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晨莲竖起耳朵听着。
但食不言寝不语,用膳的时候,姜O一般都不会说话。
晨莲弯眸笑了一瞬,也开始用起了碗中的饺子。除了小姐那碗,其他人的饺子都是莫怀揉的面、碾得皮、剁得馅,然后再包成饺子,下锅,捞起来。
长安城这一片夜已经深了,周围只有夏日虫鸣的声音。
只有这不算繁华的一角,树上挂着四五盏灯笼,同月光一起映亮下面的人。
用完了饺子,姜O望向了屋前的躺椅。
如若不是夜实在深了,她其实觉得躺下来一起看看星星也不错。晨莲同莫怀一起收拾着厨房,姜O净了手,轻声‘哈欠’了一声。
有些太晚了,这几日太累了,她实在有些困了。
“去休息吧。”
姜O抬眸望向身前的人,指了指那间屋子,轻声道:“好,但是要沐浴。等到沐浴完了,就可以去睡觉了。房间里面干净的褥子都套上了,不过可能没有从前丞相府的舒服,日后我们再去寻舒服一些的。”
说到这,少女顿了一下,笑意如夏花。
“谢欲晚,那是你的屋子。”
在所有分房间的宣纸上,她永远最先落下的,都是他的名字。
青年顺着她的手向前方望去,就看见了月光下那满树的梨花。他怔了一瞬,随后听见身后的少女温柔道:“好啦,谢欲晚,明日见。”
他转过身,望向身前的少女。
对上眸的那一刻,两个人都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周围的灯笼被风吹落了一盏,扑腾的灯光让姜O颤了下眸。青年一直认真看着她,许久之后,轻声道:“明日见。”
莫怀和晨莲再出来时,发现谢欲晚正在拾地上的灯笼。
那灯笼虽然从树上摔了下来,灯光又扑腾了许久,但最后还是顽强地燃着。青年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贴在灯笼上,温热的光映着他手上的筋脉,他静静凝望了许久,对着莫怀轻声道:“那边的事情做完了吗?”
莫怀望了晨莲一眼,知晓公子未说,便是无需避讳。
“调查完了,这一次来长安的不是谢青长老,而是三长老。谢青长老在公子入狱的时候,‘恰好’病了。族中这一段时间主持事务的都是三长老,但是三长老之所以来长安,是来看望大女儿谢宁,只是‘恰好’碰上了公子的事情。”
谢欲晚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灯笼放置到了石桌上。
一旁的晨莲补充道:“三长老同大长老向来不对付,倒是五长老同九长老和三长老的关系比较好。上次公子将商阳那边的人都撤回长安,他们应该是以为公子发现了什么才这般猴急。不出意外,当时出卖谢大人的那个人就在五长老同九长老之间。”
莫怀望了晨莲一眼。
谢欲晚垂下眸:“谢宁?”
莫怀应声:“是这两年才随着夫家一起到长安的。”
其实商阳那边的事情,晨莲了解的比较多。莫怀望了一眼晨莲,晨莲接着补充道:“谢宁是三长老谢华唯一的女儿,谢宁十岁之际,谢华的夫人便逝世了。这些年谢华都没有续弦,甚至府中连小妾和通房都没有。这一次是因为谢宁怀了孩子,谢华才来了长安。”
晨莲没有继续说,她自己分析到这里,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谢华只有谢宁一个女儿,在谢宁出嫁之前,谢宁基本上不管族内事务,日日只守着谢宁。谢宁出嫁之后,谢华才参与到族中事务之中,这两年虽然也做了一些不大不小的事情,但是二十年前――
莫怀也意识到了不对。
谢欲晚淡声道:“去打听谢宁这些年的事情。”
灯笼映着青年好看的眼,他静静地望着,想起牢狱前那一盏摔得‘粉身碎骨’的灯盏。他望向她的房间,发现里面已经熄了灯。
他静静地看了许久。
*
御书房内。
天子望着面前厚厚的一沓奏折,垂下了眸。
