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宿敌捡回家以后——七日岛【完结】
时间:2023-08-02 14:35:09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明珠阁为他准备了偏大的衣服,简陋的白色长袍早已布满脏污,有血有泥,还粘连着几片碎裂的青羽。
  宽松长袍下不着寸缕,动作间,不时露出过分白皙的皮肤,总要惹人多看几眼。
  云笈啧了声。
  这么脏,也不知道洗洗再拿出来卖。
  萧褚辛自然已经发现了她。
  这张尚还年少的脸微微抬起,也许是五官太过明艳所致,他眉目流转间总是含情,好似并未被这尴尬处境所折辱。
  他看她的眼中有疑惑、警惕,或许还有惊恐,却没有畏缩。
  像是已经接受了自己被困囿此处的事实。有符箓禁制,他逃不掉,无非就是卖给男人或女人的区别。
  铁笼旁,蓄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已经在同掌柜议价,大有要将少年豪爽拿下的势头。
  云笈置若罔闻,取下腰间羽毛。白羽散作光点,又在她手中化为长剑。剑柄为无暇白鹤,长羽延伸至剑格,向下则是细长的剑身。
  这是属于她的神剑,鹤翎。
  细窄雪白的剑锋肆无忌惮突破符箓的限制,入侵铁笼,挑起少年的下巴。
  夜空焰火声歇,巡境青龙缓慢摆尾离去。以剑锋与符箓为界,时间流逝似乎变得迟钝。
  笼中少年在剑锋逼迫下抬起头来,与云笈对视。
  他浑身脏淤,璀璨夜光使眼眸较之夜明珠夺目更甚,抬眼时,似是开在血泊淤泥里的美艳蔷薇。
  云笈想,她从未觉得萧褚辛这张脸如此顺眼。
  就连他眼角的红色泪痣,亦与他的落魄相得益彰。
  哈。
  少女慢慢弯起眸。
  她眼含讥诮,声如落珠,言谈漫不经心,仿若这不是关系人切身性命的事:“喂,你。”
  “要不要跟我走?”
  神剑的剑锋锐利无比,在冬夜冰凉入骨。只需再稍加移动,就能轻松要去剑下人的性命。
  少年静静地看着云笈。
  他并未沉默太久。
  只片刻,就含笑抬手,袖摆滑落,露出一截细瘦的手臂。
  随即低头,指尖轻轻托住剑身,在剑尖印下一吻。
  “请带我走吧,主人。”
第2章
  请带我走,主人。
  云笈反复咀嚼着这句话,连自己都没发现一抹笑容爬上嘴角。
  谁能想到啊,世事真是无常。
  比她莫名重生更离奇的,是那个衣衫从来一尘不染、行事矫揉造作,好似处处高贵不可方物的青羽公子萧褚辛,正亲吻着他瞧不起的神剑,求她带他走。
  要是能让那个嚣张可恶的萧褚辛看看他现在的模样该多好!
  少说也能吐血三斤!
  见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肩头微颤,有越笑越畅怀的趋势,褚辛眼神黯了黯。
  只一瞬,再抬眼时,乌黑的凤眸又恢复正常,依旧是那副怯生生的模样。
  云笈含笑收剑,鹤翎重新化为光点,变成挂在腰间的白羽。
  既然萧褚辛今夜令她这么高兴,她且大发慈悲满足他的愿望。
  不过呢,就算他不愿意,她也要绑他离开的。
  她将手环在胸前,打断八字胡男人和掌柜的议价,指了指笼中少年,径直问:“他值多少?”
  魏掌柜还在跟八字胡议价,闻言错眼看了看云笈,就这么顿了住。
  半妖本就不便宜,今晚这批半妖是他千挑万选找来的,定价比起一般半妖贵了不止一星半点。他本觉得卖出一个就算赚了,有人议价已是喜出望外,求之不得。
  可竟然这么快就来了第二个。
  此女虽年纪轻轻,衣着却华美端庄,粉雕玉琢的眉眼间满是娇惯之色,更莫提这副不将别人放在眼里的态度,必然出身不凡,惯来一掷千金。
  魏掌柜很快下了结论:十有八九是个好宰的,比他面前这个男人好糊弄多了。
  八字胡察觉到掌柜的动摇,怒道:“小丫头,你父母没教过你什么叫先来后到?”
