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其实也算严谨,只是遇上同谢欲晚有关的事情,司礼便――
可即便司礼的确生了让那个女子死的念头,但那是因为那女子先打碎了司礼送的玉。即便司礼不该如此罔顾人命。
可谢欲晚他如何能直接杀了他的儿子?
说到底,谢欲晚不过是通过逼宫得来的丞相之位,若是按照祖宗法制,这般的人便是比上他儿,罪孽更要深重不少。
只是成王败寇,朝堂上鲜少有人言。
司重对着天地狠狠地磕了一个头,随后孤身走入了茫茫的黑暗之中。
他要去状告谢欲晚。
*
隔日,满城风雨,电闪雷鸣。
姜O推开窗,就看见晨莲撑着一把伞,手中端着什么东西,应该是早膳,正从院子外走回来。
未曾多想,看着如此大的风雨,姜O从里面打开了房门,想让晨莲快些进来。
打开门的那一瞬间,风和雨一瞬间涌了进来,吹起了她的头发,风太大了些,一根玉簪悄然落地,摔成了几截。
姜O轻声‘呼’了一声,蹲下身去捡。
然后耳边就传来了晨莲的声音:“小姐,公子入狱了。”
第七十章
听见这一句话时, 姜O的手正碰到一块碎玉上。外面的风胡乱地吹着雨,她眸怔了一刻,随后手用了些力, 将地上的碎片捡了起来。
起身的时候, 玉的碎片被她自然地握在掌心, 她望向晨莲,轻声道:“入狱?”
晨莲倒是很平静,她向屋里面一步,关上了门。
听见姜O的问题, 晨莲一边将姜O的手摊开,耐心地从姜O手中拿出那块碎玉, 一边说道。
“嗯, 现在长安城已经传遍了。前些日司家公子司礼不是死了,当时外面传言的是突发急病。但昨日御史大人于夜间在宫门外击鼓鸣冤, 状告公子。说是公子派人杀害了司礼, 他手上有证据。”
姜O怔了许久,望向晨莲。
“......证据?”
就算是谢欲晚所为, 他会留下能够让司大人指认他的证据吗?
晨莲摇了摇头:“传出来的消息只有这么多, 司御史手中的证据是何,除了天子和一众重臣,没有人知晓。昨日宵禁之后,宫中派了人去丞相府。然后......公子就入了狱。”
姜O下意识捏紧手, 她以为会传来一些疼让她清醒一些。但许久之后,她才恍惚地想起那块碎玉早就被晨莲拿走了。
她沉默了一瞬:“丞相府那边如何说?”
晨莲摇了摇头, 声音倒是平淡:“我是小姐的人, 丞相府那边的事情,许久之前就交给旁人了。倒是可以唤寒蝉, 让寒蝉回府去问。不过府中的人应该也不会知道什么,毕竟公子入狱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外面的风还在刮着,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天空时不时划过一道雷电,姜O的心如四散的雨滴,被风胡乱地吹着。
她不了解朝堂上的事情,但是谢欲晚入狱是真。
她实在想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将命运的轨迹拨到如此地步。谢欲晚这般的人,如何会让自己下狱。
前世他一无所知,依旧权倾朝野。
如今他知晓后面十年会发生的事情,为何还会把自己弄得入狱的下场。
......就因为一个司礼吗?
如若这是十年后,姜O一定不会有分毫的担忧,因为彼时谢欲晚早已权势滔天,无人可敌。即便是彼时已经登上皇位的太子,对谢欲晚也很是依赖。
那些公务、文书,太子处理的都寥寥。
太子对于谢欲晚,甚至生不起一分忌惮。因为朝野皆知,如若谢欲晚想要皇位,这个天下早就姓谢了。
不是无人这般猜忌过,但姜O从一开始就知道不可能。
像谢欲晚这般端方守礼的君子,干不出谋夺皇位的叛贼之事。便是重生一世,他依旧想要按照上一世的轨迹......迎娶她为妻。
因为上一世应了姨娘,因为她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学生,也因为那以夫妻之名朝夕相处的十年,他这一世对她有一种天然的责任感。
以至于即便她多番说出决绝的话,在上一次之前,他始终都只是沉默地向她走来。
像谢欲晚这样的人,如何会改变命运的轨迹,此番让自己入了狱。
姜O掐红了手心,依旧想不明白。
但是一想到那个如雪竹一般的青年在狱中的模样,她就不由垂下了眸。牢狱是留给大奸大恶之人的......
为何能关着谢欲晚。
牢狱,昏暗狭小的隔间,发霉腐烂的枯草,他如何能在那样的地方。
姜O心有些莫名的难受,她不知道为什么谢欲晚能够将自己弄到如此地步。即便她想了许久,依旧觉得这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情。
司礼。
一个司礼而已。
为什么谢欲晚要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改变上一世的轨迹?
