胳膊撑久了，黎小刀感觉有些撑不住，两个手肘子疼得紧，她索性翻身躺平，脑袋捂着被子长叹一声：“张良，张子房啊……”
第223章 娘子想做的事
娘子一向喜爱读书，知道张子房功成身退的典故他一点也不意外。
裴芝奇也恢复了平躺的姿势，侧过身来，轻抚娘子的青丝，小声道：“不仅是书中所说，老师也与我讲了当朝许多名臣的故事，这京城并非善处，乃是个虎狼之地。而且伴君如伴虎，比起这些斗争来，我更希望考取功名之后，能在家乡谋个一官半职，为百姓们做些实事，比留在这里争来斗去更有意义许多。”
“嗯……相公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如果王爷不是个聪明人，不懂得激流勇退的道理呢？又或者你考取功名之后，皇帝非要将你留在京城呢？”
裴芝奇轻笑道：“若王爷不是个聪明人，那世子之位更要不得，迟早会引火上身，不过若是如此，我也会尽力向他阐明这其中厉害；若陛下非要留我在京城，那留下便是，虽说我裴某人不喜争斗，却也不怯，该争便争，该斗便斗罢，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若真要争斗起来，就不能输了，因为我若倒下，娘子也要被连累，这是我最不愿意之事。”
黎小刀拉过相公的手，也在他手背拍拍：“相公说得一点也没错，要想让我过得好，相公就得过得好。相公吃肉，娘子吃肉，相公要只能喝汤，那娘子我也得跟着喝汤。相公，你可要加油啊！”
娘子这番话将裴芝奇逗得轻声笑了出来。
笑罢，他答道：“好。”
“这床可真舒服，又香又软，还这么宽敞”，黎小刀在被窝里来回翻滚了两下，又不禁感慨道。
跟相公聊聊天，瞌睡君好像越走越远了。
“那……娘子在京城，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
“我？”黎小刀笑笑，有模有样地用手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像个老夫子一般抑扬顿挫地答道：“黎先生我想要有一家自己的私塾，专门教习那些不爱读孔圣人圣贤书的孩子，学习番语倭语，还有算术，和自然科学。”
其实还有一门很重要的语言，英语，再过不到一两百年，便会用到，只是如今还没人知道它的存在，所以黎小刀便没有说出口。
“番语倭语，算术，我都听过，这自然科学是个什么学问？”娘子这么一说，裴芝奇好奇起来，这词语甚是新鲜。
黎小刀笑道：“自然科学嘛……就是水烧开了为什么会冒白色的水蒸气？马车的轮子为什么做成圆的，不做成方的？打别人一巴掌，为什么自己的手也会疼？大概类似这样的学问吧！”
裴芝奇更加不解：“这些不都是常见理所应当之事……难道这当中还有什么深奥的学问？”
“当然！这些事看似简单，若是找到它们为何会这样的规律，就可以利用这些规律，推算出更加新鲜、更加优秀的东西，比如开水冒出来的水蒸气，并不是没有用处的，如果能找到一种东西让接口可以完全密封起来，那么这个水蒸气就能作为一种能量，推动人力无法推动的大机器！大机器可以用来耕田，可以用来制作成不用马拉的大马车，等等，用处大着呢！”
裴芝奇越听越新鲜，他笑道：“我从未听人讲过这种学问，实在有趣，娘子的学堂要是能开起来，我定第一个报名，给娘子做学生。”
黎小刀笑着答道：“欢迎！那就封相公为黎氏学堂的首席大弟子！”
裴芝奇深吸一口气，感叹道：“不知娘子从小都读了什么书，这些学问真是闻所未闻。是府上收藏的秘辛么？又或是年幼时有奇异之人教导？”
黎小刀笑着摇摇头：“都不是。硬要说的话……”
没想到和相公话赶话，竟说到了这里。
要在这时候坦白吗？
想想自己之前跟相公讲过一些所谓的“梦境”，其实是自己在现代的见闻，相公都是一副淡然处之、毫不惊讶的样子，忽然间她觉得，就算她跟相公直接说了这些学问来自另一个未来世界，相公也露不出多么惊讶的表情来。
“硬要说的话……如果我说从前我有一段奇遇，像是做梦般到了另一个世界游历一番，那个世界里有我们这个世界现在还不曾有的、许多未来才会出现的东西，相公，你会不会害怕，觉得我像个妖怪？”
说完这句，黎小刀发现相公许久都没有出声。
她翻身看向相公，发现他正手指扶着下巴，一副苦思冥想的表情。
相公的模样让黎小刀大笑出声，惹得旁边的相公也不由得微笑起来。
“娘子所说之事，确实奇特，甚至令人匪夷所思”，裴芝奇一边思索一边答道：“但是古时有张良遇黄石公得《素书》之奇事，今时亦有听闻名家美句、奇思妙想实为梦中偶然得之，想来若是身负大任，经历奇遇也是自自然然的了。”
黎小刀笑得停不下来，相公果然，多奇怪的事他都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什么身负大任”，黎小刀拍拍相公也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背，叹道：“不过是爱之深切，心有执念，放不下心里的人，才会即使去了别处，又回到这里，只想要个长长久久，花好月圆罢了。”