  云笈理也不理他,抽出发间琉璃步摇扔给魏掌柜:“这个够不够?”
  魏掌柜慌乱接住步摇,定睛瞧了瞧,只见手中步摇在夜明珠灯光下流光溢彩,显然价值不菲。
  再使用灵力一试,此物竟是出自大师手笔的防身法器,何止够买一个半妖,就是两个三个也不在话下。
  “够,够,够!”魏掌柜胖乎乎的脸蛋喜笑颜开,哪还管得着什么八字眉,连道三个够字,吩咐伙计赶紧把步摇收起来。
  一眼相中的“货”被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截了,八字胡脸色黑如锅底:“听不懂人话?喜欢跟人抢东西?”
  他身后几名彪型大汉早已捋起袖子,只待主人指令。围观群众一阵惊呼,连连退后几步,避免殃及池鱼。
  然而那少女竟是丝毫不怕,半分未退,甚至把玩起铁笼上的符箓,一副“笼中半妖已归我所有,你算什么东西”的嚣张模样。
  在魏掌柜“和气生财”的劝架声中,八字胡脸色愈发难看,一声令下:“给我上,打到她知错为止!”
  云笈眼睛都没抬:“秋蝉。”
  身后的高个侍女拔剑应道:“是。”
  两个壮汉疾冲而上,拳头舞得虎虎生风。
  秋蝉冷面少语,一身普通青衫,看似其貌不扬,出手时剑锋却如细密雨丝,柔中带刚,须臾间克制住壮汉的拳风。
  她行事自有分寸,看见壮汉拳套上白森森的钢钉,眼神一凛,保守的剑势顿生锋芒,轻松挑断一名壮汉的手筋,随即狠厉一踢,剑锋转动,又挑断另一人脚筋。
  两个壮汉惨叫后红了眼,纷纷运起灵力,还欲反击。
  就听见云笈慢悠悠灼烧着铁笼上的禁制符,幽幽道:“手筋脚筋断了还接得,若是手脚没了,我可不保证你能找到合适的躯干。”
  壮汉纷纷遏制动作,清醒过来,冒了汗。
  此言不假,这侍女出手利落,少说也有日昇境。她的主人空有张貌美无辜的脸蛋,行事却不似良善人物,恐怕说到做到,不会留情。
  两人脸一阵白一阵红,一番挣扎,躺在地上没了动作,只口中嗷嗷哀鸣,装作没法再继续打。
  “废物,全都是废物!”八字胡气得直跺脚,“没用的东西,还得老子亲自来。”
  他怒气上头,祭出法器直指云笈,竟是不管不顾,要当街动与她真格。
  夏霜捂嘴惊呼:“诶!别呀。”
  “现在求饶,晚了!”八字胡冷笑,手中掐诀,法器倏尔变大数倍,掀起的灵力波动让围观人群连退数步,铁笼里的半妖纷纷铁笼角落蜷缩,吓得不敢动弹。
  魏老板欲哭无泪,这要是打起来磕到撞到东西也就罢了,要是伤到客人,砸坏地板什么的,不知会不会被东市署罚钱。
  场面一片混乱,被争夺的少年倒是坐在原处一动不动。
  褚辛冷眼看着这场因自己而起闹剧,片刻后,轻轻捻起一片烧焦的禁制符碎片放在手心,盯着杵在原处不动的云笈和她身后的侍女,若有所思。
  云笈眼皮跳了跳,本就没多少的忍耐已经达到极限,示意秋蝉莫要动作。
  法器的光芒向云笈袭来的刹那,她摸向腰间羽毛。
  顿时,鹤翎化剑,随之掀起莹白色光晕化作数道白羽,这些羽毛看似柔软,却只攻不守,莽撞蛮横,竟硬生生挡下法器一击。