姜O甚至都没有办法对自己说出,谢欲晚是因为司礼打碎了那个九连环所以才对司礼下了死手。
......他不是这样的人。
公子如玉,端方有礼,谢欲晚便是这样的人。
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姨娘同他素不相识之际,他便能因为姨娘的相求,好好地护了她一生。
他即便骨子里都是疏离,但是待人永远是温和有礼。
这般清冷矜贵的公子,不会因为一件死物去寻活人要命。
那是因为什么呢?
姜O控制不住自己的乱想,直到窗边的风刮起她的头发,她才冷静了一分。她望着外面茫茫的风雨,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这是担心。
姜O垂下了眸,打开了门,她向着前方唤了一声。
“寒蝉。”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唤寒蝉出来。
少年从远处一棵树上下来,缓缓向她走来。
雨下得很大,寒蝉却没有什么感觉,他停在姜O身前,轻声道:“小姐。”
似乎经历远山寺的事情,少年也有了些变化。在他的眉宇间,开始多了些青年的影子。
姜O一怔,现在的寒蝉,同十年后的寒蝉很像。
像一块寒冰。
那时寒蝉经常在暗处沉默地望着她和橘糖,其实府中的人都知晓,寒蝉喜欢橘糖,甚至寒蝉自己也知道。
唯一不知道,只有橘糖。
寒蝉总是用沉默的眸光望着她和橘糖,橘糖偶尔冲寒蝉吐吐舌头,寒蝉就会垂下眸。越接近那十年,寒蝉就越像一块寒冰。
如若在冬季,寒冰只会越来越来冷。
可如若迎来了热烈的盛夏,寒冰又会化作一滩水,消失在这天地之间。
她从前从来不懂寒蝉眸中的沉默,直到这一世橘糖口中那句‘怕’,她方才明白为何上一世寒蝉违背忠诚同她交易所求的是橘糖同莫怀的婚约。
姜O怔了一瞬,向后退了一步:“到屋檐下吧,别淋雨了。”
寒蝉沉默不语,但还是迈步到了屋檐下。少年的黑衣滴着雨珠,很快身下就滴了一滩水。但他垂着眸,毫不在意。
一旁的晨莲走过去,递上一方干净的布,寒蝉接过,但只是拿在手中。
姜O停顿了一瞬,在少年满是雨珠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手微微掐着手心:“你知晓夫子入狱的事情吗?”
寒蝉:“知晓。”
还不等姜O说什么,寒蝉垂下了眸:“晨莲同小姐说的时候,我在树上听见了。丞相府中的事情我不清楚,小姐如若想知道,可以让晨莲去丞相府寻莫怀。”
少年鲜少说如此长的话,说话的时候,他始终沉默地垂着眸。
姜O一怔,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心中涌起。
很快,晨莲也同她摇了摇头:“小姐,丞相府中的事情我亦不清楚。从很久之前开始,莫怀便已经不见我了。”
晨莲说这话的时候,寒蝉淡淡看了一眼。
姜O一怔,望向身前的晨莲和寒蝉。
“莫怀不见你,为何?”
虽然晨莲总是说她是她的人,但实际上晨莲一直暗中替丞相府处理着事务,这件事情晨莲没有特意隐瞒,姜O是知晓的。
晨莲声音同平时无异,只是稍稍轻了一些。
“小姐是晨莲的主人,晨莲一生只会有一个主人,认主之后,自然是为小姐效忠。前些日奴做的那些事情,是因为从前便一直由奴负责,如今即便到了小姐身边,认了小姐为主,奴也要善始善终。”
晨莲轻声道:“小姐,那些事情做完后,奴同丞相府便再无关系了。”
寒蝉一直看着晨莲,听见这声‘毫无关系’,眸寒了一瞬。
......
姜O怔了许久,沉默不语,她知晓晨莲不会骗她。
于是她望向寒蝉,那块布被他拿着手中,很快就被浸湿了,如今已经成为湿漉漉的一片。姜O不知道少年究竟淋了多久的雨。
她轻声道:“那你呢?”
寒蝉声音很平常:“前些日,公子同我说,以后我就是小姐的人。”
她的人。
姜O沉默了许久,一种奇怪的感觉萦绕着她。
从晨莲和寒蝉的口中,她似乎听见了她从前一直想从谢欲晚口中听见的答案。但她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多想,不知道这种怪异的分割感是来源于何处。
因为适才知晓了谢欲晚入狱的消息,许多事情她都有些茫然。她望着寒蝉,有些犹豫道:“莫怀会见你吗?”
