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客人放在当铺中的几件东西,还有不远处少女身上穿的衣裳,稍稍值钱些。原因她倒也知道,未寻到妹妹之前,青年便将所有的钱都用在了寻妹妹身上,寻到妹妹之后,青年再赚到的钱便都捐出去了。
一部分捐给了寺庙,还有一部分捐给了贫苦百姓。
姜O打量四周,打量了一圈,望向了正在玩花的少女。她没有试图靠近,她知晓少女害怕生人。
她一边想着那二十本账本,一边玩着手下的银钱。
*
大牢之中。
莫怀带着几件雪衣,潜入了牢狱之中。
他同往常一般打开牢狱的门,进去,将里面的衣服拿出来递给公子。
青年本来垂着眸,听见声响,淡淡地抬了起来。
莫怀同寻常一般汇报这些日的事情,眼眸停在周围染着血的雪衣上。看见都只是淡淡的血迹,莫怀心松了一分。
“姜家昨夜失了一场火,姜老夫人的院子都被烧没了。姜老夫人也被吓到了,现在还在昏迷。”
“她被吓到了吗?”
青年的声音很淡,像是冬日初阳时消融的那一抹雪。牢狱脏污,青年一身雪衣也透着淡淡的血迹,但是整个人还是如淡淡的月光一般。
莫怀一怔:“应该没。”
然后他在青年的注视之中缓缓说道:“火应该就是小姐放的。”
青年淡声重复了一遍:“应该?”
莫怀出声:“看行事痕迹,是晨莲的手笔。只是是晨莲自己做的,还是小姐让晨莲做的,属下并不知。按照公子之前同晨莲所言,晨莲如今只是小姐一人的暗卫,所做的事情不再需要同我们上报了。”
“属下是想,按照晨莲的性子,如果是晨莲自己想做,这一次烧得就不仅仅是元宁居了,所以属下推测是小姐的手笔。”
谢欲晚没有再多问。
远山寺的事情之后,他已经将整个暗卫营交到晨莲手中了。以如今的局势,暂时没有势力能够动小O。
至于暗卫营,交到晨莲手中,同交到小O手中无异。
左右都是为了保护她。
原本商阳那边的势力,待到了时间,他也会一并交到她手中,只是她并不知情。
谢欲晚垂下了眸。
这是那日在山寺之后吩咐下去的,那时直接同她说,她如何也是不会接受的。原本他所想的是待他为她铺好一条无虞的路之后,再将这些事情‘告诉’她。
莫怀望了公子一眼,昏暗的烛火下,公子的脸还是很苍白。但是比起前些日子,还是要好上不少。莫怀不明白其中曲折,他只知道,只要公子能够好起来,这天下谁为天子他丝毫都不在意。
莫怀继续讲着朝堂的事情,这几日因为公子的事情,朝中各人的动作并不算小。
谢欲晚淡淡听着,他手骨修长,转着手中的玉扳指,从莫怀口中听见‘静王府’三个字时,他转着玉扳指的手指停下了。
“静王府世子之前借长宁郡主的名头举办了一场赏花宴,赠给了小姐一根金钗,那金钗是先皇后之物。”
“前些日长宁郡主在宴会上同姜老夫人说过许久的话,昨日姜老夫人以丢失一本佛经为名,让侍卫搜查了小姐的小院。”
青年轻声开了口:“什么佛经?”
莫怀沉默:“《般若》第三卷 。”
谢欲晚眸含了一些清淡的笑,未再说话。
莫怀继续说道:“后面姜老夫人寻小姐去了元宁居,同小姐说了公子的事情,还说――”
谢欲晚抬起眸,望向欲言又止的莫怀。
莫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同平常一样:“姜老夫人还同小姐说,小姐若是想救公子,就只有一条途径,那就是入太子府。”
莫怀小心翼翼望向公子,发现公子眸色依旧平静,只是又开始转动手上的玉扳指。玉扳指是一块冷白的玉,同青年整个人一般冷白。
沉默许久之后,青年声音清淡:“去将林家的事情放出去吧。”
莫怀点头,林家是宁玉郡主母亲林胭所在的家族,当年林胭被静王所救,对静王一见钟情,不顾父母阻拦,义无反顾地嫁入了静王府。
可那原本就是静王的设计,所为的不过是林家的助力。得了助力榨干了林家的价值后,静王待林胭自然也算不上用心了。
后来,林胭诞下一女,也就是徐宁玉。徐宁玉还未足月时,林胭便薨了。