这有些急转弯的话让裴芝奇稍稍愣了一下，但很快他便听明白了娘子的意思。
他抬起胳膊将人揽进怀里，抱得紧紧的。
“无论娘子从前遇过什么，无论我们日后会遇到什么，与娘子白头偕老，永远都是吾之心愿。”
这甜得像蜜一样的情话，却听得黎小刀鼻头一酸，眼眶湿润了起来。
就是为了能和相公每天像这样躺在一起，说说话，聊聊天，自己才努力到现在；
就是为了相公能活着说出这句话，什么倭乱追杀担惊受怕半夜三更在荒郊野外骑马，她都熬了过来；
就是为了这份团圆，不管从前有多苦，未来有多累，她都能坚持下去。
所有的付出都没有白费，此刻应当欣喜，却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想哭。
京城大长公主府贵宾客房华丽的金丝楠木雕花大床上，两个人紧紧偎依。
沉默少许时间之后，新年的钟声响了。
大长公主府座落在京城繁华的位置，浑厚的钟声十分清晰悦耳。
“相公，新年快乐！”
“娘子也新年快乐。”
第224章 身怀大任者
和相公互道新年快乐之后，本来应该美滋滋地开始睡大觉，但可能是过了平时入睡的时间，黎小刀有些失眠。
相公就着抱紧自己的姿势已经睡着了，黎小刀能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想着等相公睡熟了再动一动，免得吵醒他，于是黎小刀继续保持抱着相公的姿势，开始了深夜开小猜活动。
其实相公说的“身怀大任”这件事，自己不是没有想过。
毕竟自己去过未来，做过现代人，学过数理化史地生英，说没想过为这片土地的未来做些什么，是不可能的。
只是毕竟这个世界并非玄幻的世界，拯救相公一个人，自己努力一些，或许能做到；但是想要拯救一个时代，想让这片土地更强大，未来不受列强欺负，就算她在现代时再是学霸，每科满分，靠她一个人也是远远不够的。
这也是她为什么想要办一个自己的私塾或者学堂的原因。
目前的科举除了文章，虽然也有“明算”这样类似数学的科目，但这些学科既不被重视，也远远不够。
有些孩子，虽然不善于舞文弄墨、做文章，但也许会有数理化的天赋，如果自己能把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地理等等这些基础学科，教给更多的孩子，并指引他们研究的方向，那么也许真的会为加快这个时代的科学发展起到一些小作用。
而且以后外语也很重要，提早学会流利的外语，便能更迅速的掌握海外最新的科技发明，也能更好的交流，未来也许不会再与世界脱节，被工业革命甩在时代的末尾。
所以说嘛，教育是很重要的。
黎小刀对自己的想法满意地微笑点点头。
不管以后是留在京城，还是回到东南省，自己要做的事，首先就是能靠着记忆，先编写出一套能用的简易教材，然后再把学堂开办起来。
虽然自己能教的内容很有限，但是抛砖引玉嘛，一定会有比自己更优秀的学生，在某些学科远远超越自己所教的内容，走到更远的地方，做出更大的贡献。
能这样，自己就心满意足了。
就这么想着想着，也不知道想了多久，黎小刀终于渐渐感觉困了。
然后不知不觉地，沉沉睡去。
*
第二天，大年初一。
听侍女们说，今天皇帝要接见全国文武百官，是一年一度元日朝会的大日子，街上特别热闹。
黎小刀很想出去看看，但是现在和相公被保护在这间院子里，哪儿也去不了。
相公倒是不甚介意，一大早就去小校场习武了。
许久没看相公练武了，黎小刀也跟着兴致冲冲地去了小校场。
虽然地方从东南省换到了京城，但相公还是那个相公，一袭青衫，纶巾轻垂，还是那个气质儒雅的书生模样。
他习武时英俊潇洒，读书时才气横溢。
真不愧是我选的好相公。
不能出门的过年时间反而比较清闲，黎小刀早上看相公习武，自己也锻炼锻炼身体，上午早饭之后便铺开纸笔，开始实践自己的编撰教材大计。
相公除了早上锻炼的时间，白天黑夜都在读书写文章，黎小刀没有去打扰他，对相公来说，现在到了考前冲刺阶段。
偶尔大长公主、裴夫人、裴父裴母和刘辛大哥会过来走走，坐下喝茶吃点心聊聊天，除了见不到哥哥嫂子还有娘亲爹爹之外，这段被保护在院子里的日子倒是格外温馨。
刘大哥还给她讲了自己一直好奇的，为什么那日救下他们的郑校尉，刘大哥说是他的老熟人，但是那郑校尉却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我和郑戟原来都在王府当差，我们是过命的好兄弟，约好了一起在京城成家立业、干出一番事业来，但是因为二十年前王府那件事情，我悄悄走了，没有告诉他，所以生我的气呗！可那能怪我吗？人命关天的事，我不能说呀！”