寒蝉轻声道:“不会。”
这的确是事实,自从他‘背叛’公子开始,莫怀便不会再‘见’他了。只是更复杂的一些,寒蝉不能同身前的小姐说。
雨在寒蝉身后茫茫下着,姜O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
在知晓谢欲晚入狱的事情之后,一切恍然揭开了帷幕。
她重生之后一直想要的一切,都在实现了。
晨莲和寒蝉都是他派到她身边的人,但如今晨莲和寒蝉都同她说,他们回不去丞相府了,从今以后都听命于她。
哪怕是他身边的莫怀,她身边的人,都再也联系不上。
更何况是谢欲晚。
不算是第一次知晓,但这应该是姜O这一世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意识到,当谢欲晚不再向她走近之后,她同他之间,的确连交集的可能都没有。
他那日在远山寺应下了一个‘好’,在她不知道地方,他将这个‘好’一直在好好地践行。
而这一切,在满城的风雨之中,在他入了大牢之后,缓缓地揭开了帷幕。
晨莲处理完了从前的事务,同丞相府再无关系。
寒蝉一声不言,然后成为了她的暗卫。
可是......
姜O茫然地望着面前这一场雨,她不知晓。为什么她发现这些的时间,偏偏是他陷入危险的时候。
两世的一切在她心中,许多东西都拥挤异常。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即便知晓上一世的一切,但连谢欲晚都能入狱的事情,她一个对朝堂事情一窍不通的人,又能做什么呢?
姜O的心有些乱,她无法形容这种乱。
大雨瓢泼,电闪雷鸣,地上的一切都被冲刷着。
姜O最后也只是沉默地拿了一把伞,向着雨中走去。
第七十一章
雨滴落在伞面上, 很快便‘滴答’声一片。
脚下堆积起来的雨水染湿了她素白的衣裙,她手持着一把伞,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少女神色不明, 只是望着前方茫茫的一片。
晨莲见状, 忙也撑了伞出门, 随在姜O身后。
天地之间,两人的身影都渺渺。
姜O从姜府的侧门出了府,守门的侍卫看了她一眼,没了平日的热络。
姜O没太在意, 府中人本就是因为丞相学生的身份对她友善三分,如今谢欲晚入狱, 生死未卜, 府中人的态度变化也是寻常。
她撑着伞,雨水顺着伞一直滚落, 她的心有些茫然和忐忑。她心中知晓她和谢欲晚皆为重生之人, 顺着命运的轨迹,谢欲晚便能青云直上, 权势再无人能及。
故而她更看不明白, 谢欲晚这是寻了一条怎样的路。
走出姜府,平日热闹的大街此时只有寥寥几人,姜O行色匆匆,撑着伞从大街上走过。一路到了丞相府前, 姜O望着上面被雨淋着的牌匾,怔了一瞬。
这是她重生以后第二次来到丞相府。
晨莲也在她身后, 见她已经来了丞相府, 自然知晓她是为何所来。
虽然说了同丞相府再无关系,但看着这茫茫的雨, 晨莲还是上前敲响了丞相府的大门。
平日即便是这般狂风暴雨,也很快会有人来开门。
但过了许久,里面都是寂静一片。
姜O站在门前,望着紧闭的大门。周围时不时有其他府的人出来偷偷打量她,窃窃私语声顺着雨丝传入她的耳朵。
她捏紧了伞柄。
今日从她踏出姜府的门,所做的一切决定就同从前背道相驰。但是......姜O眸带着些隐忍的平静,即便她寻了许多借口,在窃窃私语声围绕着她的那一刻,她想的却还是青年在牢狱中的模样。
他不可以。
那般的人,不该如犯人一般被关在牢狱之中。
她不知道她能做什么,但是一定有什么事情,是她能够做的。姜O背后是茫茫的雨,她的衣裙下摆满是被染湿的痕迹,即便是夏日,大风一吹,依旧有些寒。
但这些她早已没有太大的察觉,她望着紧闭的大门,沉默地想起当初她被他囚|禁在江南那方小院之中。
那时候她想,权势是这般重要。
如今她知晓他入狱的消息,站在紧闭的门前,竟然生出了和当时一样的想法。
她想,权势是这般重要。
晨莲又敲了三次门,里面依旧寂静一片。
姜O怔了许久,听见晨莲轻声道:“小姐在这稍微等奴一会,奴从侧面翻墙进去,去看看情况。”
姜O点头,晨莲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她望着面前紧闭的大门,缓缓垂下了眸。如今发生的一切,像一层茫茫的雾,缠绕住她。
一种惶然的无力感从她心中涌起。
过了半晌,晨莲撑着伞从远处回来了。几乎是听见脚步声的那一刻,姜O就转了身,晨莲提着衣裙,快步到了她身前:“小姐,莫怀让您快回去。如今公子入狱,外面各方势力都虎视眈眈,莫怀让小姐护好自己便好。至于姨娘那边,莫怀让您别担心,说公子很早之前就将姨娘转到了安全的地方,位置小姐您也知道。”
说着,晨莲将手中的纸条给了姜O:“莫怀说,小姐看见里面的内容,便知晓姨娘在哪了。”
姜O打开纸条,上面只写着寥寥一句:“五年春,三月十七。”
还未等姜O说什么,晨莲迟疑了一瞬,轻声道:“小姐,我们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