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欢鲛纱,还有别的,过来看看。”他笑着对云笈招手,抓起一支簪满珍珠的金钗往云笈头上比划,又拿起另一支,“甚好,都很合适你。”
褚辛能感觉到云笈抓着自己的力气愈来愈大。
他一下下抚着云笈的手,让她的手指慢慢松了下来。
云笈沉默着,任云书阳将东西往自己身上放。
她的沉默终究被云书阳察觉。
云书阳只当她仍是为了怀梦草不高兴,大开大合地安慰:“没事,神物又如何,左右不过是一棵草罢了,既不能锻神兵,也不能延年益寿,没什么了不起。”
没什么了不起。
云笈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
对于她的兄长,她从骨子里就从来没有过反抗的自觉。
云书阳终于发现云笈怀里还抱着一只青鸟。
云笈本能地想要将青鸟往怀里藏。
果然,云书阳又道:“你这鸟哪来的?怎的这般普通。要是想养鸟,二哥给你找更漂亮的。”
云笈摇头:“不必了,这些就够了。”
这就是会好好收下的意思了。
云书阳满意地拍拍她的肩:“过几日我准备去见北山境主,有许多事需要商谈,你随我一起去吧。”
“那老头成日说想要见你,听说他家那小子自从上次试剑见过你,就老提起你。”云书阳笑笑,“多认识一些人,总没什么错的。”
云笈僵着肩,在云书阳的逼视下,终于还是点点头。
云书阳离开以后,云笈就放下练剑的事。
只是也很久没有说话。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褚辛的毛,不时埋在他羽毛里吸一下,褚辛没拒绝。
到夜晚,傀儡人把院子里的箱奁搬进了仓库,云笈坐在秋千上,慢慢地荡着。
荡着荡着,就抱着褚辛,在秋千上斜躺下来。
若没有乌云,青云的夜晚,天空其实很明亮。星河浩瀚似海,巡境青龙不时飞过。那些星星如同宝石铺在深蓝色绸缎上,向青霄山投射着璀璨的夜光。
院子里的秋千很大,足够一人躺倒。
云笈躺着躺着,就撑着脑袋趴起来,低头挠褚辛。
自下午起,那青鸟就任她摆弄,以往还会反抗的,现在怎么都不吱一声。
“为什么这么乖?”云笈撑着下巴,低头看青鸟,“白天哥哥说的,你都听到了,是不是?”
她慢慢卧在青鸟身边:“放心吧,我不会去弄一只漂亮的鸟来换你。”
它依然一动不动,像只死鸟。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反正你也不会说话,不会往外说。”云笈说,
她很慢很慢地说道:“压根不用二哥介绍。北山境主的儿子,我早在试剑的时候就见过了。”
褚辛扭头去看她。
云笈看着天空,眸子好像将星空都装进去了,很明亮。
云笈比划道:“北山境主就不好看。他的儿子随他,又矮又瘦,印堂带黑。见他的第一眼,我就不喜欢。可他脸皮厚得很,我拒绝他,他非要贴上来。
“不仅如此,在月都的时候,还听人说过他时常去花街柳巷狎妓,常常一掷千金,大方得很,那些老鸨龟公都认得他。”
回想起那北山境主的儿子,云笈的脸色便不是很好看。
她闭上眼睛:“所以啊,北山境那个鬼地方……我一点都不想去。”
名声坏成这样,云书阳会不知道么?
他知道。
但他不在乎。
云笈恰恰发现了这一点。
她好似一无所觉,一如往昔般没有拒绝云书阳的要求。
但膈应。
很膈应。
她知道自己再想下去,只会有更多更多的膈应。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她普通的生活里长出来,像是一株小小的藤蔓,逐渐长大了,要去冲破自己多年来奋力维持的那堵墙。
云笈甩甩脑袋,想要将那丝异样从自己混乱的思绪摒除。
青鸟贴近她的脸,绒毛温暖。
云笈笑着去摸它:“我就知道你听得见,还听得懂。”
她躺在秋千上,举起青鸟。
星空之下,青鸟在她手中展开羽翼,深青色羽毛尾端深红。
云笈不知道,她的青鸟已经完成了褪羽的大任务,只觉得自己将这小东西照料得格外好。
“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鸟,长得这么奇怪。好像鹤一样,毛色又分明不对。”她问,“你日后会不会真的长得很大很大啊?”
