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我没什么文化,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但在我心里…你比昀昀更重要……”胡雅颤抖着指尖想要去触碰江昭意的手,又害怕被她躲开,伸到一半便停下了,含泪笑着看着江昭意:
“我不后悔当年送你回你亲生父母家,毕竟我的昭昭是公主,合该在城堡里长大,不该跟着我和你爸吃苦受累。”
江昭意的眼泪不停往下掉,“所以…所以我给您打电话,你发那些短信,是……”
胡雅的手终于在时隔十年后,触碰到了江昭意的脸。
江昭意闭眼想,比起记忆里,妈妈掌腹的老茧更加粗糙了。
“你是我养大的宝贝,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性子,你这孩子看似什么都不在乎,没心没肺地活,实际上啊,遇事就往心里放,天生的犟脾气。”胡雅用粗糙的掌腹为江昭意擦去眼泪,语气温柔,“我不说点儿狠话,不让你想着我们,你又怎么会乖乖地留在平京,你肯定会跑回来找我们。”
他们怎么可能不爱这个女儿。
寒冬雨夜,从垃圾桶将小小的她捡回家,不停辗转医院带她看病,看着医生嘴里断定根本活不下来的孩子,一点点变得健康,这种成就感,一点也不亚于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
就是因为太爱,宁愿忍受女儿多年的怨怼,宁愿忍受骨肉分离多年的思念,也要她过好一点儿的生活。
江乐成也红了眼睛,手搭上妻子的肩,看着江昭意,小心翼翼地开口:“昭昭,你能原谅我们没有问你的意见,就让你回到那个家,原谅我们没有过问你愿不愿意回去,就私自和你断开联系吗?”
胡雅已经泣不成声,但一脸希冀看着江昭意。
江昭意吸了吸发酸的鼻尖,努力让自己情绪平静下来,缓过来后,她淡淡开口:“我以前恨过你们,也怨过你们,但不久前我知道我为什么会被丢弃在雨夜里,就不敢恨,也不该怨了。”
孰是孰非,剪不断理还乱。
如果当年没有胡雅夫妻在雨夜把命悬一线的她捡回去,散尽家财给她治疗,她也活不到现在,即使后面他们为了让她心甘情愿回到平京,说狠话、断联系让她误会她被放弃,她也是不该怨的。
没有眼前养父母,何来江昭意?
江昭意心底还是委屈,但理智告诉她不该怨,也不该恨。她扭头看向厨房,繁复花纹的玻璃窗映出男人挺拔身姿,眼底盛满温暖的笑:
“有个人告诉我,我该是被爱的存在,我想我能原谅你们,但不是现在,我需要时间去接受,很抱歉。”
胡雅和江乐成对视一眼,眼底都闪过失落,也明白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他们和江昭意之间隔得不是十天半月,而是整整十年的时间。
多年心结解开,江昭意周身清冷都散去了几分,和胡雅夫妻俩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欢快不少,多年不见的一家三口,平静聊起这些没有彼此的岁月。
聊了快半个小时,胡雅记挂着要去厨房做饭,擦干眼泪就要起身。
江昭意拦住她,笑眼弯弯得像只狡黠的狐狸:“您让他做就行,裴延厨艺挺好的。”
话音落下那瞬,厨房的推拉门从里打开,裴延端着做好的糖醋排骨出来,听见江昭意这话,把手里菜往餐桌一放,长腿迈开,走到江昭意身边,狠揉了揉她头发。
“江老师,挺会使唤我啊。”裴延低头,黑眸含笑盯着江昭意。
江昭意往后靠了靠,半边身体紧挨着裴延,牵上他的手,讨好似地摇晃,仰头看着他,拖长尾音像在撒娇:“――我说得是实话嘛。”
到底是太久没见过她这般娇憨的一面,不止裴延呆愣了须臾,连一旁的江乐成夫妻俩都愣了许久。
裴延反扣住江昭意的手,扬眉轻笑,语气那叫一个不谦虚:“谢谢江老师夸奖。”
“……不要脸。”江昭意红脸瞪他。
裴延笑笑不语,低眸看着脸微红的小姑娘,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今中午忙了那么久,晚上回家记得好好奖励我。”
“……”
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江昭意到底是年少时的娇纵小脾气回来了几分,气得掐了裴延手背一下,但她那点儿劲道对于裴延来说,无疑不是像猫咪伸爪挠痒痒。
裴延漫不经心地挑眉,语气闲散:“挠痒痒吗?”
