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皇帝的死期,这真是一件很冒险的事,而他的赌运很好,只要再熬过四年,就可以见到胜利的曙光。
但是,他愿意赌,他的手下也愿意吗?
不管是什么群体,都有一个共同性,那就是由尖端的一点,向下扩散,越向下数量越庞大,与头部的联系越散。
林儆远作为林党的尖端,只要他赌赢了,就会获得难以想象的利益,所以希望哪怕只有一线,他也愿意赌。
那些分不到多少肉汤,却更加庞大的下层,也愿意吗?
她用褚国公,截断林儆远的上层,用秦行朝,截断他的下层,被架在中间,明显失势后,底下那些人,还相信他能赌赢吗?
我自鲜血淋漓,林相爷,你也是骨质疏松啊。
既然如此,我赌你在我手下熬不过四年,等不来你的高光时刻。
……
大清洗过后,很快就迎来了资源重新分配,首先就是秦行朝。
他倒没继承萧南山多少政治资源,但扳倒萧党的名,全被他得了。
得知萧南山携十万贯风光回乡后,百姓对朝廷那些大官,彻底失望了。
果然,不管嘴上怎么说,背地里都是一丘之貉。
只有秦大人在萧南山欢送大会上,奸相递来的酒,一点都不喝,清楚明了的划清界限。
当年袭娘娘进宫的时候,也是他力排众议,舌战群儒,支持娘娘进宫。
如今看来,真的会为他们着想的,只有出身贫苦人家的袭娘娘,和刚正不阿的秦大人啊。
他们真的,我哭死,在这个污浊的世界,他们就是唯一的光!
百姓们为袭娘娘和秦大人怒杀贪官的事,感动得热泪盈眶,市井的话本,开始越来越趋向于这二人做主角。
当然了,皇上和娘娘是一体的,这俩人肯定要同时出现。
看着自己戏份越来越多,形象越来越好,崇文帝也开心极了,他真是个明君啊,看,老百姓多爱他,哈哈哈!
年轻的时候当昏君享受生活,年老的时候当明君享受赞美,没人能了解崇文帝的日子,过得有多么惬意。
所以明君版崇文帝,再次顺应民心,任命秦行朝为京兆尹,作为京畿百姓的父母官。
其实这就是正常的刷资历,秦行朝是言官当过了,六部进过了,书也编过了,你别管他干了多长时间,你就看干没干过就完事了。
按理说,这时候就应该下放到地方,积累一些政绩,锻炼一下能力。
但不管是崇文帝还是袭红蕊,都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调他去地方的,那就直接在京都练手吧。
原来的京兆尹怎么办呢,嗯,去户部吧。
对于这个决定,所有人都很满意,就连原来的京兆尹,都乐不颠地去户部上任了。
正常情况下,当京兆尹,肯定是很好的,但问题是现在这个情况,他不正常啊。
天子脚下,落片瓦都能砸死一个三品官的地方,本来就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地方,作为父母官,又要平衡百姓的关系,又要平衡上面的关系。
结果现在,因为那个集言司和萧党案,底下的百姓直接躁动了。
京中百姓久沐皇恩,本来就比别的地方刁,现在更不好管理了。
而上面呢,更乱,大臣们斗大臣的,宗室斗宗室的,皇帝斗皇帝的,每一个都是要人命的漩涡,不小心沾到就得死。
这种情况下,谁想当这个烫手山芋啊,还是去户部调剂一下心情吧。
他高高兴兴地去上任,户部人也开开心心的辞旧迎新,那个姓秦的,可算是走了!
你们知道一个侯官衙出来的长官,对户部人的伤害有多大吗!