  随着一道清越的铮然剑音,八字胡的法器变回原形大小,生生砸回他的胸口,将他击倒在地。
  八字胡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受胸口剧痛,随即听见几声“咔嚓”裂响……
  法器,就这么碎了。
  夏霜摇头,小声遗憾道:“不是求饶呀,你怎么这么傻,我的意思是你会受伤的。你不听劝,就莫要怪我了。”
  人群一阵哗然,又很快沉寂下去。
  有小孩大声喊:“那是话本子里头的雾羽!妈妈妈妈,那是真的鹤翎——”没喊两句就被他妈按住嘴巴。
  寂静中,八字胡颤颤巍巍捡起掉在胸口的法器碎片。
  法器碎片的裂口处,还幽幽发着白光。
  自从六殿下手持鹤翎神剑在仙域试剑夺魁,青云国境内就流行起这种羽毛样式的法器,形似鹤翎的佩剑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所以即便见到少女的腰间白羽,他也不做多想。
  可其他法器再像,也无法模仿出鹤翎作为神器的专属器痕——雾羽。
  眼前这个,竟然是云六本尊?
  那个传闻中的混世魔王?
  天生灵体,七岁见月天境,十五入辰星境,不到百岁就参破荧惑境的修炼怪物?
  八字胡试探道:“六,六,六殿下?”
  少女的桃花眼笑成两轮弯月,清丽的面容顿生可爱娇憨,只是恶语如刀:“我今晚心情好,所以不理会你,也不杀人。你莫是长了个猪脑子,怎么就看不懂?”
  八字胡眼前一黑。
  完蛋,这下没跑了。
  云笈持剑步步逼近,慢悠悠踩住八字胡的肚子,脚下一阵闷哼。
  她弯下腰,发间的雪白缎带随她动作垂坠在耳边,缎带尾端的珍珠晃动不止。
  鹤翎的剑尖指着八字胡的脸,拨弄着他的两撇胡子。
  云笈眨眨眼:“你这张脸我认得,胡子难看得颇有特色。在西山境做事的吧?”
  没等八字胡回答,剑锋就往下划破他胸口和腹部的衣服,挑起他的玉蹀躞:“瞧你腰上还挂着鸳鸯荷包,是夫人绣的?啧啧,家里有这般贤惠的夫人,怎的竟在夜市为美貌少年郎流连忘返?”
  此言一出,不少人斗胆凑近,果真看见八字胡腰间挂着精致的缎面鸳鸯绣荷包。顿时嘘声一片。
  笼中少年也愣住,目光随云笈的剑锋转圜,眼神有几分怪异。
  云笈貌似好奇,剑尖继续往下,喃喃:“哎呀哎呀,我倒是很想晓得,你这副德性若是让尊夫人和西境主知道,会不会觉得很难过很可惜呀?”
  命根子危在旦夕,八字胡脑袋转得飞快,舌头打结:“殿下,误,误会啊,小的只是家中缺个仆役打扫……绝对没有那,那方面的癖好……”
  云笈好像恍然大悟:“哦,这样啊,原来漂亮半妖比一般仆役更好使些,看来这行也是一分价格一分货。”
  八字胡狠狠点头答是,谁料下一秒,就被云笈一脚踹在裆部,又连踢数下。
  现场顿时一阵杀猪似的嚎叫,围观的男修士面色发青,倒抽冷气。
  “是什么是?!家里这么缺人打扫,我看不如你将胡子剃干净了拿去做把扫帚,自个儿扫地去吧!”
  云笈踢得八字胡原地翻身,最后猛踹他屁股一脚:“还不赶紧的滚!”
