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想而知,在一个小时后她被雷声惊醒,还在这一个小时中,梦见了好久以前的事情。
她到现在都还有些恍惚,脑海里,少年摇摇晃晃离开的背影,一寸一寸的刺激着她的神经。
丛枝皱眉,觉得头有些疼。
从抽屉里拿了一瓶药,丛枝出了房间。她到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就着那杯水,从药瓶里倒了两粒吞了下去。
这些年她一想到以前都会靠这瓶药来缓解自己的疼痛,只是前段时间没有再做那个梦,加上工作任务重,她也就没怎么吃药了。
殊不知这次,她又梦到了以前。
喝完水吃完药,她就重新回了房间,上床睡觉。
第二天她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昨天晚上本来就没睡多少,手机又忘了关静音,节奏快又强的音乐声响在耳边,炸的她脑仁突突的疼。她皱着眉将手机从枕边摸进被窝里,手指虚虚一点,无力的把手机搁在耳朵旁,懒懒的“喂”了声。
电话里头传来姜可欣的声音:“喂,枝枝,起床了没?”
姜可欣是她同事,也是她大学同学,两个人一起进入新闻社成为记者完全就是缘分的事情。
“没有。”
“都九点了还没起?”姜可欣的声音有些咋咋呼呼,“太阳快要晒你屁股啦。”
丛枝这会儿是真的很困,连话都不想说。
睫毛无力的颤了一下。
声音软绵绵的,“我昨晚失眠了,只睡了一个小时。”
“啊。”姜可欣大惊失色,“你昨晚多久睡的啊?”
“两点。”
“……”姜可欣惊讶,“你三点就醒了?”
“嗯。”
“是不是做噩梦了?”姜可欣关心道:“昨晚下了好大的雨,下雨的晚上最容易做噩梦了。”
想起昨晚那个梦,丛枝神色黯然,轻“嗯”了声。
也算是噩梦吧。
她翻了个身,整个人仰躺在床,看着白色的天花板。没打算和她一直就着这个梦聊下去,丛枝问她,“你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姜可欣这才想起自己打电话的正事。
“哦,有的。”
“今天晚上咱们社里在翠红轩聚餐,你要来哦。”
“好好的,搞聚餐干什么?”
“这可是社长的命令,说是之前的那个案子终于快要收尾好好庆祝一下,你功劳最大,不能不来。”
之前的那个案子是一个社会性案件,一名男子入室抢劫未遂,便将室内主人杀害后逃之夭夭,后来又多次入室抢劫,损害公民财产和生命,最后是一名见义勇为的青年男子,赤手与歹徒搏斗,徒手将他压进了派出所里。
这件事情引起了社会人士的广大关注,热度量极高,各报社争抢着报道。
最后还是丛枝率先获得了第一手资料,在其他报社之前将这件事情报道出来,光明报社顿时冲向了热搜头条。
热点急剧上涨,他们博得了很多人的关注,使他们在同行业领域的地位大幅度上升。
而这一切的成就,都来自于丛枝。
社长王树德脸上笑呵呵的,大手一挥,无论怎样都想要聚餐好好庆祝一番。
也顺便给报社里的其他人涨涨士气。
可她昨晚才熬了夜将这件事最后的部分完成,疲倦压在她的身上,她实在没什么心思去参加什么聚餐。
于是对姜可欣说:“你们去吧,我今天就想呆在家里睡觉。”
“帮我跟社长说声抱歉。”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下午三点。
睡够了觉才觉得有精神,丛枝起身,坐在床上懒懒的伸了个懒腰。她看手机,里面躺着十几个社长打来的未接电话,掀被下床,她将电话拨了过去。
三声“嘟”响后,电话就被接通了。
丛枝往电话那头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传来王树德的声音,“醒了?”
没接到他这十几通电话,丛枝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毕竟这位是社长,她的老板,而她只是他手底下的一个小员工。
“嗯。”
“对不起社长,我睡得太沉了,没听见电话响。”
事实上是因为她被姜可欣吵醒觉得有些烦,在挂断她电话后,索性开了静音。
谁知道王树德会亲自给她打电话。
“听姜可欣说,你不打算参加今晚的聚餐。”
“呃……”丛枝没想到,姜可欣居然这么快就把她给卖了,她解释说:“嗯,今天精神状态有点不好,有点不方便见人。”
“怎么就不方便见人了?”电话那头的王树德声音响亮,她甚至能想象他在办公室里唾沫星子横飞,大力拍桌的样子,“不行,今晚的聚餐你必须去。”
“这可就是为你准备的,这次的功劳你最大,怎么能不去!”
