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辛听了,也点点头:“嗯,殿下若是害怕的话,褚辛也可以另想办法……”
云笈差点都要答应夏霜的意见,褚辛之言一出口,她便松开褚辛的手,挑了挑眉:“怕?不就是让你喝点血吗?有什么好怕的!”
夏霜无言以对。
乌狄以翅掩目。
只有褚辛擒着一丝虚弱的笑意:“那便有劳殿下了。”
“你……”云笈咯噔一下,捕捉到褚辛的笑意,忽然反应过来,知道不论他病痛是真是假,自己都咬住了他放下的钩。
然而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出口的话,总不好反悔。
褚辛这人,果然工于心计,可恶至极!
云笈怒上心头,还是薅起袖子,没好气地瞥褚辛:“……罢了,就当你这些日子勤勉好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给你奖励。”
她竖起一根手指,葱根似的指尖在褚辛眼前晃了晃:“但是,只能给一点,要是想要多的,就让凛实来给你喂个够。”
“足够了。”褚辛支撑起身子,左右看了看,“就在这里么?”
云笈白他一眼:“你准备躺在外头喝血?”
她伸手把褚辛拉了起来,搀着他往房间里去,动作竟十分自然。
褚辛想要推拒,看见云笈皱着眉的侧脸,感受到她的手环在自己腰间,竟连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犹豫了。
一句“我能够自己走”卡在喉头,咽了咽,变成:“多谢殿下。”
跨过门槛时,云笈道:“夏霜,你也一同进来。”
从云笈同意为褚辛喂血,夏霜已经不知说什么好了。
怎么自从北山境回来以后,殿下就对褚辛宽容了这么多?
因为他拥有那种奇异的火焰?
咱们殿下,好像不是那么功利的人啊。
夏霜想要跟上云笈,却忽然停了下来。
日光西斜,少女搀着少年进了门,始终皱着小脸,哼哼唧唧地嘟囔:“要不是留你有用,我才不管你死活。”
少年连连向她赔不是,任由她摆弄着自己,把自己搀进了门。眼神黏连在少女脸上,动也不动……
这景致若是让菜市的大婶看见,都得驻足观赏,挂上姨母笑。
一瞬间,夏霜悟了。
随之而来的是无边惆怅。
要论外貌,两人真是金童玉女,般配得紧。
可撇开样貌不谈,两人一个是青云的公主,另一个,只是籍籍无名的半妖,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岂不是要来一番虐恋情深,比话本子还要惊心动魄?
夏霜想得出神,迟迟不跟上。
云笈疑惑地瞥了她一眼,发现夏霜看自己的眼神,顿时瘆得慌:“夏霜?”
夏霜惆怅地后退两步:“我……还是在外面守着吧。”
顺便把想跟进去的乌狄捉在手里。
行,随便你。
云笈点点头,把褚辛扶了进去。
揽月阁本是闲置的小楼,经年未用,上下都落了许多年的灰尘,这些日子却被褚辛收拾得干净整洁。房里没有半分异味,只有燃香带来的幽香。
云笈没好气地把褚辛放上椅子,自己则隔着一张桌子,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径直伸出手:“来吧。”
随后别开头不去看他,一副任他如何都无妨的模样。
饶是褚辛,也没想到进展这般顺利。
他的猎物,竟毫无防备地把自己送到他眼前。
“是。”褚辛应了声,捏住云笈的手。
云笈其实有一双很好看的手。指节白皙,指尖粉嫩,因着她常年练剑,掌心和指腹有一层薄薄的茧,却又不至于硬而厚。
褚辛凝了凝神,握住云笈的食指,张开唇。
云笈悄悄移了眼,斜乜着褚辛。
褚辛的瞳孔化为竖瞳。
她在书中读到过,这是半妖狩猎时常有的瞳型。
云笈却没有作为猎物的自觉,甚至有些出神。
她倏尔想到,以前好像从未见过褚辛有这种瞳型。
不仅如此,也从未见过他的羽毛。他掩饰得太好,以至于那么多年,从未有人将他的身份往半妖上想。
云笈发着呆,眼神有些飘忽。
直到指尖一阵濡湿温暖,肖似动物的尖锐牙齿压上她的指腹,带来触电一样的刺痛。
血液涌出。
那刺痛又很快被另一阵潮湿柔软的东西包裹住,有什么濡湿的东西贴上她的指腹。
这点痛对云笈不算什么,她却被那暧昧的触感惊到,受到惊吓一样缩手,然而手腕被牢牢擒住,根本不被允许撤退。
始作俑者牢牢占据掌控者的位置。他表情专注,鸦羽一样的眼睫掩下,掩映眼眸中。可那有关欲|望的幽光,却怎么都遮掩不住。
褚辛喉结滚动,吞咽血液。
毫无疑问,毋庸置疑,哪怕此时只涉及血液的交换,也是完全的逾距,甚至称得上掠夺。
云笈自觉在他面前落了下风,气急败坏:“谁让你用舔的了??”
