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她扶好笔架,文鸟就飞到她手指上,蓬松的毛发炸开,看起来真的好像一个玩具绒球。
“你还问我怎么了?”褚辛讥讽道,“蠢货,苍术对你不安好心,你看不出来?”
云笈试图理解褚辛的意思。
可是文鸟的声音叽叽喳喳,最后落在她耳朵里,只剩下“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她一个字都听不懂,竟然也没觉得烦,甚至感觉……有点可爱?
他现在这副样子,实在是太有欺骗性了。
云笈一阵思索,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褚辛的意思。
她克制住挠褚辛下巴的欲|望:“你也饿了?”
褚辛自暴自弃一般,合了眼。
不饿,气饱了。
返程时间延期,青云弟子们将收好的行礼放了回去,三三两两结伴在客栈附近,或是切磋,或是讨论乾朔的情况。
小镇上的摊贩都被勒令收摊,热闹的长街变得冷冷清清。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乾朔出事了。
一名弟子在树下探头探脑,喊:“秋师姐。”
秋蝉正在客栈外旁观弟子切磋,闻声走到弟子前,取出一个精致的瓷罐。
“这种油膏跟平常用的不一样,品级要高一些。打开傀儡人的后脑位置,涂抹在灵枢上,一次用量不用太多,黄豆大小就足够了。”
那弟子收了油膏,不好意思地笑了:“多谢师姐,没想到这次逗留的时间这么长,这些消耗品全都备少了,还好有师姐你在。”
秋蝉颔首,瞥了眼附近的弟子,问道:“二皇子情况怎么样了?”
弟子面露难色:“自从知道乾朔的情况之后,更不肯走了。”
他凑近秋蝉:“秋师姐,虽说二皇子平时就有些倔,但这次好像有些太执着了……总之,我瞅着觉得不太对劲。”
秋蝉很是平静:“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嗯,咱们也只能跟着殿下行事了。”弟子知道不好多说,对秋蝉抱拳,“多谢师姐,那我就先走了。”
弟子离开后,秋蝉靠着树,打开羽书令,发出几条消息。
夕阳渐沉,金黄的海面上不时传来螺号声,是乾朔的灵舟在互相传信。
锚点被破坏得越来越多,阵术师被不断逼。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日昇境以下的修士都停留在浅海域探查情况。
就连那三条文鳐鱼,也收到海姑的指令,停在了望海台的断崖边,不再每日往返。
秋蝉将消息发送完毕,已经到了傍晚的用膳时间。
弟子们纷纷回了客栈,她也不再逗留。
离开时,却听见身后有人喊她:“秋姑娘,请留步。”
秋蝉稍加辨认,看出来者何人:“萧姑娘。”
云笈最终没有去找苍术。
原本准备去的,可是仔细想想,还是放心不下。
褚辛吞下易形丸,不知时效是多久。现在不论她去哪儿,最好都将他放在附近。
要是她带着褚辛去乾朔的地盘,在人家饭桌上大变活人,就很难收场了。
琢磨半晌,最后还是夏霜将膳堂的饭菜打包回来,如同以往,主仆几个在楼上吃。
几人围桌而坐,跟在簌雪居时大差不离,只是褚辛面前的餐具变成了小碗,里面堆着坚果谷粒。
鸟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索然无味。
云笈倒是吃得很香,不时跟夏霜秋蝉说上几句。
“你下午碰见无念了?”云笈问。
“嗯,萧姑娘恰好路过,同我说了几句。”秋蝉道,“昆仑那头也得知了乾朔的情况,跟我们一样,准备留下来再观望几天。”
也是,青云都留下来了,昆仑自没有独自离开的道理。
但说起萧无念,云笈有些担忧。
那日萧无念将她从海中救上来,云笈才知道,原来萧无念原本计划入海牢。
至于去做什么,萧无念虽然没说,云笈却能够猜到,应当是为了褚辛的事。
既然昆仑已经发现褚辛的踪迹,现在应当想方设法求证,想要知道褚辛的身份才对。
偏偏半路杀出她这个程咬金,将局面搅成一锅粥。
到现在,她也知道不能在这种节点将褚辛交给昆仑。
毕竟褚辛已经变成了这副样子,就算大喇喇地出现在昆仑王眼前,昆仑王也不会相信他就是毕方的后裔。
云笈对萧无念有些愧疚。
她前世与褚辛交恶,同萧无念却交情不算浅,至少,她知道萧无念行事大多受昆仑王的指令。
云笈担忧道:“无念她还好吗?”
