”
“你……”对面的倭寇头子被骂得噎住,好巧不巧旁边的小卒偏偏没眼色说了一句:“獐头头!他骂你是渣滓!”
叫做獐头头的倭寇头子用手拍在小卒脑门儿上:“我听见了!就你话多!”
獐头头回头又怒道:“万玉山!这次攻打你这静德山,可是指挥使大人亲自下的令,让你也尝尝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滋味儿!谁让人家一个堂堂指挥使想要传唤你去府上聚一聚,接你的人还被你的家丁给打出门了,你真好大胆子!”
万玉山哼了一声,缓缓说道:“我跟杀父仇人没什么好谈的。”
“你……”獐头头气急道:“指挥使大人想见你一面就是为了跟你道歉,你这人也忒不懂事,今日被围在这山上纯属活该!”
“喔?道歉?道歉能让死者复生么?獐头头,我问你,指挥使大人给你开多少银子,我给你更好的价钱,不如你现在就弃暗投明,听我号令,撤了兵回你的荒岛上乖乖待着,如何?”
那獐头头一瞬间似乎还真动了心,正想多问两句,又忙搧了一下自己的脸清醒清醒,“好你个万玉山,真是巧舌如簧!差点被你诓了去!我问你!你到底是投降还是不投降!”
“我若投降你说饶了我一家老小,那这山上的其他百姓呢?”
“哈哈哈……”獐头头爆发出一阵猥琐的笑容:“山上的百姓你也要管?这可不行,我的这些兄弟们辛苦出来一趟总不能空手回去,大家可都等着抢了女人回去成亲拜堂呢!你一个做生意的也真是够狠的,天天派人在海边儿盯梢,给我留了附近这几个空荡荡的村子,若不给兄弟们一点甜头,我怎么对得住大家呢!兄弟们,你们说对不对呀!”
“对!”
“对呀!”
桥那边的倭寇们配合獐头头举着刀子起哄道。
“那真可惜,这笔生意是谈不拢了,本来我山上用来存放宝贝收藏的房子好几座,想直接送一座给你的,现在只好作罢”,万玉山故作可惜道。
“你……你就不怕我一把火把你这些宝贝给烧了?”獐头头怒道。
万玉山一阵大笑,笑罢道:“就算你舍得,你身后的布政使指挥使和按察使三位大人舍得吗?我这山上可是存着大笔的银票,还有珍宝字画,数不清的宝贝,烧了你可是赔不起的。”
獐头头说恼了,大刀一挥:“给我上!今日不把这座山打下来,谁都别想去城里抢东西!把山打下来了!里面不管有几间屋子,都是我们的了!!!”
“可是再不进城……城里的东西都要被另一个倭人带的队伍给抢光了呀……”一个小卒小声嘀咕道。
“少废话!给我冲!”獐头头咆哮道。
万玉山被手下拉到后方,前面立一个盾牌防止流箭。
“万老板先上山去吧,山下不会有事”,裴芝奇熟练地拔剑出鞘,目光紧紧注视倭寇冲过来的方向,开口说道。
“我就站在这后边儿,鼓舞士气,等大家打完了,一起上山吃午饭!”万玉山高声道。
闻言裴芝奇轻轻笑了,没有回话。倭寇已经快要冲过桥,前面的弓箭手放了好几轮的箭,大大减少了过桥倭寇的数量。
剩下的漏网之鱼,即将面对的是裴芝奇和他身边同胞们的剑刃与刀锋。
第118章 策问实考
倭寇的攻击持续了五天,打了五天也没能过桥。
第六天一早倭寇便不见了踪影,不知是久攻不下真的撤退了还是诱敌之计。
第六天一早,裴芝奇被谢先生叫到书院的讲堂里,到了讲堂一看他才发现,坐在堂桌后的不是谢先生,而是老山长。
老山长不像平日那般似睡似醒,今日他的目光炯炯有神,身板也坐直了几分。
六位老师都站在堂下,除了老师外,还有十来个学生。
裴芝奇到了讲堂又过了大约一刻钟时间,老山长轻咳两声,缓缓开口说道:“就这些人吧,把门关上吧。”
待讲堂的门关上之后,老山长又开口道:“各位书院的老师,还有老师们心中觉得功名有望的学生们,今日叫大家前来,是有一事想和大家商议。”
老山长说到这里顿了顿,堂下的师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山长今日是何意?