江昭意:“……”
一旁的胡雅看着两人相处的画面,眼圈微红,目光欣慰,忍不住感叹:“真好,我们昭昭也找到了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裴延握紧江昭意的手,脊背略弯,凑到她耳边轻笑了声,热气喷洒,酥酥麻麻的痒意在江昭意耳边蔓延开,她听见他说:“咱妈夸我呢。”
江昭意斜他一眼,眼神无语,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到了吃中午饭的时间,因为上午心结解开,桌上气氛和乐融融,胡雅看着坐在江昭意身边的裴延,倏地开口:“小裴,今天不是我第一次见你吧?”
“不是,”裴延给江昭意夹了一块她喜欢的糖醋排骨,对胡雅笑道,“一年除夕,我来您这儿买过饺子。”
胡雅适才回忆起来,七年前的除夕夜,栖塘难得下了一场鹅毛大学,她本来都打算关店回家了,哪想店门被敲响,一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相貌出众的少年。
少年打着一把黑色的伞,飘落的雪花在他肩头消融,暗黄的灯光衬得他眉眼极为好看。少年满眼祈求,语气几乎低到尘埃里:“阿姨,能拜托您卖一碗饺子吗?我有个朋友很爱吃您做的饺子。”
抵不住少年的哀求,胡雅心软卖了他一份饺子。
少年连声道谢,从她手里接过才包好的饺子,小心翼翼护在怀里,撑伞离开,黑夜茫茫,路边只有一盏路灯亮起光芒,少年挺拔身影消失在雪夜里。
“原来是你,”胡雅笑,又问,“那份饺子你朋友吃了吗?”
“我吃了。”江昭意接了话,转头看向坐在身边的裴延,眼底漫开点点温柔,“那份饺子,是他从您这儿买给在美国留学的我的。”
此话一出,桌上其他三人都愣住。
一份零下雪夜里买的饺子,横跨两个国度,一万多公里距离,从少年手里送到一个对父母满怀思念的少女手中,熟悉的饺子味,安抚了当年独自异国求学江昭意孤寂的心。
高中时人人皆传像裴延这样对待感情三分钟热度的人,这一辈子都不会爱上另一个人。但事实是他爱了,而且爱得卑微,爱得小心翼翼,爱到默默以另一个从不存在的人守护心爱的姑娘。
江乐成先回过神来,笑着说:“小裴很好,昭昭你要好好珍惜。”
“我知道。”江昭意在桌下缓缓牵起裴延的手,细长指节穿过他的指缝,彼此掌腹紧贴,能清晰感受到薄薄一层皮肤下的脉搏跳动频率。
一顿饭吃完,江乐成夫妻俩要去店里查账,江昀被打发去厨房洗碗,夫妻俩临出门让江昭意和裴延吃了晚饭再离开,两人便坐在沙发上聊天。
“阿延,谢谢你。”江昭意冲裴延露出笑。
如果没有裴延陪她回来,江昭意知道自己穷其一生,也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和父母解开心结,去寻找一个困她一生的答案。
“少跟我说这俩字。”裴延轻掐了下她脸,眼睛盯着江昭意,出声,“我们昭昭不仅值得最好的一切,也值得这世界所有人去爱。”
江昭意眼眶微热,她的少年前半生都在泥泞里踽踽独行,从未亏见过光亮,可他还是有一颗赤诚的心,即使从未被人爱过,他也愿意让她相信她是可以被爱的存在。
“裴延,看着我。”江昭意双手捧起裴延的脸。
裴延如言抬眸看她,面前姑娘清凌凌的杏眼倒映着他的脸,她眼尾微红,眼底却一片清澈的真诚,一字一句,告诉他:“不止我,我们阿延也是值得被人爱的存在。”
“你的出生从来不是多余,而是上帝的恩赐。”
“谢谢你让我在那些瞧不见未来的岁月遇见了你,”江昭意快速扫一眼厨房,确定江昀没出来,在裴延唇边落下一吻,“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来爱你,你的朋友、家人、粉丝,他们都是爱你的。”
“所以,别否定自我,我们同样值得被人热爱。”
第六十四章
傍晚, 江乐成夫妻俩拎着大包小包从外面回到家,江昭意和裴延要给胡雅打下手,被胡雅从厨房赶了出来, 并对江昭意说:“你要闲得慌, 领小裴下楼去逛逛。”
到底因着裴延职业特殊原因, 两人没有下楼,而是坐在客厅和江昀聊天。
江昀指着正对客厅的白色卧房门说:“姐,妈一直把你房间给留着的, 你要不要去看看?”
