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与云瀚之间的疏远,比云书阳来得更早。
云瀚不似云书阳。他没有那么高的修行天赋,不论怎么努力,都赶不上她和云书阳的进度。
一条道走不通,便去尝试别的。
她以前并非不喜欢云瀚,反而认为他博学广智,头脑聪明。
可不知从何时起,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也许在武馆和书库之间分道扬镳的那条羊肠小道,也许在更多看不见的时刻。
云瀚费心钻营,拉拢派系。那些弯弯绕绕,弯曲心肠,云笈看不懂,也学不会。
那些或明或暗的疏远,或许是出于道不合不相为谋的直觉。
以至于前世,当她最后看见云瀚站在云书阳身后,不发一言地看她投入落网,竟没有意外。
他的棋盘上,不再需要她这颗不会为他所用、甚至存在隐蔽威胁的丧家之犬。
云瀚举杯,掩下冷漠的神色。
不知云笈是想着什么,同她说着话,竟然出了神。
沉默中,气氛有些尴尬。
尴尬并没有保持太久。云瀚正欲寻个由头离开,便看见有人走入客栈,向着他们来了。
“嗯?”云瀚扬眉笑道,“苍兄,你怎么来了?”
云笈这才转身,朝苍术点头问好。
苍术的衣发抖不规整,一改往常的松弛,有显而易见的紧张严肃。
他规矩地对两人行礼:“抱歉,今日原本无意叨扰二位,然而昨夜收到突发情况,有些事想与二位相商……方便换个地方谈吗?”
云瀚稍加思索便同意了。
云笈指指自己:“我也要去吗?”
她的小动作甚是可爱,苍术的表情放松了些,对她重重点头:“嗯!”
云笈悻悻地将手拢在袖子里,摸着褚辛的羽毛。
看来是海牢的事被发现了,来找麻烦。
从云瀚来时起,不论云笈是紧张还是放松,褚辛都乖乖地待在她的袖子里,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三人上了楼,寻了个不会被人打扰的僻静房间。
确认此地没有别人,苍术才开口道:“不瞒二位,从昨夜起,我们的罗盘就陆续与镇海阵的锚点断开联系,至今已有上百个锚点无法收取灵力。这在几百年来,都十分罕见。”
云笈愣了。
苍术找来,竟不是为了海牢的事?
她问:“是罗盘的问题,还是……镇海阵的问题?”
苍术凝重道:“是镇海阵被破坏了。”
难怪从昨夜起,就有那么多人在海域探查。
镇海阵跟青云的护山大阵一样,都是为了防范高级异兽所设下的大阵,阵法被破坏,非同小可。
云瀚的微笑也逐渐消失,“苍公子,镇海阵损坏是件大事,但自来到乾朔以后,除了夺草时有所冲突,其他时间,我们事事都按照乾朔的规矩来,安排我们乘鱼,我们就乘,让我们交人,我们便交。”
“难道你们怀疑,镇海阵出了问题,与我青云有关吗?”
“不是这个意思。”苍术摇头,慎重地回答,“我们怀疑,镇海阵是受到了上古异兽的影响。”
“上古异兽?”
云瀚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得到这个答案。
云笈亦愕然。
四国的上古异兽均被合力封印,已经安稳上千年。
相柳的出现是阵术被破坏的前兆,但真要算起来,是意外中的意外,属于特殊事件。
乾朔的镇海阵被上古异兽破坏,本该是百年后的事。
怎么会提前这么久?
苍术颔首:“听闻云姑娘不久前与相柳交过手,我们便想来请教云姑娘,是否能够从旁协助,随我们一同应对。”
“上古异兽频繁出现,绝非一国之事,而是事关仙域的大事,还望云姑娘不计前嫌,出手相助。”
“我明白了。”云瀚问,“小六,你意向如何?”