“我想，他再见到你，还看到你活蹦乱跳地活着，心里肯定是高兴的，但是又生气你不辞而别……你可得好好跟他解释解释！”
“我知道！这几日有空我就带上酒，兄弟嘛，好好喝上一顿，赔个罪，感情就回来了！”
黎小刀想起在安州城外被刘大哥救回那日，得知了刘大哥的来历之后，相公说自己牵累了刘大哥二十年，若自己能活下来，以后要好好报答刘大哥，把他当作亲哥哥一般。
相公说得对。
到大长公主府住下的第二天，也就是大年初一那天，黎小刀便给远在东南省金砂镇的娘亲爹爹哥哥嫂子写了一封信报平安，用官驿传信不到七日便能送到家人手中，等元宵节的时候，黎小刀已经收到家里人的回信了。
京城的元宵节真热闹，即使不能出门，只能待在公主府里，也能听到街外的吆喝声说话声和小孩子们的嬉戏哭闹声，还有此起彼伏的爆竹声。
元宵节大长公主府里也挂了许多花灯，还安排了赏灯猜谜，稍稍弥补了不能出去逛街的遗憾。
不急，以后一定可以大大方方出门逛街，现在姑且忍忍就是了，黎小刀这么想着，收敛自己想要出去玩耍的冲动。
过了元宵节，就没什么年味了，会试临近，相公起得越来越早，睡得越来越晚。
黎小刀担心相公的身体，于是劝他，考试前复习固然重要，保持身体健康更重要，有好的身体才能考好试。
幸好相公听进去了意见，按照她所说的，每天保证一定的睡眠时间，黎小刀这才放下心来。
紧张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便到了二月中旬，会试的日子。
在大长公主府里，为相公准备会试需要的吃食和笔墨纸砚也好，相公的安全问题也好，大长公主差李管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她只负责在一旁清点，看看有没有漏下什么。
这次也不需要她向从前那样，路上还要找万老板借上几位好汉开道，李管事安排了几位高手和上百名护送的士兵，刘大哥也贴身陪同，即使严妃一方当街阻拦也没什么好怕的，更何况京城乃天子脚下，翻脸之前对方应该也不会贸然行事。
“不过严妃那边最近安静得很异常啊，即没有派人来刺杀，也没有什么别的动作，这是幡然悔悟了，还是……”
目送相公赶赴会试的庞大队伍出门，队伍都走了许久，黎小刀还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嘴里喃喃着自言自语，陷入了沉思。
第225章 一个巴掌
“他呀安全得很！你就别操心啦！再看就要成望夫石了！”
大长公主到了门口，黎小刀竟浑然不觉，直到听到声音，才回过神来，忙转身行礼：“见过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瀛珊将黎小刀拉着进了府门，笑道：“放心吧，里里外外我都安排好了，王爷回来之前，你的宝贝相公不会少一根毫毛的！”
黎小刀忙道谢：“多谢大长公主！”
“那么客气做什么，我们是一家人，这都是应该的！只是……哎！”说着说着，大长公主却忽然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大长公主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还不是那个姓张的首辅大人，本来听说他是这次会试的主考官，想着派人提早打点打点，让他不要不识抬举，结果你猜怎么着？听说他这段时间把自家大门给封了起来！说是就算皇帝陛下来也不见，谁都不见，什么话也不听，油盐不进，那可真叫一个高风亮节，生生气死人！”
听到这里黎小刀笑出了声：“这位张首辅还真是个有趣的人。”
听到黎小刀的话，大长公主不悦道：“有趣？我看他是读书读成呆子了！在这朝堂之上，哪有什么人能真正站在中间的，不找个靠山，他迟早要吃亏！”
如果政治清明，那么张首辅这样的人就能端端正正地立在中间，成为江山社稷的顶梁柱，如果张首辅这样的人不能稳稳地站在中间，那么说明这天下的水有些浑浊了。
不过说话也要看对象，这些话倒是不必讲给大长公主听了，即使要讲，也不能这么直接。
黎小刀稍稍思考，另想了话来回答。
“若是张首辅能做到公平公正，那对相公来说已经够用了，相公一定能考好的。”
大长公主瀛珊笑道：“你倒是心宽得很！就这么相信他？奇儿这孩子也真是的！以后当了世子爷哪还用考什么科举，朝堂里看上哪个位置了，还不是王爷一句话的事儿！可这孩子偏偏倔强得很，非要去考，这要是考不上，咱们反而落下个满面无光！要是给王爷丢了脸，他回来后大发雷霆，那我可管不了了！”
黎小刀捂嘴轻笑道：“大长公主放心吧！相公去年在东南省参加乡试的时候，虽然只中了经魁，但是那解元的文章我也看过，还是觉得相公各方面都更胜一筹。只要考官们能给他公正的评价，我相信他定能通过会试，在殿试的时候考进一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