  八字胡被踹得满地爬,偏又不敢还手,听见“滚”字如获大赦,连连应着声,跟两个壮汉仆从翻上马车溜之大吉。
  云笈收了鹤翎,想起自己的正事还没干完。
  回头一瞧,萧褚辛竟还乖乖待在笼子里,没趁乱逃掉。
  见云笈回头看他,少年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脸色苍白,好像吓得不清,甚是惹人怜爱。
  云笈上下打量他几眼,冷着脸没回应。
  她方才看过,那禁制符是专门针对半妖所制,八张符箓下来,的确很难逃跑。可她把符箓都烧了一半,禁制威力大减,萧褚辛竟还在里头一动没动。
  真不知是这个萧褚辛没有破除牢笼镣铐的能力,还是知道自己没法在她眼皮底下逃掉。
  如果是后者,那他还算识相。
  云笈指尖一点,看向躲在铁笼后面的魏掌柜:“把他放出来,我现在就要带他走。”
  危机解除,魏掌柜搓着手蹦出来:“是是是!”
第3章
  马车一路穿越传送阵,抵达韶华宫时夜已深。
  主峰不似南山境欢腾,此时夜深,山下学舍的弟子大多已经歇息,只有傀儡人或提着宫灯巡夜,或在山道打扫。
  宫门前的轮值弟子向马车合手行礼,门前结界打开,敞开一道通路。
  有结界守护,韶华宫内温度适宜,梨树和海棠四季常开。微风拂过,跌落的海棠花打在窗沿,一路滚落,掉在褚辛脚边。
  褚辛低垂眉眼,踩碎棠花下车。
  名为秋蝉的冷面侍女领他进揽月阁,第一件事是让他入净房清洗身体。
  “殿下喜欢干净的。”秋蝉说。
  片刻后,褚辛带着换洗衣裳入了浴堂。
  渐浓的白雾中,褚辛脱去脏衣,泡在浴斛中擦洗身体的泥土和血渍。
  月光透光窗棂撒入浴堂,他默然扫视。
  浴堂处处精致,石龙源源不断向浴斛注入热水。
  一旁的木架中有上品澡豆、净膏,甚至放了一小盆花瓣,鲜红的,散发着玫瑰清香。他不打算用。
  褚辛想起少女高高在上的审视。
  她背对着光,眼睫投下圆扇一样的阴翳,也许是光线太过昏暗所致,他并未从中感受到丝毫爱欲或渴望。
  只察觉到探究、疑惑,以及更多的讽刺。
  或许还有丝毫嫌弃,他不能确定。
  他很快觉得那些负面情绪不过是他的错觉。
  毕竟她唤他“美貌少年郎”,就说明即便面冷,也是长了眼睛,认得美丑的。
  不然怎会执着要带他走。
  这种人他不是没有见过,看似如何高尚,不过也是馋他这张脸和这副身体罢了。
  褚辛提着巾栉起身,水声哗啦,随他的动作翻动。
  月光下,少年身体削瘦白皙,宽肩窄腰,劲痩的躯干上似乎只留存着必要的肌肉。
  这具身体与平常少年没有多少不同,除了皮肤上零星覆盖着几支青色羽毛,尾部泛出幽幽红色。
  侍女为他准备的是一件孔雀蓝旧衣。
  褚辛无言和衣,烘干长发,对镜戴发冠。
  镜中少年眸光幽森,薄唇抿着,艳丽的五官便有几分阴霾刻薄。
  这次是他不慎走漏半妖身份,才惹出这么一连串闹剧。困在樊笼中连日奔波,落脚时才知道已到青云国南山境,面对被当街售卖的命运。
  他没得选,只能想办法做些什么。
  譬如,为自己挑选一位合适的,好下手的买家。
  本以为这少女年纪青涩,该比那些男人更好糊弄,就算不杀,也更容易逃离她身边。
  未曾想逃出铁笼,反而又进入更大的牢笼。
  买下他的竟然是青云国皇室中人。
  云笈和侍女都身手不凡,以他现在的能耐,从她们手下逃走是无稽之谈。
  沿途他也粗浅看过,四处都是傀儡人和阵法,不知日后能不能找到出去的办法。
  他深吸一口气。
  罢了,逃脱之事明日继续做打算,今夜先混过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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