裴芝奇也不由得看了谢佑齐一眼,谢佑齐用眼神告诉他为师也不知道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老山长看大家一脸疑惑,捋捋青须微笑道:“今日叫大家前来是有一事相问,如今倭寇似乎是从静德山退兵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每个人都可以说说自己的看法。”
老山长话音一落,堂下便小声议论起来。
见大家讨论起来,老山长又缓缓补充道:“有什么想说的,但说无妨,此事也没有答对答错之分。各位都是饱读四书五经的读书人,尤其是你们这些个求取功名的学生,他日一旦取中乡试会试,都会一跃成为国之栋梁,甚至要担任管理一方百姓与土地之职,责任重大。今日倭寇犯我省城,所谓天下兴亡,匹夫尚且有责,更何况我们这些读书人?今日这一题权当考策问了,老师们不必作答,一侧旁听即可,学生们今日每个人答完此题才能回去。书本上的学问不算学问,能从书本里把东西拿出来用的,才叫真学问。你们看看,谁先开始?”
老山长说完这段长长的话之后,堂下鸦雀无声,一片安静。
方才还以为是以此题来讨论,老山长考策问这句话一出,大家便纷纷努力思考,希望能答得让老山长和诸位老师们满意。
如果今日能答出彩尚且好说,若答得太差,那不仅是给自己丢脸,也是给老师丢脸,毕竟站在这间屋子的,按老山长的说法,都是老师们选出来的得意门生。
从题面来看,倭寇退兵岂不是大大的好事?但山长能有此问,必有深意,还须得好好思量。
过了一会儿,有胆大的学生先站出来发言;有人开了头之后,一个一个的,先后又有好几个学生发言。
山长用手势请六位老师就坐,慢慢听学生们的发言。谢佑齐也放松地坐下,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
裴芝奇对题目思索一番,顿感山长的慈心。
他没有着急发言,而是静静听着前面其他学生的论述,虽然有人说得浅入浅出,不中要害,但也有人说得鞭辟入里,值得一听。
裴芝奇本来打算最后一个再说,但是第五个学生答完之后,山长脑袋稍微偏了偏,望向站在后边的裴芝奇。
“下一个你来说说”,山长看着裴芝奇说道。
此时闭眼养神的谢佑齐突然睁开眼睛,他好像又不困了。
被突然点名,裴芝奇有些惊讶,却并不惊慌。他忙顺着山长的话音,恭恭敬敬作揖答了一声:“是。”
裴芝奇行完礼之后直起身子向前走了几步,接着拱手沉声答道:“学生认为,倭寇从静德山退兵这件事,既不是好事,也不是坏事;又或者说,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此言一出堂下坐着的老师们都专心了几分,纷纷看向裴芝奇,其他学生则对这个答案小声议论纷纷。
山长没有理会堂下轻微的嘈乱,只半闭着眼睛轻轻道:“说下去。”
裴芝奇朝山长又躬身行礼答道:“学生愚见。若倭寇从静德山退兵是真,那么对静德山上的百姓们和书院还有万老板来说,都是好事,但是这支队伍离开静德山必会去其他地方烧杀抢掠——按倭寇头目所说,此次倭寇上岸后分两个队伍,一个攻打静德山,一个进省城一直向北继续前进,如果攻打静德山的倭寇离开了,想必下一步就是与前往省城的倭寇队伍汇合一同抢夺新的地方,比如一同攻打安州城,这样的话,倭寇从静德山退兵这件事,对在安州避难的百姓来说,就是坏事。”
裴芝奇顿了顿,继续说道:“若倭寇退兵是假,实则为了诱我方深入以便围剿,那对静德山上的我们来说是坏事,但是这样一来我们分担了倭寇一半兵力,对安州城内的百姓们来说又是好事。”
“嗯……”山长听完裴芝奇的答话,又追问了一句:“那现在我们该如何应对呢?”
裴芝奇答道:“若倭寇退兵是假,事情倒也简单,我方山中粮草充足,加上石桥易守难攻,只要不上倭寇的当,坚守不出,时间久了倭寇会自行离去,毕竟能做倭寇,有几人能耐着性子久久等在一座攻不进的山脚下?小兵小卒们最想的恐怕是早日进城多抢些财物罢;若倭寇退兵是真,事情就麻烦了,得想办法守住安州城,否则城内的百姓们就要遭殃了。”
“那你觉得,要如何才能守住安州城?”待裴芝奇刚答完上一句,山长马上问他下一句。
裴芝奇思索道:“万老板虽有六百家丁,山上也有数百名成年劳力,但大家都不是正规军队,丝毫没有行军打仗的经验,连基本的军纪都没有,更遑论安营扎寨粮草工事,守在这粮草充足而且易守难攻的山上虽能抵御敌人攻击,但一旦下山行军,便很难和纪律严明经验丰富的倭寇军队相抗衡,到时候恐怕只会徒增伤亡却帮不上安州城分毫;而安州守城将领和士兵大约两千人,已有过两次对抗倭寇的经验,并且都取得了胜利,只要没有其他的阻碍,正常战斗安州城是无恙的,怕就怕安州城新上任的州牧听从省城的命令不抵抗,这样一来……”
剩下的话裴芝奇说不下去,一想到娘子此时可能也在安州城的某个角落避难,他便感到心中揪痛。
“那要如何保证安州城新上任的州牧能乖乖守城呢?”山长继续追问道。
第119章 送信之人
老山长一问接一问,裴芝奇却从容应对,丝毫不见慌乱,似乎早已将这些情况在心中过了一遍一般。
听完这第三个问题,裴芝奇看看老山长,又看看谢先生,随即他有些无奈地轻叹道:“这要看这位新的安州牧大人是何性情了,若本就是爱民如子忠义为国的好官,我们即使什么都不做,安州城也固若金汤;若他铁了心与省城的大人们沆瀣一气,那想让他守住安州城几无可能;若他是个摇摆不定易于被说服之人,那么只要做到两点,便有说服他的可能。”
“喔?哪两点?”山长继续问道。
“一是免他后顾之忧,二是许他若干好处。”
裴芝奇答完这两句,讲堂里顿时安安静静,山长也没有再追问。
片刻安静之后,山长突然呵呵笑了起来,他又恢复了那副慈祥的样子。
笑罢山长朝裴芝奇道:“我听说你这几天手里拿着剑在山下与倭寇拼杀?可有受伤?”