秋蝉道:“看起来很正常,跟平时没什么区别。”
看来昆仑得知镇海阵被破坏,也不得不将海牢和褚辛的事延后了。
对萧无念和她而言,这都是好事。
秋蝉续道:“还有,萧姑娘听闻您协助乾朔的消息,提醒您这几日务必小心,若有需要,随时可以找她。”
“是么?”云笈颦眉。
萧无念这番提醒,倒使她有些意外。
前世的褚辛如何费尽心思夺草,她还有印象。
不惜挨她一剑,也要将神草据为己有——这至少说明,昆仑也很需要怀梦草。
这次褚辛不在昆仑,夺草的重任应该也在萧无念身上。
所以,萧无念恐怕知道一些她不知道的怀梦草的消息。
也许这株号称引魂入梦的神草,有着更加危险的用途也说不定。
只可惜她没有在羽书令上添加萧无念的灵力,没法直接联系她。
云笈当机立断:“我待会就出去一趟,去找无念。”
夏霜惊了:“这么突然?”
“镇海阵被破坏的速度太快了,不能耽误。”云笈吃饭的动作越来越快。
这几晚的风都格外大,窗户被吹得直响。
依旧是海浪的声音。
在海边待久了,云笈已经习惯了与浪声为伴,然而现在,她却觉得这声音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为何这么安静?
只有风声,浪声。
一点属于人的声音都听不见。
云笈放下筷子,“今晚他们有什么安排吗?怎么楼下一点声音都没有。”
夏霜摇头:“没听说呀,刚刚在膳堂,他们还挺闹腾的。”
“不太对劲。”秋蝉说,“有一批弟子约好了饭后继续切磋,就在楼下。时间差不多了,现在应该是最吵闹的时候才对。”
可就是这个本该热闹的夜晚,寥落得像是所有人都不存在了。
不必想,定是有哪里不对。
这时,门笃笃响了。
云笈和秋蝉对视一眼,同时拿着剑起身。
外面的人却不说话。
夏霜察觉不对,也警惕地站了起来:“谁?”
那头的声音嗡嗡的:“请问,六殿下在吗?”
云笈确定自己从来没有听过这人的声音。她没有回答,拿着鹤翎缓慢靠近房门。
这头不回答,那头的人却没有闭嘴的意思。
“我要找六殿下。”
“六殿下在的,我知道她在!”
“六殿下,求您开门见一见我,好吗?”
……
那声音从恳请,慢慢变成哀求。
令人毛骨悚然。
褚辛随云笈一起行动,落在云笈肩头。
他眼神一错不错,盯着门,能看出很是警惕。
云笈用口型问褚辛:“你认识?”
褚辛点头。
这道声音他不仅认识,还印象深刻。
他入海牢,就有这人一份功劳。
**
有褚辛这个变数在,即便在自己的房间,云笈也格外小心地放了门闩。
幸好多留了一个心眼,没有直接敞开门。
只听见那头的声音哀求得极为恳切,声音从沉闷谨慎,逐渐变得高昂起来。
云笈不回答,他甚至直接拍起了门。
木门被拍得轰轰响,哪里是登门造访,简直像是来讨债。别说是这座客栈里了,就算是在青霄山,也没几个人敢这样招惹云笈。
窗台对海,海面一如客栈之中一般风平浪静,安静得实在太奇怪了些——这么大的动静,竟然没有一个人上来阻止。
房间外面,定是出了什么事。
云笈既觉得诡异,又有些恼怒。
搞什么?她要是不开门,这人要在这里折腾一晚上?
她问褚辛:“这人是谁?”
文鸟用鄙夷的眼神看她。
忘了,褚辛说不了话。
她换了个问法:“他对我有威胁吗?”
褚辛摇头。
那就行了。
云笈掂了掂手中剑,“开门。”
夏霜和秋蝉对视一眼,在云笈愠怒的视线下,打开了门闩。
出乎云笈的意料,外面的不是什么怪物,也并非多么可怖的异兽。
来者甚至面容姣好,是扔在人群里都让人一眼看见的俊美。
看见他的耳朵和尾巴,云笈想起他是谁。
难怪褚辛认识他。
这不就是魏老板生前跟在他背后到处跑,还指认褚辛杀了魏老板的半妖吗?
