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谢欲晚从宫中出来,额头会满是血?
马车上,姜O垂了眸。
她不知道谢欲晚究竟想做什么,明明前一世也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从宫中出来额头满是血,如若不是端方有礼的公子自己摔了,就只能是被天子用砚砸的。
以谢欲晚同天子的情谊,他该做了什么,才能令天子如此生气。
姜O怔了一瞬,她不懂,为何他明知一切的走向,还是能把自己弄伤。
......明明是她,都知道要避开了。
那方长长的锦盒就静静地摆在那,姜O茫然地望着。她同长宁郡主毫无交集,长宁郡主今日之举动,应当是因为她身上一个莫须有的丞相大人学生的身份。
可上一次长宁郡主并未如此,是这些日谢欲晚又做了什么吗?
姜O掩饰不住心中的担心,但她又知晓,她不能再主动向他靠近一分。那日她已经将话说的如此决绝,他亦应了她。
这样就很好了。
姜O一边在心中对自己说,一边饮了一口杯中的茶。
淡淡的苦涩在她口腔中蔓延开,不知不觉间,她望着杯中的茶,伸手拿了一块平日觉得腻的糕点。
直到一块甜到发腻的糕点盖住了她口中的苦涩,她才垂下了眸。
一旁的晨莲弯着眸,轻声道:“小姐,奴想下车为盎芽姐姐买一包糖。那日小姐不是说盎芽姐姐喜欢,奴今日去多买些。万一......奴是说万一,盎芽姐姐吃够了糖,觉得这日子甜了,可能人就好起来了。”
姜O心中思绪被打断,望向晨莲,轻声道:“好。”
晨莲叫停了马车,掀开车帘去了一处卖糖的摊子。
姜O一个人静静坐在马车内,马夫将马车停在了一旁,路边陡然行驶过一辆发疯的马车,风掀起了半开的车帘,巨大的响声之下,姜O望了一眼――
大街上一锦衣的公子从马车里面摔了出来,那公子闷哼一声,抬起了头。
......是徐宴时。
同他对视间,姜O轻声叹了一口气。
她不知晓,为何每次同徐宴时相见,他都是如此地狼狈。
周围的人都在看热闹,姜O透过车帘望向徐宴时,这一次他没有同平日一般像小狗一般冲上来唤她‘神女’,而是茫然地站在大街之上,任由来往的人打量。
他满眸失落,膝盖处的衣服溢出了血,但他浑然不知。
他的手中似乎握着什么东西,晨莲买了一刻钟的糖,马车在路边停了一刻钟,徐宴时在马路中站了一刻钟。
他一直静静地看着她。
偶尔有马车从他身边驶过,即便马车就要撞上他,他也未移动一步。
晨莲上了马车,将手中的糖放在桌子上:“适才有一匹发疯的马,吓到小姐了吗?”
姜O摇头,有些犹豫要不要做些什么。
从谢欲晚口中,她已经知晓上一次远山寺的事情是因为徐宴时。
便是如她当初所想,他是个她沾惹不起的麻烦。他身后那摊浑水,她只要淌进去,便是粉身碎骨。
姜O知晓自己不能。
晨莲也看见了徐宴时,望了一眼,便笑着放下了车帘。
姜O一怔,然后就看见晨莲剥了一颗糖放到她唇边。她下意识张开嘴,晨莲轻柔地将糖塞入她唇中。
“小姐先吃第一颗。”
甜腻的气息在唇齿间散开,姜O垂下了眸,看着晨莲吩咐车夫‘可以出发了’。她没有再掀开车帘,只是静静地含着口中的糖。
许久之后,姜O才知道。
那时在人群嘈杂的大街之上,徐宴时手中握着的,是自小同他一起长大的小太监留给他的半块玉佩。
就在半个时辰前,一支箭射穿了小太监的胸膛。
徐宴时怔怔望着小太监倒下去的尸体,想起儿时旁的皇子欺负他时,是小太监挡在他身前。那时他被父皇厌恶,被皇兄憎恨,住的宫殿同冷宫无异。
宫中分发膳食的宫人看人下碟,许多时候他连饭都吃不上。
那时小太监就带着他钻狗洞出去寻东西吃,一日在一方废弃的宫殿,小太监突然大声惊呼:“殿下,这里有一方玉佩。”
还不等徐宴时过去,小太监就可惜道了一声:“难怪没人捡走,原来是碎的。”徐宴时看着小太监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一块最奇怪的碎片。
徐宴时其实不知道碎玉有什么好捡的,但是小太监很开心,他也很开心。
后来小太监一直随身带着这块碎玉,时不时将其捧到徐宴时面前:“看殿下,我日日用茶水养着,是不是有好看一些。”
彼时父皇对他不在如从前一般厌恶,终于也把他当个正常人养。皇兄虽然还是因为他出生导致了母后难产的事情嫌恶他,但到底因为父皇收敛了几分。
他后来送了小太监好多好多玉,但是小太监最喜欢的,还是那方碎的。
偶尔小太监会同他说:“殿下,如若以后奴走了,你就替奴好好养着这玉。奴是阉人,阉人寿命很短的,殿下养着这玉,也就记得奴了。”