每次去秦行朝那汇报的时候,他看着账册,就那么抬眼一瞅,汇报的人瞬间就觉得过了一遍刀。
虽然他啥也不说吧,但一直到走出门去,汇报的人还能感受到背后一道阴恻恻的视线,在那一直盯着。
现在那个瘟神,终于走了,户部的所有人都想放鞭炮庆祝。
不过皇上现在不仅调他为京兆尹,还任命他入内事厅参议,没准哪一天,他就会以宰相的身份回来……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出现侯官衙的人,问鼎宰相这种离奇的事。
不过不管怎么说,秦行朝的调任,大家还是非常喜闻乐见的。
老国公的惊喜,就有点大了。
虽然当宰相,是每个当官的梦想,但像他这种有着祖辈恩荫,世代荣耀的国公爷,安安稳稳地保住一大家子就好了,实在没必要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出头鸟。
但他和崇文帝相交这么多年,崇文帝一撅屁股,他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了,相位都砸他头上了,他当然也得接着。
宴会上,褚国公看着右相那边,简直惆怅
右相那边的人看着新相爷,也陷入了沉默。
没办法,论能力,白国公肯定拍马都赶不上萧南山。
但论身份,萧南山就算当了一辈子权相,也比不上白国公。
褚国公府世代勋贵,家里供着太祖给的丹书铁券免死金牌,和他们就不是一个赛道的。
在他们苦哈哈的寒窗苦读,只为一朝鱼跃龙门的时候,人家的祖先陪着太祖创业,直接获得了终身饭票。
当然,历朝历代,这种功勋卓越的开国功臣,一般会死得很惨。
但齐太祖是一个宽悯之人,所以只是收缴了兵权,人全高官厚禄的养着。
既然太祖都没动,那后世皇帝就更不能动了,要不然不成了打太祖脸了吗。
这样的门楣,哪怕是后世子孙皆不肖,家族没落,抬出祖宗和丹书铁券什么的,皇帝都得给面子,更何况褚国公府,并不是那种没落门阀。
原本白国公这样的出身,只要皇帝没脑抽,就不会让他当宰相,毕竟让勋贵掌握相权,皇帝是有多想不开啊。
万万没想到,赶上了这么一个特殊时期。
崇文帝的意思很明显,他就是不想让林相上去,所以他要找一个过渡相,过渡到他心爱的秦行朝上位后。
萧党已经被打废了,不管崇文帝立哪个靶子,他们那边,都有把握把他打下去,但褚国公就不一样了。
褚国公代表了一股全新的力量,那就是勋贵阶层的力量。
勋贵阶层,作为被大齐历代皇室豢养的吉祥物,不愁吃不愁喝,看起来软绵绵的,一般没什么攻击力。
但历代积累的底蕴,哪有那么简单,别的不说,萧南山会因为皇帝换届,顷刻间完蛋,国公府可不会。
这样的世代勋贵,除了皇权,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身处这样的位置,白国公如果没有脑抽,肯定不可能真正掺和到党争里面去。
但问题就出在这,他不动你,你也不能主动去动他。
顶着皇帝的压力,撕掉萧南山,还能有实际的好处。
撕掉褚国公这个万事不管的吉祥物,除了能得罪勋贵们,还能得到什么呢。
褚国公受意于皇帝,肯定不可能主动让贤,而搞掉他,付出的代价又太大。
如此一来,除了皇帝换届,林相的上升之路,彻底绝了。
当然,林相当右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只是没有变化而已。
萧党倒台后,他们获得的实际好处,肯定远胜于从前。
但众人的目光,情不自禁落到上首。
如今崇文帝把袭红蕊带到前朝场合,已经不怎么找借口了,所以现在宫中唯一位尊的袭贵妃,非常自然地出现在了宴席上。
袭红蕊举杯,笑吟吟地看着褚国公:“听说老国公最近喜得贵子,真的好福气啊。”
褚国公听到这,嘴都笑咧了,连忙站起来还礼:“不算什么,不算什么,托陛下娘娘洪福庇佑。”
听到这,崇文帝都想翻白眼了,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这老家伙怎么这么能生呢!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桩大喜事,崇文帝就拉住袭红蕊的手,一起乐呵呵地赏下去许多东西。
赏完他后,袭红蕊又将酒杯递向秦行朝的方向:“秦大人,此次查获萧党大案,你当居首功,本宫敬你一杯。”
秦行朝起身,对着她还礼,但还是道:“谢娘娘美意,微臣不饮酒。”
袭红蕊似乎愣了一下:“我的酒也不喝吗?”
秦行朝对她拱手作揖,还是坚定道:“谢娘娘美意,微臣实不饮酒。”
听到这,崇文帝也来了兴趣,端起酒杯:“那朕敬你呢,你喝不喝?”
秦行朝同样对着他拱手,认真道:“陛下,君为臣纲,君王所赠,微臣自不敢辞。”
“但陛下让臣饮下这杯,并无实际意义,只为相戏尔。”
“以君戏臣,可贤明乎?”
崇文帝陷入沉默,许久拍了一下脑门,长叹道:“唉,又被爱卿上了一课,若非爱卿,朕险些犯了大错,秦爱卿真是耿正直言之人,朕要自罚一杯。”
袭红蕊立刻在一旁道:“皇上您罚,臣妾也要罚。”
崇文帝乐呵呵地看向她:“都罚,都罚,咱俩一起罚。”
于是二人相视一笑,美滋滋地喝了一杯“碰杯酒”。
底下众人:……
敢问,你们在玩什么play呢?