在这之前,她只远远地看了豹男几眼,从来没有听过他的声音。但豹男和褚辛应当打过几次照面,甚至有些仇怨。
但不论有怎样的前缘,在云笈面前,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半妖。
难怪褚辛说这人没有威胁。
云笈骤然松懈下来:“你找我有什么事?”
夏霜秋蝉见来者是个半妖,也都放下佩剑和法器,警惕消去大半。
豹男眼神迷离,带着朦胧的微笑,脚步歪歪斜斜仿佛醉了酒,方才高昂的声音降了下来,软绵绵地像棉花:“您愿意见我了。”
云笈顿时汗毛倒竖,后退半步,又横剑在面前:“……有事就说。”
也许是她震惊和嫌弃的表情太明显,豹男好像心碎了一般:“你不喜欢我这样?”
他咬着下唇,愤愤道:“褚辛已经进了海牢,不能再服侍您了!”
云笈颦眉:“你指认褚辛,就是为了这个?”
她见过半妖们如何被魏掌柜关在牢笼里折辱,还以为大多数人都跟褚辛一样,恨不得将赚脏钱的奸商除之后快。
豹男又面露悲伤:“我什么都不会,跟着魏掌柜,好歹也能吃饱穿暖……”
下一秒,表情却又倏地变了,像是魅惑一般,对云笈妩媚地笑了:“但是魏掌柜的事都过去了。殿下,褚辛能做的我也可以,我甚至能比他做得更好。”
云笈很头疼。
她无心这些琐事,根本不知道怎么应付这种人。
什么叫褚辛能做的他也可以,褚辛最爱扫地,要不以后簌雪居的地换他去扫……
云笈越发烦躁,想到此人虽然讨嫌了些,但只是脑子不清醒,实则并非有罪之人。
她斟酌着怎么开口才不伤人,那豹男却是又往前几步:“殿下是不是不相信我?”
豹男语气含着几分轻佻,气氛随之一变。
云笈警惕起来:“你干嘛?”
豹男笑得越发妩媚,眼神迷蒙,竟直接褪下了外裳,去摸自己的腰带。
云笈懵了。
不只是云笈,夏霜和秋蝉也没见过这阵势,一时间竟然都没动。
直到豹男甩下腰带,迈向云笈的步伐越来越快,云笈终于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大惊失色:“你不要过来啊!”
豹男简直像打开了某种开关,身姿竟然真的如同猎豹一般矫健,秋蝉跟夏霜试图抓住他,却落了空。
云笈从未想过,自己会在一只半妖面前屡战屡退。
一边退一边捂住眼睛:“把衣服给我穿上!!”
豹男的神志却愈发不清楚,带着面具一样的诡异微笑,眼眶却不断溢出眼泪。
他半哭半笑,重复着:“我也可以啊,为什么不要我呢……”
他的异常不过维持了几个呼吸的时间,花瓶就已经被扑倒在地,碎瓷拦住人的去路,房间已经乱得无法入眼。
云笈终于还是把鹤翎捏在手里。
她跟这人无冤无仇,不必要的伤害自然越少越好。可是再这样下去,她不能保证不见血。
砰——
云笈犹豫不决时,一团白黄色物体撞向豹男的脑袋,将他撞倒在地!
豹男砰地倒在碎瓷上,瓷片扎入脊背,他顿时发出哀嚎。
云笈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文鸟也有这么大的力气。
只见那只小小的文鸟踩在豹男头上,眼珠黑得像深不见底的墨,竟有了睥睨天下的气势。
房间静默得只能听见豹男的呻|吟。
闹剧结束,云笈只觉得身心俱疲:“捆起来,别让他再在我面前发疯。”
根本不用她安排,夏霜和秋蝉就已经行动起来,拿出绑大闸蟹的力气,将豹男从头绑到了脚。
夏霜边动手便摇头,后怕道:“看来桃花不是越多越好。”
这哪里是桃花,简直就是食人花。
豹男还在哭个不停,他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一团破布,看起来又惨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