丛枝噤声。
那头的王树德还在喋喋不休,“这次如果不是你,咱们社恐怕还得受白眼子,更何况,这次聚餐还邀请了和这次报道有关的人,你就更应该在场了。”
“……”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晚上六点翠红轩,你可一定得来。”
王树德□□武断的替她做了决定后,快速地挂断了电话,不容她片刻反应。
丛枝:“……”
心累的叹了口气,这次的聚餐,她推脱不掉。
晚上六点,丛枝准时到达翠红轩。
翠红轩是一家民俗餐馆,门前放着两尊石狮子,尖似鸟喙的屋檐下,挂着两盏红灯笼,晚上的街市烟火气息浓重,烛影摇晃,照着灯笼纸上隐隐约约的美人图。
丛枝踏过高高的门槛进去。
悠长的走廊被一排翠绿的竹枝掩映,灯笼随着渐渐晚风轻拂,里面的灯影火烛晃动,丛枝走过去,到包厢房前,推门而入。
明亮的暖黄色灯光倾泻而下,落在她脚边。
一屋子的人说说笑笑着,都混在一起,很少有人注意到门口的动静。倒是姜可欣,视线左顾右盼着,一下就抓住了丛枝的身影。
她朝说着闲话的人群里大喊:“GGG,我们的福星来了。”
一窝蜂的人都扭头朝门口看。
她以前最受不住众人齐齐投来的目光,只不过上了大学后经过锻炼,这些年又当了记者,那种暴露在大众眼下怯懦的情绪才有所好转。
至少,她已经敢直视这些目光。
丛枝朝那边扫一眼,视线在半路中途就被兴高采烈跑到她身边来拉她的姜可欣阻断。
姜可欣笑嘻嘻的看着她,自然的挽住她的手将她往那边拉,“大家都等着你呢,没想到你来得最晚。”
丛枝对她抱歉的笑笑,“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车。”
这个地方离她家挺远的,又正逢晚间出行高峰期,在高架桥上堵了三十多分钟,来得确实挺晚的。
她走过去,到姜可欣旁边的那个空位置正准备坐下时。
目光一顿,她看见一个人。
那人坐在王树德旁边的那个位置,姿态懒散着靠在椅子上。这么些年过去,他眉目间的少年气变得更加的英挺,那双眼却依旧灼烫人心。暖黄色的光线落在他身上,却依旧没有中和那部分淡漠矜贵的气质。
他穿着黑西装打着领带,活像一个西装暴徒。
和他们这儿的人,格格不入。
丛枝没想到他们之间的再次遇见竟会是在周遭吵闹的市井烟火里,阔别多年的再次见面,丛枝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作为他们之间的开场白。
毕竟那件事,是她伤他很深。
而她曾经也跟他说过,要离他远远的。
灯光摇曳,丛枝怔然片刻,蓦地想起了从前种种。
这个时候,他的视线也落在她身上。
好像没变,又好像变了。很淡的,又很冷漠的,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都这么多年了,他应该不记得自己了吧。
丛枝心脏缩紧,那种久违的感觉又猛地袭来。
有点头疼。
直到身旁的姜可欣扯了扯她的手臂,她才恍然回神。
“枝枝,你站着干嘛啊,赶紧坐啊。”
丛枝慢半拍的反应过来,这才扯动椅子坐了下去。
姜可欣朝她挤眉弄眼,凑近她耳边悄悄问:“你不会是见对面那帅哥太帅了入迷了吧。”
下意识地,丛枝的视线再次落到对面的祁骁身上去,他身上的黑西装不算太工整,有点凌乱,不像什么企业家,倒像是他随意的穿着打扮。
他正在和旁边的王树德说这话,薄唇微微带着点笑意。
丛枝将视线收回,手在桌子底下拍了拍姜可欣的大腿,小声说道:“你瞎说什么呢。”
姜可欣朝她挤眉弄眼,“我可没瞎说,你看咱们这一桌,有多少偷偷看他的。”
丛枝的视线果然那么一扫,旁边的几个女同事有意无意的将视线抛向那边,可惜祁骁当这些东西不存在,四平八稳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也就时不时勾勾唇,回答旁边人抛来的话。
他以前也是这样,无论走到哪儿,都是人群的中心。
人都来齐了,王树德招呼着服务员上菜。
上菜间隙,人都挺无聊的。
“祁先生目前是做什么的?”
他身旁的一个男同事突然问。
“开店的。”
“老板啊,这条件可以。”
“有女朋友吗?”