褚辛幽幽看她一眼,像是没有听见,微微用力,在云笈的指腹压出第二颗血液,将它舔舐殆尽。
云笈:“喂——”
“抱歉。”在云笈彻底发怒前,褚辛将云笈的手指放开,拿出干净的手帕,小心翼翼地将云笈的指尖擦拭干净,“是我没有注意。”
褚辛认错的速度太快,让云笈措手不及,反而不知要怎么骂他了。
云笈的脸有些发热,气鼓鼓地夺过褚辛的手帕:“算了,我自己来吧。”
把手擦干净,云笈走到门口,又回头瞪了褚辛一眼:“你要是还需要荧惑境修士的血,就去叫凛实喂给你。”
褚辛依然坐在原处,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脸色的确比最初好了不少。
“不必。”少年坐得笔直,微笑着,“有殿下的血,就已足矣。”
云笈哼了声,把手帕扔回去给他,提着裙摆往外去:“夏霜,走了。”
日头西落,为万物铺就暖人的金黄。春日光景甚好,云笈难得歇息,干脆和夏霜一同散步回去簌雪居。
夏霜是个多嘴的,往时散步,两人总有许多话要说。
这一次,云笈反而沉默,不时应几句,然后悄咪咪伸出手,看一眼自己的食指,再放回去。
云笈对自己的血有些好奇。
还以为褚辛需要很多血,两颗就够了么?
她的血,就有那么好吗?
第三次伸出食指时,她终于没忍住,在指腹上咬了一口。
腥的。
就是普通的血啊,没有其他味道。
看见云笈这副模样,夏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一脸痛心疾首:“殿下,褚辛竟直接咬了您?”
云笈:?
怎么了吗?
反应了几秒,云笈恍若雷劈似的停在原地。
对啊,她为什么要让褚辛咬呢?直接拿针放一点儿在杯子里,给他喝掉不就行了?
下次再也不会这样了。
……等等。
云笈紧紧抿住唇。
不、会、有、下、一、次!
第25章
真要说起来,云笈虽然霸道,却也大度。
只是对于褚辛,她一向记仇。知道哪怕是对褚辛稍有松懈,都会被他握住短处,狠狠咬上一口。
瞧,自北山境回来后,她不过是对他稍稍放松了一点,就被他晃了一道。
水雾弥漫,温度逐渐升高。
云笈趴在浴斛边缘,舀了一勺水往自己头上浇,恨恨说道:“明日一早,让褚辛去扫地。把最难扫的地方都留给他!”
“是是是。”夏霜无奈回答,撩开云笈背后的长发,“今日我要使用搓澡大功,接下来会有些痛,您可做好准备。”
云笈动了动肩,闭上眼,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来吧。”
夏霜拿起巾帕,刚要下手,忽然停了:“咦?”
云笈:“怎么了?”
夏霜拿过铜镜递给云笈,掰着云笈的肩膀往镜面凑近:“您背后这朵花,是不是开了?”
云笈定睛一看。
几天没留意,彼岸花,就真的开了。
并非她此前所见,微微有绽开的趋势,而是又一次加大幅度,花瓣轻柔地舒展,真正地开始绽开,好像将要走向盛放。
云笈头皮发凉。
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又或者是正在发生,而她还没有发现?
夏霜好奇问道:“殿下,这花还带动的,应该是法术做的吧?”
