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这样……
有点不太敢往那方面想。
但丛枝还是鼓起勇气，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跟他搭话:“你为什么和我做同桌啊？”
那时骄阳正好，枝头蝉鸣响了整个夏天。
绿意盎然的枝叶被风拂过，吹进来一片芳香。
少年抬起眼皮，黑色深邃的眼睛静静凝视她，话说得囫囵吞枣，语气散漫：“能为什么啊，随便坐呗。”
窗外的阳光也落在了丛枝身上，忽然觉得有些刺眼有些烫。
胀满期待气体的气球好像就是在这一瞬间被扎破，丛枝的期待落了空。她将怀里的书全都放在了桌上，书包也取下来放进桌肚里，毫不在意的扭过头虚虚的看他一眼，视线又收回，声音轻飘飘的，不知道是在告诉自己还是在告诉他，又或者，是在给这个没必要提起的话题一个完美的收尾。
声音低低的。
“这样啊……挺好的。”
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他们之间隔得很远。
楼音音被安排跟江畅一起坐，和谐的同桌生活还没保持三分钟，两个人就叽叽喳喳的吵了起来，不是冤家不聚头，但他们两个人吵得快也和得快，比起她和祁骁之间的沉默，江畅和楼音音的同桌关系，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但是后来的某一天，楼音音告诉她，祁骁是因为嫌弃江畅烦才选择和她坐的，楼音音甚至还认同祁骁的点了点头，跟她聊天，“我也觉得江畅很烦，每天都捉弄我，把我弄得很不开心。”
“真是讨厌死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丛枝却没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丝讨厌的神情。
她反问她，“音音，你真的这么讨厌江畅吗？”
楼音音顿了一下，慢半拍的接话，“当……当然啊，江畅他可招人烦了，祁骁不也是这么认为的。”
“那既然你这么不喜欢跟他坐同桌的话，那不如去和王老师反映反映，让王老师重新给你排个位置？”
“你胡说什么呢？”
丛枝片刻懵然，“啊？”
“江畅可是我的摇钱树，我可不能把他让给别人。”
“摇钱树？”
楼音音点头，跟她说：“我和他都说好了，我给他抄作业，他给我买一个月的早餐。”
“……”
“所以即使他不懂事不听话了点，但看在我的早餐的份儿上，我也就不和他追究了。”
“……”
以为这个插曲会就这样过去，殊不知楼音音却问起她和祁骁。
“你和祁骁同桌感觉怎么样？”
丛枝愣了一下，随后平静回答：“不怎么样。”
自从他们同桌之后，除了课间讨论必要的交流之外，好像还没有怎么说过话。他上课也不怎么听讲，遇到自己会的课程甚至会选择不听，但丛枝和他不是同一类人，上课期间，她必须百分之百专注认真听讲，一旦错过某个知识点，课后花的时间就会很多。
他喜欢看很多书，一般都是些杂志。但就是不会看书，老师也不会管，就算看见了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看见。
这应该就是好学生的待遇吧。
一想起她和祁骁的这些差距，丛枝在心里叹气。
丛枝和楼音音说说笑笑的回了教室，一进教室门，她就看见了江畅坐在她的座位上，嘴里在跟祁骁说着什么。
祁骁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表情淡漠，没有怎么搭理。
江畅也并没有因为这个泄气。
他知道祁骁是个硬脾气，也知道磨磨就软了。
所以也就这么一直跟他耗着。
一直耗到了丛枝和楼音音都回了教室。
“你们在聊什么？”
楼音音的声音从江畅的身后传来，那边的两个人都扭过头来看了眼。
从一进教室，丛枝的目光就一直放在祁骁的身上，她看见他漫不经心的掀起眼皮看过来，视线都还未放到她身上，就又被他收了回去。
漠不关心又毫不在意。
丛枝心里溢出些酸涩，她下意识的抿了抿唇。
“你们来的正好，快帮我劝劝祁骁，让他教我拳击。”
坐在座位上的男生松松懒懒的靠着后桌，他翘着二郎腿，模样慵懒的时不时用手指翻过一页书，阳光被外面的树影切成碎片，一些越过窗棂落在他的脸颊上，柔和了那双眉眼，却压不下那抹疏离淡漠。
只是这样的惊鸿一眼，就让丛枝心里翻涌起一层巨浪，时而被高高的托起，时而又被沉沉的淹进海里。
说不出来是怎样的一层滋味。
只是他脸上的表情，让她有些错愕的认为，之前国庆和他一起游玩，一起逛超市的回忆只是一场梦境。