云笈没有犹豫:“苍术说得不错,若真的是上古异兽所为,那此事就不仅与乾朔有关,事关整个仙域。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帮忙。”
云瀚:“那我现在便去安排,咱们在此地多留几日。”
苍术对二人抱拳:“多谢云公子、云姑娘,这几日青云的弟子们留置此地,与乾朔有关的一切事宜我会安排。”
返程的计划就此被打断,云瀚复又忙碌起来。
云笈与苍术则留在客栈,商议着镇海阵的情况。
海图上,标志着锚点的圆点大多变成了红色。不过两日的功夫,镇海阵就被破坏得七零八落,不成样子。
这般手笔,普通海兽怎么也做不出来。
苍术同云笈说了情况,她便在海图上轻点,划出上次怀梦草所在的位置。
那附近的锚点被破坏得格外严重。
她问:“你还记得上次夺草时,我们听见的琵琶吗?”
“记得。”苍术说,“想必那时,它就已经出现了。”
“嗯,我还以为那只是有灵性的高阶海兽,根本没有往上古异兽的方向想。”
想起夺草时的惊险,还有异兽临走前的那声轻笑,云笈不免后怕。
她自恃有些水平,就连面对相柳,也是说做就做。
没想到变数竟这般多。
走错一步,那时恐怕就死无全尸了。
继续推想——
云书阳说他从未见过怀梦草,是因为在他们落地前,那只上古异兽就已经夺走怀梦草。
所以那时罗盘才会检测不到怀梦草的位置。
那时,它正被人带着到处跑。
云笈脑子转得很快,苍术只需稍加点拨,她便能够将全局想个清楚。
思考时,她盯着海图写写画画,格外安静。
苍术不免去看云笈。只觉得不愧是自己一眼中意的小仙鹤,静如沉水美玉,动似春燕拂柳,越看越顺眼,越瞧越舒心。
瞧着瞧着,他便听见一阵窸窣。
云笈的袖子里,竟有一只文鸟,钻出头来,正盯着他。
不知是哪里来的鸟,毛色漂亮,眼睛带光。
只是盯着人看的样子,好像很不友善。
苍术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他真是昨晚睡得太少,神志都不清楚了,怎么从一只鸟的眼神里察觉到了厌恶。
第42章
云笈若无其事地将褚辛塞回袖子,皱着眉:“可是一只上古异兽,要怀梦草做什么?”
“我们暂时也没有找到答案。”苍术说,“有关怀梦草的记载寥寥无几,若是用来招魂入梦,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云笈伸手进袖子,不顾褚辛挣扎,捏着他的脑袋摩挲不停:“就怕怀梦草别有他用。”
她前世游走四方,修补的主要是青云和昆仑边境的大阵。
虽然那时没来过乾朔,但收集情报时也有所耳闻。
出现在乾朔的上古异兽少说也有七八只,从没听说哪一只对神草有执念。
正如苍术所言,有关怀梦草的记载本来就少,就连云笈也无法找全所有卷宗。
时间这么紧张,现在再去研究怀梦草,很不现实。
只能做好应战准备,走一步看一步了。
云笈向苍术大致了解了情况,接下来只需找时间与乾朔的阵术师汇合,等待乾朔传来的消息就好。
苍术认真道:“这次虽说是请你帮忙,但只需你从旁佐助,不需要做危险的活。要是他们提出了不合理的要求,你告诉我,我会驳回。总之,不会让你有事。”
他说得一板一眼,真有些皇子的气势。
但说到最后,却有些慌了:“毕竟你是我们的贵客嘛。”
云笈压根没有察觉到气氛的旖旎,宽慰道:“没关系,需要我上的时候直说就好。”
苍术的笑容顿时有些失落。
他将要下楼,踩着楼梯,又想起了什么。
“还有,上次是我来得不及时,才会让你的半妖朋友身陷困境。待会回去,我就跟海牢那头交涉,尽快将他放出。”
这次云笈倒是有反应了。
她欲言又止,好像很是纠结,随后生硬地说:“不必了。就把他放在那吧,让他受点教训也好。”
苍术的心思打了几个弯,变成一句带着隐约喜悦的“这样啊”。
看来苍桐听来的消息不全对。
云笈跟那只半妖之间,关系并没有好到那种地步。
他几番斟酌,红着脸又喊:“小仙鹤。”
“谁?”云笈歪头,发穗从肩头落了下来。
她觉得这称呼有趣:“你不会是在叫我吧。”
“嗯,呃……我是想说,今天的裙子很适合你。”苍术看着她,血气上头,脸越来越红,“很可爱。”
苍术一张俊脸红得像猴子屁股。
夏霜在一旁看着,越发欣慰。
原来殿下和褚辛这般亲密,是因为最近格外旺桃花。
只是云笈好像根本没有这方面的自觉,像桃花树下的顽石,花都往头上砸了,她还无知无觉。
“谢谢。”她摸了摸脸,笑道,“你不是说还有事要做吗?”