褪羽结束,幻境便也要走到尽头。
褚辛睁着眼,意识清醒,却感觉到属于幻境的灵力正在从褚辛的灵台中抽离。
目光所及变得朦胧。
云笈的脸在他眼中氤氲成成片的色块,如同蘸水的书页。
她的声音逐渐远了。
“要是你长大到能够带人飞天,就像文鳐鱼一样……那时你若记得我,就带我去天空看看吧。”
褚辛陷入一片黑暗中。
这幻境不过短短几日,相较以前的幻境,却已经算长。
是一个柔软的,却带着尖刺的长梦。
乾朔,客栈。
云笈捏着手中的丹药,眼神怀疑。
这是她刚来乾朔时,那摆摊的小浣熊送给她的易形丸。
自从她私自出逃被发现,虽然云瀚并不知道她竟大胆到只身入海牢,却也不时来她这边看上几眼。
若褚辛以原型出现在她房中,很难不被发现。于是她给褚辛喂了一粒易形丸,好掩藏他的身份。
只是这丹药的效果,在她的意料之外……
乌狄嘎了声:“殿下放心吧,这玩意我也见过,用料很简单,不论是妖还是半妖,也只会有暂时的副作用,对身体无害的。”
“好吧。”云笈说,“可是,他还要睡多久啊?”
乌狄挠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一般来说,鸟妖褪羽的过程虽然痛苦,但也不至于昏迷一整日。他这种情况,我也是第一次见。”
就连乌狄,对于毕方的了解也不多。
没办法,谁让人家是神鸟。
月上梢头,已经是深夜。
“算了,今日先休息吧。”云笈屏退旁人,抱着褚辛往里间走。
等房中只剩自己一人,她放下褚辛,想要褪下外衣,看褚辛一眼,还是绕到屏风背后。
她摸出清凉膏,循着异样的位置为自己上药。
从地道出来以后,背上的彼岸花就一直有灼烧的感觉。
以往也有过不适,却从没有哪次像这次一样严重。
就好像在自己背上燃起一把火,要将什么东西烧个一干二净。
云笈就着镜子往背后看。
好似汲取了最丰沃的养料,彼岸花以一种空前热烈的姿态,逐渐走向盛放。
她从盛放的花苞里感知到危险。
等它完全盛开,会发生什么?
云笈不确定。
她自认自己在术法上的造诣已经不低,至少绝非寻常人能比。然而对这个怎么都找不到来路的法术,她完全找不到解决办法。
药膏清凉,缓解了彼岸花灼烧的痛感。
云笈整理好衣服,见褚辛在外头躺着,还是一副死鸟般的模样。
褚辛吃下易形丸以后的外貌,不丑,甚至称得上好看。
但是她不习惯。
倒是褚辛那副丑巴巴的样子,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真奇怪。
罢了。
现在她的烦恼太多了,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根本排不上号。
她将褚辛包在薄毯里,安置进床头的竹篮,喃喃:“算你走运,遇见的是我这么个大好人。”
第40章
带褚辛出来,不代表云笈对褚辛有所改观。
只是因为褚辛入海牢,至少有一半的原因与她有关。她没法把自己从褚辛身边撇开,放任褚辛在海牢里去死。
想起褚辛入海牢前的模样,和在海牢里的淡定神色,云笈撇撇嘴。
其实就算她不去,褚辛也会想办法逃出来吧?