这些年,因为担心小太监的身体,所以每十日他都请太医为小太监诊脉。太医们每次都说小太监很健康,他一边开心,一边想着下个十日再去请。
最后,太医院的太医都被他闹烦了,怎么都不来了。
可健康的小太监,死在了皇兄的一支箭下。
皇兄不知被谁惹怒了,今日对他下手格外地狠,小太监看不过去,挡在了他身前。他看见小太监向前一步,就知道不好,但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他被两个人扣着,皇兄身边的侍卫拉弓,那支箭直直射入了小太监的身体。
他双眸通红望着皇兄,皇兄却冷漠地对他言:“你自己惹出来的麻烦,就当这畜生为你死了。”
皇兄转身走了,他挣扎着上前跑到小太监身边。
小太监一句话说不出,只是将手中的碎玉递给他。
还不等他说什么,那几个侍卫就把他放到了马车上,其中一个侍卫直接用匕首捅了马一刀,马发了狂――
然后,他从车上摔下来之际,就看见了他的神女。
他生不出让神女救他的想法。
只是觉得,现在看一眼,再多看一眼,可能下一次,死的就是他了。
第六十九章
回到了小院, 姜O抱着晨莲买的糖,轻轻敲开了盎芽所在的屋子的门。
其实只是告诉盎芽,她们回来了。
小院平日只有她和晨莲两人, 盎芽又失了神智, 她们如若出门就只能将盎芽锁在房间中。
晨莲打开了门锁, 姜O轻轻推开门,发现盎芽正缩在角落。
四周的窗户都是关的,门打开时透过一丝光,在角落的盎芽立刻就颤抖起来。盎芽抱着自己的头, 浑身瑟缩着。
姜O忙将门关上了。
四周虽然还是有光亮,但是没有明媚的日光了。姜O望着盎芽, 有些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随着门关上, 盎芽颤抖的身子一点一点平静了下来。
见到盎芽平静了下来,姜O心中才松了一口气。她轻着步子上前, 坐在床边, 从手中的纸袋中挑选了四五个不一样的糖,轻轻地推到盎芽身前。
盎芽因为她手指陡然出现在视线中颤了一瞬, 随后又被那些糖吸引。
“同上次的糖不一样的, 要试试吗?”姜O眸色很温柔。
盎芽小心地将糖拿过,颤着眸望着姜O:“......也很甜吗?”
姜O又从纸袋中拿出了一样的糖,指着其中一颗圆鼓鼓形状的糖道:“这个最甜,里面掺了杏花, 盎芽知道杏花是什么模样的吗?就是春天开在树上的白色的那种花。”
盎芽于是从几颗糖里面挑了这一颗,上次姜O同她示范过, 此时她按照上次姜O口中的方法笨拙地拨开糖纸。
从始至终, 姜O一直轻轻的看着她的手。
直到那颗糖被盎芽放入口中,她才胆怯地望了姜O一眼。姜O望了一眼桌上的膳食, 那时早上晨莲送过来的,看着盎芽似乎没有怎么动。
她想着等会让晨莲送热一些的膳食进来,同盎芽轻声告别后,她便收了一下桌子,端着冷透的膳食出去了。
房门没有被锁上,只是被姜O从外面轻轻地关上了。
那颗掺着杏花的糖已经很甜了,可如若用到里面碎的杏花瓣,唇齿间便会传来一丝独特的苦涩。
盎芽缩在墙角,看着手中形状不一的糖。
在她的不远处,还有姜O特意留下的四五个圆鼓鼓的杏花糖。
*
吩咐晨莲之后,姜O回了房间。
晨莲将屋子里面收拾了一下,然后将那方锦盒放置在了铜镜前。姜O望着那方锦盒,像是想到了什么,到了铜镜前的木凳上。
她打开锦盒,掀开暗红的绒布,望着里面繁复的金钗。
......实在不太像长宁郡主会送给她的东西。
即便是为了讨好谢欲晚,长宁郡主也不会送这样繁复华贵的东西给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先不说在静王府中长宁郡主有多受宠,便是再受宠,如若要送礼,也要在符合身份的余地内投其所好。
姜O闭上了锦盒,唤来了晨莲,她望着晨莲,轻轻吩咐了几句。
晨莲弯着眸,点头应了。
处理完金钗,姜O到了书桌前。
想到远山寺发生的一切,即便已经过了许多日,她还是有些不能平静。
只是这几日又发生了许多事情,事情堆叠在一起,她无暇去思考更细的东西,就像那一坛碎掉的梨酒。
她站起身,在桌上端正铺了一张宣纸。纤细的手指持着毛笔,染上了墨,她静静地书写了一宣纸佛经。
写着写着,她想到王澜意腰带上面绣的佛经。
等到一张宣纸被写满的时候,姜O心也静了下来。她铺开另一张宣纸,细致地写了起来。
一是怕自己有所遗漏,二是想借着纸笔梳理一下思路。
以她的身份,平日如何都接触不到王尚书。
机会是在十日后。