江昭意抬睫看去,白色木门上挂着一串贝壳风铃,燥热晚风一吹过, 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
裴延目光也跟着看过去,手虚虚地搭在江昭意肩侧, 低头凑近,呼吸温热:“江老师,难得来一次, 不带你男朋友参观一下你的闺房吗?”
他像是有意逗她, 把“闺房”两个字的字音咬的格外重,尾调拖长, 低沉带磁的嗓音像一把带钩的小钩子, 撩拨得江昭意心跳加速。
一时间,气氛变得暧昧。
江昀也不是什么不懂的小孩, 借口去厨房给胡雅打下手, 有眼见力的把空间留给江昭意和裴延。
在一起这么久,裴延发现江昭意这姑娘害羞特别好玩, 面上强装镇定,一派清冷神情, 但绯红会像涨潮的海水,从耳尖一点点变粉、变红,然后快速蔓延到脸颊。
就像此刻,她明明已经被逗得不知该怎么办时,还佯装一脸无所谓开口:“带你看我房间也不是不行――”
“不过嘛,”江昭意耳垂是红的,眼睛亮晶晶,凑到裴延耳边,语气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以前都是你掌控全局,今晚怎么也得换我试试了。”
裴延眼神变得晦暗,揽住江昭意的手往下,轻而易举地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儿,拇指指腹摩挲那处柔嫩肌肤,酥麻的感觉如同触电,瞬间传递到四肢百骸。
江昭意身体瞬间软了,但还不服输,扬起下巴,用眼神同裴延较劲。
裴延桎梏住她的手,顺势把人拉进怀里,另只手捏住江昭意下巴,没用力,却隐隐带有一种骇人的压迫感。
江昭意长而卷翘的睫毛微颤,就这么看着裴延。
裴延挑眉笑了一下,是那种很痞又带点儿坏的笑,邪气撩人,江昭意有点儿看呆,却见裴延微躬身,以压迫感十足的姿势凑近她,江昭意心不争气地跳了一下。
江昭意有点儿后悔,她是不是撩过火了。
裴延的唇游离在江昭意耳侧,一垂眸就能瞧见她漂亮修长的天鹅颈,他含住她发红的耳垂,锐利牙尖轻磨,像是在报复,江昭意吃痛瞪他一眼。
“玩挺野啊,宝贝儿。”裴延挑起眉梢,痞里痞气地笑。
耳垂传来轻微疼意,气得江昭意用手打了一下裴延手背,她正要说话,这时,厨房推拉门打开,江乐成端着煲好的汤走了出来,对江昭意两人唤道:“昭昭,小裴,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江昭意庆幸客厅和餐厅是用壁柜隔开,江乐成夫妻俩向来有把零碎杂物往壁柜上堆叠的习惯,便造成了视角盲区。
“来了。”江昭意应了一声,给还抱着她的裴延一个威胁眼神,压低音量说,“快松开,去吃饭了。”
裴大少爷往软枕上靠了靠,手臂环着她的腰,神情松懒,一副漫不经心姿态,慢悠悠开口:“什么时候带我去瞧瞧,咱们江老师从小到大的闺房,嗯?”