“没有。”
丛枝能明显的感觉到,在他回答完这个问题之后,在座的各位女性都两眼放光蠢蠢欲动,她甚至还闻到了无声硝烟的味道。
男同事也激动万分,为在座的女同事们谋福利,他跟她们开着玩笑,“有那想法的都赶紧上啊,肥水不流外人田。”
事件中心的男主人公却闲适的笑笑,唇角松松的扯了一下,笑着拒绝。
“抱歉,暂时还没这方面的打算。”
女同事们笑容凝滞在嘴角,气氛变得僵硬。
好在这个时候王树德开口,装模做样的吼了那个男同事一句:“吃饭就吃饭,好好的打听人家私事儿干嘛。”
男同事腆着脸笑了下。
王树德又转过视线,看向那几个女同事,“还有你们几个,平时就你们最爱犯花痴,就不能跟丛枝好好学学吗!”
“又不是没见过男人。”
在提及到这个名字时,祁骁微挑眉,漫不经心的看了她一眼。
她脸上素净,只涂了一层薄薄的面霜,还是和以前一样,细眉细眼,唇上有粉色的唇彩,看起来干净又整洁。耳朵上有一枚小小的耳钉,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着光,她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很简约的装扮。
那几个女同事其中一个说:“谁不知道丛枝是咱们社里的劳模,对男人不感兴趣,之前咱们社里辞职的那谁,不是一直穷追猛打吗,最后还不是被拒绝了。”
当着别人面提以前的事,丛枝脸颊浮现可疑的粉色。
倒是这个时候,和丛枝隔两个位子的许词礼突然出声,嗓音温润,“枝枝脸皮薄,你们就别拿枝枝说笑了。”说完,他又看向丛枝,朝她摊手,“枝枝,要烫一下碗吗?”
丛枝这才注意到了他。
他今天穿着灰白色的衬衫,鼻梁上架着金丝框眼镜。
整个人都随性谦和,温润如礼。
丛枝愣了一下,视线落在他伸来的手上,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拂他的好意,于是将碗递了过去,对他笑了笑说:“谢谢。”
坐在他们对面的祁骁看着这一来二往极有爱的互动,眉心挑了挑。
身边还有人在说:“许组长,这你就偏心了啊,你怎么只给丛枝烫,都不问我们。”
许词礼耐心的将烧热的水倒进空碗里,用筷子搅拌两三下,又端起来荡水,烫了下碗壁。他做事不慌不忙,就连嘴边的笑意也都松弛有度。
“是枝枝每次在外吃饭,都会忘记烫。”他眼睛都不抬一下,说出来的每一字都很温柔。
“你们要是也都忘记,我会提醒。”
“许组长偏心哦。”
一顿饭吃到了九点才结束,在离开之前,社长将丛枝留了下来。
说有事找她。
丛枝只好和姜可欣说再见。
然后走到王树德身边,祁骁也还没走,就坐在他旁边懒散的转着手机玩儿。她根本无法忽视这个人的存在,两只手紧紧的揪着,这是她惯常因紧张保持镇定的动作。
“社长,您找我?”
社长瞧了她一眼,抬手示意她坐下。
丛枝照做。
“是这样的,我叫你来是想跟你商量咱们栏目组的个人采访专区,这次你有什么想法吗?”
想法是有。
丛枝早在几天前就已经想好了这次报刊上的个人采访专区的对象,她认真的告诉社长想法,“我打算这次采访服装设计师薇儿,最近她的服装在黎巴嫩开展,获得了很多服装设计师的瞩目,并且当时她的服装个人秀在网络上也取得了不菲的热度,很有影响力。”
“如果我能采访到她,应该对我们来说是有很多好处的。”
丛枝这姑娘脑子一向转得很快,她眼光也独道,每次都能准备的抓住市场热流风向,王树德也很赞同她的想法,不过这次他的主意却有变。
对她说:“能将她的采访调整到下一期吗?”
丛枝有些愣,“为什么?”
“因为这次,我打算先采访他。”
他边说着,视线往祁骁的身上移。丛枝也跟着看了过去,在触及到祁骁漫不经心的视线时,目光一顿。随即社长解释:“他就是这次新闻案件里,那个徒手擒住歹徒的做好事不留名的青年,我打算趁着这波热度还未过去,给他做个个人采访。”
丛枝怎么也想不到,事情居然是这么发展的。
她有点惶惶然,眼睫不安的颤了颤,下意识想拒绝,“可是他……”
“他怎么?”
“他……”
丛枝小心翼翼的看向他,轻声说道:“万一他不愿意接受采访怎么办?”
声音很小,像羽毛那样轻。
但却也还是被那个人听见。
王树德一句话还没开口,他旁边就传来一道懒懒的声音。
凉凉的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冷笑。
模样坏坏的。
和以前逗她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谁说我不愿意了。”
“丛记者?”
她被那人的目光架着,一口气上不去又下不来。
像是在故意报复,又像是在深有意味。
好在王树德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俩之间的气氛变化,直接拍手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