王尚书之妻王夫人前几日给长安城中各小姐递了拜帖,邀约各小姐一同去通山寺祈福。她和姜玉莹都收到了拜帖。
姜O垂着眸,细细想着。
她应姜玉莹的时间就快到了,但是姜玉莹答应她的事情并没有做到。姜玉莹不是信守诺言的人,那日应她只是因为姜玉莹觉得应她比逼迫她更简单些。
但是这些年姜萋萋一直在姜玉莹身边,手上自然会有些姜玉莹把柄。
故而两人可能僵持住了,只是不知道能僵持多久。
才及笄的姜玉莹,同十年之后那个威胁她的姜玉莹,在姜O的脑中变幻。
上一世她其实听闻了一些姜玉莹在夫家的事情,种下什么因,得出什么果,姜玉莹未同人种下一颗善果,姜府落魄后,她曾经依仗的权势便成为了夫家欺压她的东西。
在那般痛苦之中蹉跎了五年,姜玉莹变得更为心狠和决绝。但是现在的姜玉莹,还只是一个被宠烂了根子的娇小姐。
相较于姜禹和祖母,姜玉莹只是她要面对的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姜O一边想着通山寺的事情,一边想着她要如何应对姜府的事情。这几日祖母已经在按照探她的口风,似乎为她寻到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婚事,几次三番暗示她。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姜O有些疲倦地垂下了眸,闭上眼那一瞬,耳边又陡然响起宁玉郡主说的那些话。
她将头埋在了手间,愣愣的看着桌子。
等到晨莲敲门进来的时候,就发现屋子里面漆黑一片。晨莲上前,点了一盏灯,屋子里面瞬间明亮起来,姜O也抬起了头。
晨莲笑盈盈道:“小姐,用膳了。”
是晨莲才从厨房端来的膳食,还冒着热气,姜O望向一眼,轻声应下。她犹豫着,望着面前的晨莲,许久之后也未问出那一句‘关心’的话。
以谢欲晚的聪慧,惹怒天子至此,便只能说明他的故意惹怒的。
她对朝堂权谋之事,了解不过他一分。她如今已经有许多烦心的事情,如何还要为他担心。
没有她,他只会拥有更好的一生。
她也会。
她轻轻吹着勺子中的汤,待到冷透了,才放入唇中。即便冷了,汤还是有一股清甜味,姜O用勺子勺了勺,看见了马蹄。
她轻轻咬了一口,咽下下去。
*
司府。
司洛水跪在灵堂前,眼睛红肿,她不知道为何只是半日,从小同她一起长大的哥哥就离她而去。
在她的身后,是她的父亲,当朝御史大人司重。
司重沉默地望着前面的棺木,向来严肃的御史大人,此时触摸棺木时手却在颤抖。看见还在不停落泪的女儿,司重叹了一口气:“去陪陪你母亲吧,她连着哭昏了几日,眼睛本就不好,再这样哭下去,日后眼睛就要瞎了。”
司洛水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掩面向着母亲的房间去。
司重看了悲痛的女儿一眼,手重重地抚在了棺木上。
前面的火盆还在烧着,灵牌前的香还在燃着,司重望了一眼外面漆黑的天,重重地跪了下来。
是他的错。
是他一直将司礼同那位丞相大人比较,才让司礼生了嫉妒的心思,因为司礼那些嫉妒,那十位学子才会蒙受没顶之灾。
那日之后,司礼取得了功名,却也日日被那些无辜惨死的性命困坏了心性。司礼开始信佛,给所有寺庙捐了一笔又一笔香火钱,每日求神佛宽恕他的罪孽。
再后来,那孩子便觉得,既然他都如此诚心信佛了,那再多些罪孽,神佛也会宽恕的。
他始终在孩子身后看着,从学子之死开始,他就看见自己的孩子走向了末路。
他该公正,可司礼是他的孩子。
当时只有一个法子,太子是嫡长子,但是皇后因为难产早逝之后,所在的母族殷家被其他世家不停打压,从前殷家仗着权势做的伤天害理的事情也全都被揭露了出来。
殷家是一个注定颓败的家族,无法为太子登基提供任何的助力。这些年天子明里暗里都有过暗示,他都没有正面回应。
当时唯一的法子,就是同天子‘谈判’。
后来,他将手中的一半势力向天子投诚,并告诉天子,司家会永远拥护太子。但他只有一个要求,只要司礼没有再犯下滔天的罪恶,便留司礼一命。
那时天子沉默了许久,司重一直恭敬地跪拜在大堂之中。司重神情没有很沉重,做下投奔太子的决定后,司重便知道,天子一定会应的。
因为天子同他一样,都是一个父亲。
果不其然,天子应了。
那件事情草草结案。
后来司礼又做了许多事情,他都一一替他遮掩过去。司礼越来越信佛,手段也越来越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