江乐成把手里汤锅放下,半天没见江昭意两人过来,迈步往客厅走,嘴上喊道:“昭昭?小裴――吃饭了。”
眼瞧江乐成越走越近,江昭意只得咬牙和裴延说:“吃完饭就带你去。”
“有条件吗?”裴少爷问。
江昭意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没、有。”
她哪敢有啊!
这位大少爷就是个不要脸的性子,在开荤腔方面,她即使再修炼个千八百年,也不是裴延的对手。
“乖,”裴延松开江昭意的腰,换了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姿势搂着她,一抬头,江乐成正好走了过来,裴延和他打招呼,语气带着几分歉意,“抱歉叔叔,刚看剧太入神了,没听见您叫我们,我们马上去洗手。”
江乐成看一眼在播放九块九包邮洗衣用品广告的电视,不戳穿他,笑道:“快去洗手,马上就吃饭了。”
“好的,叔叔。”
裴延牵着江昭意的手进了卫生间,洗完手出来,江昭意正往餐厅走,紧跟她身后的裴延上前揽住她肩,脖颈微弯凑近江昭意,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晚上回家,如你所愿。”
“……”
吃完晚饭,江昭意牵着裴延的手,推开那扇时隔十年卧房的门,随着她的动作,房门上挂着的白色贝壳风铃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
按照记忆,江昭意摸到墙上壁灯开关,“啪――”地一声,温馨的橘黄灯光瞬间照亮空间。
房间整体是粉白色,虽然很小,但布置的很有少女心,白色蕾丝边的单人床摆在左边,一旁角落放着一把红棕木大提琴,另一边是一张白色写字桌和陈列着各式各样奖杯、荣誉证书的书柜。
空气里洋溢清淡的橘子甜香,地面一尘不染。
江昭意抿紧唇角,看来她不在的这些年,妈妈一直有定期给她打扫房间。
裴延睃巡一圈,视线被写字桌正对的那面墙吸引走,白色墙壁画着一束巨大向日葵,每一片花瓣上都是一张照片,照片下面用马克笔写着拍摄日期。
有江昭意还是幼童,被胡雅抱在怀里、有江昭意扎着两个小羊角辫,弯起眼睛,捧着第一次获奖的证书笑得灿烂、有江昭意长成亭亭少女同朋友出游的照片……
这一面墙,是江昭意牙牙学语的周岁到娇俏动人的十五岁,记载了她在栖塘生活的十五年。
江昭意顺着裴延目光看去,眼神柔和了几分,声音也跟着放轻了:“这面墙是爸爸画的,他说我成长的每一个瞬间都值得纪念,希望我像向日葵一样乐观开朗的长大……“
话音戛然而止,江昭意眼神落在十五岁后的那些照片上,有的是从采访视频截图打印的,有的是流传上网的获奖照片,零零碎碎,记录着她成长足迹。
即使她不在这个家,他们不再参与她的人生,也用自己的方式来陪伴她的成长。
裴延感知到江昭意情绪变得低落,揽过她的肩,安抚性地捏了捏。江昭意偏头看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裴延没说话,默默抱紧她。
有时候,不需要一句话,只用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们就能知道彼此所想。
裴延饶有兴致地欣赏成长墙上江昭意的照片,不经意地一瞥,目光落在二八年三月三日那张照片上,唇角向上弯起小幅度弧度,神情很是愉悦。
照片应该是用手机拍了再洗出来的,像素很模糊,只能瞧见江昭意穿着一条白色绵裙,右手放在脸颊比耶,笑得很甜,而背景是人潮汹涌的灵隐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