“嗯,是这样。”苍术稍显局促地点头,“那,我就先走了。”同手同脚地下了楼梯。
夏霜暗中摇头不已。
虽说苍术走的是直球路线,但殿下油盐不进,两人相处起来礼数有加,反而看起来很生疏。
等苍术离开,她装作不经意问:“殿下,您觉得苍公子怎么样?”
云笈还在看海图,头也不抬:“挺好的。”
云笈真心觉得苍术是个好人。
在前世,她与苍术的联姻并非两人本意,只是青云和乾朔各有所需。
联姻最初,她还是青霄山上名正言顺、恃宠而骄的公主,等到联姻的日子将近,她已经不常在青霄山,从天上的星辰变成了地面的尘土。
换做别人多少会有怨怼,苍术却依然待她礼遇有加,没有撤销婚约的意思。
能做到这一步,至少说明他重诺重义,哪怕对她没什么感情,也不会让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妻陷于难堪的境地。
至于别的……云笈还真的没想过。
她前世活了两百年,什么都好奇,什么都体验,除了情爱。
在这种事上,她十分迟钝。
非要说的话,也许有过那么一次,只有那么一次,她觉得自己不太像自己。
那也只是很短暂的念头。
而且对象并非苍术,而是那个人。
云笈有些出神,没注意笔尖压在纸面上,晕出一大团墨。
“啊呀。”她腕上一松,放开了毛笔。
文鸟飞出袖口,躲过快要落在海图上的毛笔,没让笔尖的墨水继续晕染海图。
文鸟眼神不善,“啾”了声。
云笈竟然听懂了,褚辛在问她:“你发什么呆?”
她看看海图,看看褚辛,心跳漏了一拍,慌慌张张说道:“没注意。”
褚辛又端详着云笈,没好气地把毛笔塞回她手里,飞落在笔架上,不再同云笈说话。
哦,他原本就不能说话了。
苍术走后完全没闲着,云笈的羽书令不断闪烁,收取着来自他的消息。
偏偏还都是些跟上古异兽、镇海阵、怀梦草相关的消息,一点私货跟私情都看不出来。
云笈又是个爱钻研的性子。
同她说别的,她或许会觉得无所谓。哪怕夸她好看可爱,就差直接大声告白,她也不动如顽石。
但若是她说正事,她便回得很是认真。
在短暂的失态后,云笈就恢复正常,继续研究着镇海阵的破损情况。
云笈看着海图,不时回着羽书令的消息,褚辛就盯着云笈。
他逐渐有些窝火。
昨夜刚醒来时,他还提醒自己莫要混淆幻境与现实,免得云笈发现异常。
呵,现在他肆无忌惮地看着云笈,云笈却看海图、看羽书令,压根没有注意他在做什么。
偏偏他什么都不能做。
易形丸还在束缚着他,他不是跟在云笈身后的侍者,什么都帮不了,甚至贸然出现,还会为她徒增烦恼。
褚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焦躁。
难道他真的习惯云笈到了这个地步,让他好生在云笈身边,什么都不用做,反而使他觉得难受?
怎至于这般下贱!
云笈将海图翻来覆去看来许多遍,找不到锚点被破坏的规律。
这异兽看起来处事很是随意,就连攻击什么破坏什么,都是任性而为,不会制定详尽的计划。
唯一能确定的是,它几乎将镇海阵范围内的所有海域都去了一遍,八个方位的阵术,没有哪一个是完整的。
云笈用笔杆戳着脸,愁得快要掉头发。
和她比起来,苍术的心态要平稳许多,见时间不早了,还有空问她:“今晚要跟我们一起吃饭吗?我们的阵术师想要跟你商讨战术。”
也不是不能去。
虽然带领阵术师的方掌事看起来又弱又凶,比徐崇还不好对付,但既然她同意从旁协助,他们便是队友了。
跟队友吃饭搞好关系,好像挺正常的。
云笈刚要回复,旁边突然哗啦一声,笔架倾斜着就要倒在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