裴芝奇恭敬回道:“只有几处小伤,不碍事。”
“嗯……”山长一边捋着青须一边点头道:“你这能文能武,文武双全的模样,倒是让老夫想起来一个人。”
裴芝奇谦虚道:“学生文尚未能进入朝堂为百姓谋得一寸福利,武不能领军打仗击退来犯之敌寇,配不上文武双全这样的赞赏。”
老山长笑道:“所谓天时地利人和,你只是时机未到罢了。你的文章我也看过,只要稍加指点乡试会试都不难;至于领军打仗嘛,有时一人坐在朝堂中,便可敌千军万马,这样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
裴芝奇忙躬身行礼道:“学生受教。”
老山长微笑着点点头。正在此时,讲堂外突然有人敲门。
有学生开了门,进门来的正是万玉山本人。
“我这个粗人打扰你们的雅兴了,但是情况紧急,我派出去的探子汇报,攻打静德山的倭寇已经前往安州城了,而且赶路很急,经过省城都未多做停留。安州城可是有个大粮仓啊,全省的税粮都存在安州城,城内还有逃难的和本地的百姓少说大约两万人,万一安州城失守……”
万玉山刚进门便开门见山,说了目前糟糕的情况。
老山长叹息道:“无利不起早,连省城的百姓宅子都不抢了先赶到安州城,必然是因为早知道安州城内有个大粮仓。”
“老山长,这可怎么办?不知道这新州牧靠不靠谱,这官场上的事我可就帮不上什么忙了”,说罢万玉山还看了一眼陷入沉默的裴芝奇,他知道裴芝奇的娘子很大概率此时也在安州城。
“事实上万老板也能帮上忙,帮我准备一匹最快的马,先把马喂好,套上鞍,半个时辰内将马牵来这里。谢先生,劳烦你代笔,帮我写一封信给这个新来的安州牧。成不成,我们先尽心吧”,老山长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颤颤巍巍走到书桌前。
谢佑齐忙应了一声好,也三两步走到书桌前,赶紧开始铺纸磨墨。
万玉山疑惑道:“老山长是要给安州牧写信?那谁去送信?”
老山长叹气道:“我还在思考,事关一城百姓的安危,我得寻一个靠得住的人,定要将信送到新任安州牧的手上。”
裴芝奇站在旁边听了全过程。
老山长需要一个可靠之人到安州城送信给安州牧,而他也正想……
裴芝奇没有犹豫,忙上前朝老山长行礼道:“若可以的话,学生愿意代劳送信之职。”
“你……”老山长看着裴芝奇,陷入犹豫之中。
谢佑齐急道:“你疯了?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况且你认识路吗?去过安州城知道在哪儿吗?不仅得知道路,还得小心翼翼绕开倭寇的队伍,万一遇到流寇……”
听完这些话裴芝奇仍然坚持道:“山长,谢先生,请让我去送信吧。”
看到老师不舍得学生犯险的此情此景,万玉山笑道:“我看山长老人家你就让他去吧,一来是他挺机灵还会一点拳脚剑法,二来他现在也是心急如焚,想趁机去安州城找人,他心里还牵挂着娘子,舍不得出事,定会平平安安将你的信送到安州牧手里。”
被万玉山说透心思的裴芝奇略微羞赧,一言不发,只看着山长和谢先生,希望两位长辈能够应允。
沉思良久,老山长无奈道:“好吧,那就你了,有劳万老板带他看过舆图,告知他哪些路可以避开倭寇的军队,顺便再给他一些能防身的东西。”
“放心”,万玉山笑道:“一会儿我就找件上好的铠甲给他披上,防着流箭袭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