他好像明明根本就不会在意这些。
反倒是她，关注的太多了。
心情变得复杂，闷闷的积涌在胸口，有点让人喘不过来气。
“我为什么要帮你？”身旁楼音音的声音响起来，“帮你有什么好处吗？”
江畅瞪她一眼，脸上笑嘻嘻的，却咬牙切齿道：“当然啦，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赶紧帮我劝劝。”
他一直朝她挤眉弄眼，示意她速度点。
奈何楼音音非要和他对着干，偏不如他意，劝是劝了，祁骁也淡淡的回应了一声，之后就没声了。
江畅大跌眼镜，看看楼音音又看看祁骁，“不带这样的吧。”
楼音音在旁边偷着乐。
拿这位祖宗是真没办法，江畅只好把希望寄托在丛枝身上，害怕她不答应，他双手合十着，可怜兮兮的朝她拜了拜，说：“丛枝，帮我哄哄你同桌，你哄成功了，我愿意给你当牛做马，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
丛枝闻言一顿。
视线忍不住朝他身边的祁骁看去。
祁骁也听见了他的这句话，也下意识的停止了手上翻页的动作，抬眼朝这边看来。
两个人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对上了视线。
阳光的阴翳大片大片兜头洒下，明亮的光柱里，有细小的灰尘在浮动。
心跳漏掉的那一个节拍就藏在她欲说还休的视线里，眼珠活动了一下，她将视线微微侧了点角度，落在江畅的身上。
缓而对他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说道：“不好意思，我可能办不到。”
祁骁怎么可能会因为她的几句片面之词而做出改变呢。
明明他们之间的友谊更珍贵。
可丛枝不知道的事情是，在她对江畅歉意的说出这句话后，祁骁有片刻的失顿感，未流露于表面，所以没有人发现。
上课铃恰好在这时敲响，江畅不得不给丛枝让位。拜托祁骁学拳击的这件事也在这里停滞不前，他灰溜溜的回了自己的座位上，转过头来还想把握最后一点机会，不料却被祁骁轻飘飘一句话打断，“上课。”
江畅被噎了一瞬，但也不吐不快，“你又不用听，好好考虑一下？”
“谁说我不用听？”他脸上的表情欠欠的，坏笑着勾唇，“好学生是要好好听讲的，不像某些人，啧啧啧……”
“……”
丛枝就坐在他身边，她埋着脑袋翻书，注意力却全在祁骁的身上。眼睫煽动，她将那些不合时宜出现的情绪埋进了眼底。
之后的那一整天，丛枝都有些闷闷不乐的。
无论楼音音提起怎样的话题，她都心不在焉的敷衍着嗯几声。这很快就被楼音音察觉，找了个课间一起打开水的机会，她问她，“枝枝，我怎么感觉你今天有点闷闷不乐的？”
“怎么啦，你有心事啊？”
大抵是情绪外露得有些厉害，丛枝怔了一下，有些木讷的开口，“没有，都是小事，过一会儿就好了，你不用管我。”
楼音音微蹙着眉头轻“啧”一声，“那怎么行，你快跟我说说，你怎么了，我给你开导开导。”
那些真正左右她情绪的事情她不敢告诉她，于是只能撒谎道：“我考试考差了，有点难过。”
她说什么，她就以为是什么。
于是楼音音安慰道：“悖以为是什么事呢，不就一次考试嘛，这才刚开始，你别太在意啊。”
“况且，老师不都说了这次的题目有些难，考不好很正常的。”
“可是，我们班的其他同学都能考得好。”
“比如祁骁……”
“你怎么跟他作比较啊，他那个脑子是全智能的，比我们高级至少两个档次。”楼音音说：“跟谁比成绩也不能去跟他比成绩啊。”
“为什么啊……”
“因为你会输的体无完肤。”
经过楼音音的这一阵安慰，丛枝感觉自己好像更难受了一点，她强颜欢笑的弯了弯唇，笑得比哭还难看。
楼音音让她把笑容收回去。
丛枝用手指戳了戳嘴角，抿了抿唇。
一直都知道丛枝的脾性，她温和随性，但也多愁善感，并不会很快就从坏情绪中将自己剥离开来。
碰巧学校这段时间要组织一场书法大赛，正好之前有段时间，王语姗也建议丛枝去参加这个比赛。
楼音音重新将这件事情提起来，“上次说的书法大赛，你要不要去参加放松一下，这周五就截止报名了。”
“算了吧，我不太有心情。”
楼音音只好由着她去，但也还是跟她说：“枝枝，我希望你开开心心的。”
丛枝弯了弯唇角，“嗯，我会的。”
然后主动挽起她的手，跟她说：“我们回教室吧，快要上课了。”
丛枝一直将自己的情绪藏得很好，脸上未露出一丝一毫体现她心情的表情，但越是这样，就越让人怀疑。
课代表将之前收上去的练习册依次分发下来，江畅从里面找出自己的，转身将剩下的递给祁骁时，目光无意间瞥见丛枝的脸。