“啊……嗯。”云笈打了个哈哈,“小法术而已,之前觉得好看,就弄上了,结果自己倒忘了。”把铜镜扣在一旁的架子上。
再趴回浴斛边缘,云笈柳眉下沉,神色有些凝重。
她翻了那么多书,问了那么多先生,都没找到彼岸花的相关记载,恐怕这法术很不简单。
越是有问题,知道这件事的人就越少越好。
这个秘密,且让她独自保留着吧。
云笈想着问题,紧绷的腰背逐渐放松下来。
就在这时,背后忽然一痛——夏霜拿着搓澡巾:“殿下,得罪了。”
云笈深吸一口气:“呀痛痛痛!轻点轻点……”
揽月阁。
褚辛烘干自己的头发,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未读完的古籍,预备和往日一样,温习一下术法再睡觉。
这些日子,有血制品吊着,他的精气神比以前好了许多,往日深更半夜睡下,天蒙蒙亮起来,也并不会感觉多累。
然而今夜时辰尚早,却不知为何,困意越发汹涌。
褚辛按了按鼻梁,合眼时有些晕眩。
白天他虽然激了云笈,算是投机取巧。然而他与云笈所言,并非全然是假。
毕方乃上古神鸟,血液中蕴含着逼近神祇的力量,从降生到变强的每一步,都比其他妖族走得更为艰难。
就连对鸟妖本就算是折磨的褪羽,到了毕方身上,也会变成长期的折磨。
今日,在饮下云笈的血液前,即将褪羽所带来的不适疯狂地冲击着他,让他浑身经脉胀痛不适,如同放在岩浆中炙烤一般。
云笈再晚到一刻钟,不,哪怕是半刻钟,他都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出现其他问题。
想到云笈那副气急模样,他唇角无声弯了弯,又被他克制地压了下去。
夜才刚刚开始。他稳住心神,翻起书页。
然而依旧读不下去。
今夜,他的倦意浓厚到奇怪的地步。
不知这是不是褪羽带来的副作用。
这般下去,坐在桌前也不过浪费时间。
褚辛合上书,简单洗漱后,卧在榻上和衣躺下。
春夜的风总是荡漾。
往日褚辛会熄灭揽月阁的所有灯火,今夜在倦意中,唯独忘记熄灯。
一室暖黄。
在风吹树枝的哗然声响中,倦意攀附着褚辛,使他陷入沉眠。
黑暗中,褚辛听见河水的声音。
梦中的风也温柔,微风轻拂他的发梢,他缓慢睁开眼。
眼前是不尽的黑暗。血红的彼岸花在河边成片盛开,花瓣艳丽地舒展,好似夺人心魄的长钩。
岸边灵魂如织,每张脸都是木然的,向着无尽的远方行去。
他是唯一的逆行者。
又是这个梦?
褚辛的意识还裹挟着困倦的朦胧,迈开步子,缓慢地向着与人流相反的方向而去。
“喂。”他忽然听见有人叫他。
那声音如甜脆的杏子,但凡开口,就要人忍不住多听。
哪怕只是一个字,褚辛也认得。
云笈?
不,云笈怎么会在这里。
他步履逐渐沉重,继续往前。
无尽的黑暗空间中,没有苍穹,没有云,只有微风,河水,彼岸花,以及数不清的灵魂。
那个肖似云笈的声音又喊:“萧褚辛。”
褚辛终于停顿。
他的意识逐渐涣散,在听见这个称呼的刹那,埋深埋心底的情绪却被勾起。
彼岸花的每一片花瓣,好像都化成削他剜他,将他割成碎片的倒刺。
他几乎慌乱地寻找着声音来处。
然而每个灵魂都无声向前。
好像广袤无垠的天地间,茫茫不见头的人海中,只有他能听见那道声音。
那声音在他身后说:“萧褚辛,你还敢回来?”
似悲似喜,含嗔带怒。
褚辛猛地回头。
刹那间,眼前的黑暗在浓雾中化为汹涌无尽的灰色。
汹涌的浪涛声泼天而来。
然后是蒙蒙的雨声。
褚辛辨认着眼前景色。
不断下着雨,海面翻涌着润湿的浓雾。
褚辛又感受到那股灼烧一般的刺痛,这一次,这痛楚简直来自灵魂深处。
好像每在这个空间多待一秒,他的生命都会以成倍的速度加速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