林胭薨了不过一月,静王便将原先的侧妃抬正,连带着向皇上请封侧妃的儿子为世子。
林家因为勃然大怒,但林家双亲已逝,这些年早已没落。这些年才从旁支出了一个惊艳绝伦的探花郎,一早便投奔了三皇子。
当年林胭根本不是因为生产伤了身体而死,而是被侧妃所害,静王知晓,却选择了漠视,甚至在林胭死之后直接将侧妃抬上了位。
公子如今让他将消息放出去,便是让林家同静王府相斗。
但这都只是表面的,林家的背后如今是三皇子,静王府的背后如今是太子。静王明面上一直称自己中立,但若是林家那位探花郎借着流言去细致地查静王府,三皇子和太子便要开始相斗了。
莫怀收拾了染血的衣服,转身出去。
不知为何,他回身忘了一眼公子。昏暗的烛光下,他看不清公子的脸,他原以为公子听了姜老夫人做的事情,公子应当会生气。
但是公子很冷静。
是一种异常的冷静。
像是天边那轮月,被蒙上了一层雾,从远处看去,如何都只有极淡极淡的一层光。
谢欲晚望着自己手中的玉扳指,眸色很淡。
太子已有正妃,姜老夫人此番做,是想让小O为妾。如此匆忙,应该是因为舍利子的事情。
他心中泛起一种疼。
像是雪一层一层地压下来,让他有些喘息不过来。
他望向牢门外,仿佛看见了那日的小O。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头上簪着一根玉簪,同从前在画舫上那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那日画舫上,残留的春光灿烂。小O同他道别,轻笑着一步一步走远。他望着她的背影,沉默了许久。
可如今她向他靠近的每一步,她都在哭。为这方牢狱,为他染血的雪袍,为他。
他一直在品尝着偷来的欢喜。
那支枯萎的花被他小心安置在干净的雪袍之上,几日过去,还是枯萎了。那日她将花递给他时,花瓣纯白,上面甚至沾着新鲜的露水。
可不过两日,这方牢狱便让这支花全然枯黄。
他对她而言,是那方牢狱吗?
他活在在她苦痛的过往之中,她迈向他的每一步,都在回忆,都在苦痛。
他曾以为那不过是过往,她不喜,他便同她一样期许余生便好。可如若过往能够随意分离和舍弃――
他难道能言他对小O的爱不是因为过往吗?
谢欲晚不能。
第八十三章
昏暗的烛火下, 青年静静望着雪衣上那一朵枯萎的花。
*
傍晚的时候。
当铺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姜O抬眸,望向门口的青年。
青年穿着一身素色长袍, 头上一顶木冠, 身姿挺拔。
他转身关上了门, 随后向着姜O走了过来,将手中的纸递给了她。
虽然曾经是个武状元,但是如今却一身书卷气。青年躬下身,轻声说道:“小姐, 这是几处正在售卖的院子,不过都不太大, 可能只有三四间屋子。小姐若是觉得不合适, 我明日再去为小姐寻一寻。”
虽平日被人唤惯了‘小姐’,但是如今被青年一声一声唤着, 姜O还是不太适应。
她接过青年手中的纸:“唤我姜O便好。”
便是‘姜小姐’, 也比‘小姐’要好上许多。其实如若谈起来,青年帮助她良多。当初她也是因为姨娘的事情才寻到他, 利用上一世知晓的事情同他做了交易, 从而完成了姨娘假死的事情。
随后她去江南之时,姨娘那边青年也多有照料。待到她从江南想回长安之时,也是青年为她联系了船只。
此次亦是她在麻烦他。
听见姜O之言,青年忙摇了摇头, 他望着面前柔弱的小姐,看向了一旁已经玩了一下午花的妹妹, 认真道:“当初小姐愿意先告诉我阿妹之事, 让阿妹少受一日折磨,这份恩情已经值得润宇此生相报。”
青年的字是润宇。
时下, 在同辈面前,以字称呼自己代表尊敬。
姜O沉默了一瞬,望向了手中的纸,悄无声息转移了话题:“这几处宅子都在何处,现在去看的话,会有些来不及吗?”