她安静的坐在祁骁身边，微垂着脑袋，手里捏着笔，目光沉静的看着书，正写着什么。额前薄薄的碎发因为她垂头的动作飘下来一些，从窗外漏过来的阳光金丝沾到她发尖上一些。
看起来宁静又美好。
可江畅却在她身上察觉到了一丝不妥。
视线也就那么大胆的打量起她来。
他跟她身旁的那个人说：“诶，你同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看起来情绪不对劲？”
祁骁很少关注丛枝，但这会儿却因为江畅的话掀起眼皮看过去一眼。
安静，乖巧，正认认真真写着作业。
看起来和往日没什么不同。
他一向不爱管这种闲事，于是也就没有太在意。拿笔敲了敲江畅的额头，让他转过去。
江畅揉了揉被祁骁用笔敲过的地方，灰溜溜的转过身。
倒是祁骁，在江畅转过身后，又下意识的扭过头，多看了身边的丛枝一眼。
他平时并不太爱关注旁人，一是觉得烦，二是觉得没必要。当初选择和丛枝一起坐同桌，他便是想的这一点，不想有人打扰。丛枝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安静，话少，自然在他的选择范围之内。
不过成为同桌之后祁骁才发现，他的这个同桌是真的话少，少到除了上课时必要的讨论接触，他几乎不跟他说一次话。
每每他朝她看过去时，她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写作业。
久而久之的，他就习惯了她的沉默，对她的印象，也只有一丝一毫。
放学后四个人一起出的教室，一路上江畅也还不放过一丝恳求祁骁的机会，左边哄完右边哄，忙碌得不得了。
这让楼音音都看不下去了，她双手环胸，“祁骁不肯教你，那肯定是有原因的啊，证明你资质差。”
“楼音音你少胡说八道。”
“阿祁，你别听她的，我什么资质你不都清清楚楚的么。”
他生怕祁骁不教他，话说得小心翼翼又小心翼翼。
祁骁看他都卑微到这种程度上，意味不明的从唇间溢出一阵短促的笑声。
明明已经是末夏季节，可气温也还是那样的高。黄昏的光亮虽要柔和许多，但也还是让人生出一些燥意。
明霞的金光笼罩了一整个校园。
不时有鸟雀从头顶飞过，停在黑色的细长电线上，叽叽喳喳的叫着，然后又扑腾着翅膀飞远了。
祁骁浅浅的皱了皱眉，下意识停住脚步，侧头看他，“真想学啊？”
江畅眼睛一亮，见祁骁松口，忙不迭点头，“我心真诚，天地可鉴。”
懒得听江畅这些自鉴真心的话，祁骁的视线下意识扫过楼音音身旁的丛枝，她安安静静的跟在他们身边，也不知道楼音音说了什么，嘴角翘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但那个弧度并不好看。
莫名的一瞬间，他想起之前江畅在教室里对他悄悄说的话。
也不知道是处于什么心情，他突然对江畅说：“我可以答应你。”
因为他的这句答应，江畅都快要眉飞色舞起来。
哪知下一秒祁骁又说：“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江畅浑身都充满干劲，别说是一件事了，就算是一百件事他也不怕，于是十分豪迈的将手搭在祁骁的肩膀上，说道：“什么事，说出来哥们儿帮你分忧。”
“给我们当牛做马。”
“……”
这件事到最后还是被江畅咬牙切齿答应了下来，随即他们便要去俱乐部。丛枝本没打算去的，可被楼音音拉住手，还被她劝说：“哎呀你就去嘛，散散心也好。”
“你不是正好心情不好吗，去那里了还可以去打打拳，放松放松心情，有何不可？”
一听到“打拳”两个字，丛枝就被吓了一跳，脑海里浮现很久之前在俱乐部又或者是在别的地方看见的有些过于暴力的拳击动作，连忙摇头摆脑，“我不会打这个。”
江畅一听随即接话，“这个你不用担心。”说着，他抬手拍了拍祁骁的肩膀，在给她作证，“这哥们儿可是拳击老手，参加过锦标赛的，免费的金牌拳击教练，包教包会。”
以为丛枝对这些东西不了解，江畅一边走一边跟她说了很多关于祁骁的事情，不过大多都是拳击方面，这些事情丛枝都知道的。
她很早很早就知道了。
他的荣耀再一次被人提及，丛枝心里像是裹了蜜。
偷偷的抿起唇角，余光向后瞥过，只瞧见那模糊的身影。
但也让她心满意足。
夏末的黄昏，风里终于有了几丝凉意，吹起耳畔的软发，缱绻温柔。
祁骁落了半拍步子跟在两个女生的后面，步子松松懒懒的，却一点也不颓，富家公子圈里的那种矜贵雅致的气质，倒是叫人能感受出几分。
黄昏里的光线亮度变暗了些，投射下一层朦胧到人的身上。
有种落日大道的胶片质感。
乌黑的马尾随风扬起，偶尔露出那一抹白色玉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