第90章 让你天天喊口号
这一副夫妻和顺, 君明臣贤的把戏,没得让人恶心。
但人家贤得这么标准,除了翻白眼, 还能干什么呢?
在座的各位, 一向知道崇文帝和秦行朝什么尿性的大臣们, 胃部泛起阵阵不适,但也只能在一旁沉默地看着。
袭红蕊和自家老头恶心完所有人后, 又笑吟吟地继续敬酒, 这次敬的, 是林儆远。
在相府时, 袭红蕊常常觉得, 林相爷是一种界外生物。
平时基本看不见,只在关键时刻砸下来, 一砸下来, 不管多么闹闹腾腾,哭哭啼啼的乱局,都立刻安静下来。
这个时候, 他会像一个神一样, 轻描淡写地宣布决定, 没有人可以违抗, 不管是林瑶母女,还是她和小姐,都要咬牙听训。
而就算输赢由他评判,也没人敢怨恨他,只能怨恨对方卑鄙无耻, 或者怨恨自己技不如人。
那时候的林相爷,身形多么高大啊, 袭红蕊天不怕地不怕,却光看见他一个衣角,都要瞬间屏住呼吸。
可当袭红蕊坐在如今这个位置,再去看这位林大相爷,她突然觉得,这不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吗?
两只眼睛一张口,辱他他也得忍,杀他他也会死。
记忆中的那张严肃古板,凛然不可侵犯的脸,逐渐换成现在这个样子。
袭红蕊看着看着,甚至忍不住笑出声:“林相爷,最近身形是不是有些消瘦了,是每天忙于国事,没时间吃饭吗?”
“这可不行啊,国事虽重,也要记得保重身体,不然皇上和妾身,心里过意不去。”
林儆远抬头看向袭红蕊,思忖着她这话的用意,起身抬手,无可挑剔道:“谢皇上娘娘关心,为朝廷尽力是臣的本分,微臣不惜此身。”
袭红蕊其实只是念及昔日之情,简单关心一下他的身体,谁想到他反应那么大,真是的。
既然如此,她就直接开始了。
笑吟吟看向下首:“林相果然是朝臣楷模,国之重臣,为国为民啊,既然如此,本宫现在就有些国事相商,不知林大人以为如何?”
林儆远心中升起了一丝不妙的预感,但很显然,现在这个时候,肯定不能拒绝,只能看向袭红蕊:“娘娘请讲。”
袭红蕊便收敛表情,严肃正经道:“经由萧党一事,皇上和妾身发现,贪官污吏,拉帮结派,上遮圣目,下欺平民,实为天下之大害。”
“祸国乱民者,莫过于朋党之流,此害不除,国不安稳。”
“然吏部诸人,实在是怠忽职守,让人大失所望!”
“萧党在眼皮子底下互相勾连,推举亲友,排除异己,埋没良才,肩负考核百官的吏部,如何不知!”
萧南山之所以能在朝中盘踞这么久,屹立不倒,就是因为他掌权时,几乎完全掌握了礼、吏、户三大部,牢牢钳制住了百官命脉。
而他倒台后,这三部也是被清洗的最惨的,最后只有户部因为有秦行朝这个大神,反而保住了最多。
因此虽然秦行朝走时众人集体放鞭炮庆祝,但心里也知道,没他根本不行。
原以为尘埃落定,彻底挺过来了,这场宴就是彻底辞旧迎新,杯酒泯恩仇的熄战。
万万没想到,袭红蕊居然在宴席突然发难,整个吏部的人都要瘫了,难道还没完?
完当然是完了,但吓还是得吓的。
袭红蕊冷冷地扫了吏部那边一眼:“诸位大人不用那么紧张,要是你们也有事,早就和菜市口的脑袋,滚做一堆了,不是你们的罪,你们自然也沾不上。”
“但这做人,就不能记吃不记打,萧党的下场,诸位需铭记在心!”
“然而本宫也知道,在朝为官者,多有不得已处,官大一级压死人,纵己不愿,长官胁迫,也不得不依从,入奸党之流。”
“身不由己,如之奈何,皇上仁慈,网开一面,从今以后,过往种种,烟消云散,既往不咎。”
“只盼诸位,从此行正路,沐圣德,以国家社稷,天下苍生,黎明百姓为重。”
听到这句既往不咎,萧党残余一颗时时悬着的心,终于彻底落地,感激涕零地看着袭红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