他以前就是这样,泰山崩顶都面不改色,像是根本没有什么能够使他觉得慌张,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哪怕事实根本与他表现出来得相悖,也会强撑着,看上去淡然而温和。
除了面对她,那副虚伪的面具才会变了表情。
在她面前,褚辛似乎能够极尽刁钻之能事。
他是如何为难自己,云笈记得清清楚楚。
次数太多,数都数不过来。
但有一次,云笈的记忆格外真切。
前世,在夺草失败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她再次见到了褚辛。
那时褚辛似乎闭关成功,出关后,在昆仑的边境巡林。
昆仑边境与北山境接壤,而好死不死,她也随云书阳去北山境,见北境主和他的倒霉儿子。
云书阳有正事与北境主商议,云笈不能参与,那倒霉儿子便顺理成章领他去北山境闲逛。
然而北山境格外冷。倒霉儿子浑不知云笈怕冷,自顾自地带着她在冰天雪地里晃荡。
见云笈去哪儿都提不起劲,他最后寻了一间茶馆,在二楼的雅间里,听歌女唱曲儿。
倒霉儿子点了一桌饭菜甜点,摆得满满当当,听得高兴了,往下面撒金箔,一副纯纯的二百五模样。
云笈坐在桌前,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一筷子菜都没动,直打瞌睡。
然后就真的睡着了。
醒来时,歌女还在唱着小曲儿,咿咿呀呀的歌声伴随丝弦绕梁。
她对面却换了个人。
影影绰绰的灯光里,冷风入窗,粉色的纱幔被吹得直晃荡。
俊美的青年坐在她对面,悠闲地听着曲儿,只手捏开一粒花生,啪嚓一声。
发现云笈醒了,他美目流转,含笑看她:“这曲子好听么?”
云笈睡意懵懂,竟没第一时间想起来是谁,只记得对面的不是什么好人,不能顺他的意。
她吸了吸鼻子:“好听,我喜欢。”
说完,才发现竟然是褚辛。
他来干什么?
听了云笈的话,褚辛嗤地就笑了,好像听见什么好笑的笑话:“云笈,你一点都不擅长说谎,知不知道?”
云笈摸自己的脸。
……有那么明显吗?
被褚辛一笑,她算是彻底醒了。
清醒了,就看见褚辛背后,北境主的倒霉儿子竟被绑在柱子上,嘴里塞了不知什么东西,惊恐地瞧着她,好像在求救。
好一个纯正的窝囊废!
云笈连骂都懒得骂他,问褚辛:“你绑他干嘛?快把他放了。”
她确实觉得奇怪。
虽然她讨厌极了这个倒霉儿子,但那毕竟是北境主的儿子,不是路边的过街老鼠,萧褚辛怎么敢的?
而且,在她眼皮子底下动人,分明就是挑衅。
褚辛却似根本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云笈,别只想着当你的六公主,在这里听歌睡觉,没劲。我给你找些事做,怎么样?”
云笈挑眉:“什么事?”
“比如,打败我。”
褚辛面似美玉,凤眼狭长,泪痣一点,美目在灯光下似是上品的桃花酿,要人多看两眼就发醉。
样貌这种东西真是毒药。
只要长得好看,说这种荒谬的话,竟也像是在说情话似的。
云笈却半点都没被褚辛的美色蛊惑,只觉得疑惑中又有荒谬。
褚辛平静地用羽扇指着倒霉儿子:“跟我打一场,要是这次你能够赢过我,我就放了他。”
什么叫这次赢过他?
合着在他心里,上次夺草,还算她还输给他了?
云笈便想起了褚辛同她说过的,“青云一剑,不过尔尔”。
这下真的恼火了。
怎么有人这么下作?胜之不武,还要到处宣扬,就好像自己做的是什么大好事。
她当即拔剑,拍着桌子就骂:“萧褚辛,你是不是有病啊?”
毕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那之后是怎么同褚辛打完那一架的,云笈已经记不得了。
只依稀记得阵仗之大,几乎把茶楼打残了一半。
北境主的倒霉儿子起初目瞪口呆。
再发现自己被绑在柱子上动不了,吓得快尿裤子。
最后受了青鹭火的波及,又被雾羽划拉了几下,头发没了一半,衣服破破烂烂,脸上都是焦黑。
等出了茶楼,倒霉儿子连看都不敢多看云笈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