青年望了望外面的日色:“若是小姐急,我们雇一辆马车,其实也来得及。”
说到底,长安城并不算太大。
姜O应了,望向远处正在玩花的少女,走上前蹲下身将手中的一对‘蝴蝶’递给了少女。
同她呆了一下午,少女并没有那么怕她了。
见到玉蝴蝶,眼眸顿时亮了。
少女扬起手中的碎花,花瓣簌簌落下,落在姜O的手心上,将玉蝴蝶掩住。姜O微微将手掌分开,花瓣从手心的缝隙落下去,又露出那对玉蝴蝶。
少女望了她一眼,将玉蝴蝶拿起来,轻声笑了笑。
姜O眉眼也含着清浅的笑意。
从始至终,青年一直在门边望着她们。姜O起身,步子很轻,没有再惊扰被玉蝴蝶吸引的少女。
青年向里面望了一眼,后院的奴仆上前来照料,他也放心地关上了门。
他们很快雇好了马车,一刻钟后,他们到了第一处院子。
地处繁华,故而院子很小。
姜O推开院门,里面倒就是寻常院子的一切,就是小了些。倒是没有什么好或者不好。四处转了转,她们去了下一处院子。
比起上一处,这一初稍稍偏僻些。
青年推开院门,姜O提着裙子,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院子看着许久没有住人了,因为门上还有四散的蜘蛛网。
姜O原本是想直接寻下一处,但刚放下衣裙,抬眸便望见了一颗梨花树。
入目是纯白的梨花。
此时恰好有一阵风吹来,刹那间,簌簌的梨花铺满地面。梨树生长在墙角处,甚至探了半边身子去到了隔壁的院子。
一阵炊烟在隔壁院子中升起,与之而来的是稚童朗朗的书声。
不过片刻,隔壁传来妇人的声音――
“小姐要进去看看吗?”青年的声音也随着响起。
姜O点点头,青年上前推开了房间的门,姜O随之进去,下意识打开了里面的窗。窗户是向外推开的,在推开的那一瞬,簌簌的梨花在她眼前落下。
甚至有些细碎的花瓣,飘到了她的手间。
姜O认真看着,突然扬唇笑了起来。那一瞬间她在想,她也希望有一日谢欲晚打开这扇窗时,有一片梨花能够落在他的掌心。
后面的院子姜O就没有再去逛了。
她将买院子需要的钱递给了青年,青年便出门去办事了。她坐在庭院之中,望着着一树偌大的梨花,轻轻地晃着自己的腿。
风拂过她额角细碎的头发,她仰头望向天□□深的天空。
隔壁的一家人似乎已经用完了晚膳,隔着一堵墙传来了稚童朗诵的声音。姜O垂下眸,轻声笑了笑,她从未体会过这样的烟火气。
*
回到姜府已经是深夜。
姜O从衣袖中拿出从前求的平安符,拿在手上,入了姜府。
守门的侍卫在她的手间停了一眼,随后直接让她同晨莲进去了。踏入门后,姜O望着手中的平安符,想起这还是从前司洛水塞给她的。
她没有多想什么,只是照例将平安符放回了衣袖中。
回到小院之中,姜O拿出了那方木盒。
“晨莲,唤寒蝉将木盒藏到今日那方小院之中吧。”
即便上面用的一些符号,旁人看不懂。但是自从上次侍卫搜查的事情之后,姜O一直有些担心。
祖母那里的证据她暂时拿到了,只是还不知同当年姨娘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她得想个法子,离开姜府一段时间。
无论是寻王尚书还是寻旁的法子,从上次祖母对她释放如此信号开始,姜府已经不安全了。
想着尚昏迷的祖母,姜O沉默了一瞬,重新出了小院。
她一路都有些沉默。
她不知祖母和姜禹在姨娘的事情中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但是从她懂事之际,她再也没有从姨娘口中听过姜禹的名字。
姨娘总是温柔地抱着她,听她讲学堂发生的事情。
偶尔她问起姜禹时,姨娘会怔许久,随后将她搂紧些。她很少看见姨娘哭,姨娘总是温柔地笑着。
而如今,她到了姜禹的院子前。
守卫的侍卫见了她,一个人径直去通报了。过了片刻,那个侍卫回来,同她道:“三小姐请进。”
姜O怔了一瞬。
好巧,这两个侍卫就是上一世将她拦在门外的那两个。此时去通报的侍卫,也正是那个上一世去通报过后被姜禹砸了头的侍卫。
她沉默地望了侍卫一眼,走进了姜禹所在的院子。
同她所在的不同,便是去书房见姜禹,也要再走上半刻钟。姜O望着面前紧闭的门,手有些颤抖。
姜禹同祖母不同。
他是她这具身体名义上的父亲。
令人作呕。
知晓了从前的那些事情,姜O望着这扇门,沉默了许久。
姨娘从前是正经人家的小姐,即便彼时姜禹再俊美再年轻有为,但姜禹已经有了正妻。正常情况下一个正经人家的小姐如何会委身做妾。
仅仅只是想到这一处,姜O便觉得作呕。
想着木盒中的那些罪证,她抿了抿唇,敲响了书房的门。
里面传来一声冷漠的‘进来’。
姜O推门进去,同往常一般行了个礼。
姜禹正在处理什么事情,见到她来,也只是冷声道:“想好了?”
姜O已经许久未见姜禹,听见这一句,轻声声:“是,我想好了,父亲。”
“那隔日便去太子府――”
姜禹还未说完,便听见姜O说:“想好了,我不愿为妾。”
她同姜禹的眼神对上,发现姜禹的眼神有一瞬的僵硬。但是片刻过后,姜禹的眼神便难看了起来:“你不顾丞相死活了?”
姜O轻声笑笑:“父亲,祖母不懂便算了,您也不懂吗?如若这朝堂局势是我一介女子可以决定的,还需要清规律令作何。我相信,清者自清,如若夫子真的做了违反戒律的事情,受到何惩罚也符合这世间的纲理伦常。皇天在上,天子不需要一个女子的服软。”
姜禹被她一句话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