他低低地咳嗽着,最后还是持起笔,继续写着什么。御书房灯火通明,一旁的香炉内燃着香,只是香气不知为何有些太浓郁了。
太监嗅到,向着香炉走了过去。
还未走到香炉旁,身后突然传来了重物倒地的声音。
太监忙回头,看见是什么倒下去之后,大呼:“陛下,来人,来人啊。”
孱弱的天子从龙椅之上摔了下去,昏迷过去之际,大口大口吐着血。鲜血染在明黄的龙袍之上,淡淡地渗进去,远处的香炉升起一缕又一缕烟,纤细而苍白。
一夜之间,所有御医都到了天子的床前。
他们用手帕擦着额头的汗,轮流上去请脉。天子的身体一直不好,他们心中其实都知晓,没有多少时日了。只是这样的话,要如何对天子以及那些皇子言,一众太医面面相觑,他们只能商量一个统一的说辞。
天子因为几年前那支毒箭坏了身子,这几年其实一直都在靠名贵药材吊着。
若是平日不操劳便算了――
但这是天子,哪里有操劳不操劳之说。堆积如山的奏折,全国上下的事务,还有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太医们不说,心中却是懂的,天子只要在这个位置上,病就只会越来越严重。身子被熬了这几年,已经快油尽灯枯。
只是有天南地北的名贵药材吊着,可能还能‘苟延残喘’几年。
但天子如何能用苟延残喘形容呢。
是为国,为民,为社稷。
明黄的床上,躺着脸色苍白的天子,太医一个个上前,望闻问切。身后的太监焦急地待着,各个宫的宫妃已经都赶了过来。
很远的地方,徐宴时也在静静地看着,他的眸中没有什么表情。
一旁有人匆匆忙忙撞了他过去,是徐沉礼。
徐沉礼面上很慌张,似乎连撞到的人是徐宴时都未看见。徐宴时看着徐沉礼破开人群到了床前,满脸的担忧。
夜幕下,似乎有什么在这一瞬开始变了。
*
从前皇宫出了大事,长安城就要热闹起来了。但这一次天子吐血晕倒,一众皇子连夜入宫,平日最喜欢传播这些消息的茶馆和酒肆都打烊了一日。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次不太对了。
长安城街上依旧热热闹闹,但是私底下,众人都猜测着这一次天子驾崩了谁能登上皇位。
按照正统定是太子,中宫皇后之子。但是皇后出自殷家,殷家不提也罢。除了太子,三皇子和五皇子也有上位的可能。
一个背后有梁家,梁家有兵权。
一个背后是李家,上一个丞相出自李家,朝中官员半数都是李丞相的学生。
皇宫发生的事情,很快也都传了出去。
一时间各地的亲王都蠢蠢欲动,新帝上位,正是最好分一杯羹的时候。
三皇子和五皇子各自防备,太子焦头烂额。
唯有长安城的一方小院岁月静好。
*
小院中。
姜O晨起,推开门,才发现用早膳的时间已经过了。
她怔了一瞬,晨莲来伺候她梳洗。
几乎在斜对面那方门要开的一瞬间,她从里面关上了门。晨莲望着她的动作,笑了一声:“小姐,这样关门,会被看见的。”
姜O红了脸,忙梳洗打扮起来:“清晨为何没有唤我?”
晨莲眨了眨眼:“公子吩咐的,说小姐这几日累了,也没有什么事情,让小姐多睡一会。”
实际上公子并没有吩咐得这么详细,但是晨莲很好心地为公子扩展了一下。
姜O擦干净手上的水,轻声呼了一口气。
无论是牢狱,还是昨夜,月光和烛光都不算亮,起码没有白日这般明亮。如若是在白日,有些话她就该说不出了,有些事情......她也该做不出来了。
梳洗完了,姜O推开了门――
院子里面空荡的一片,并没有人。
第八十九章
姜O一怔, 然后就听见晨莲道。
“小姐要用膳吗,奴去为小姐端过来,再过半个时辰橘糖要来了。奴今日在厨房熬粥时, 看见莫怀出门了, 浅问了一句, 莫怀说是去接橘糖的。橘糖来了,小姐应该就不用吃奴做的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了。”
姜O原本还在想着为何门开了谢欲晚没有出门,陡然听见这一句,轻声道:“不奇怪。晨莲做的不是奇怪的东西, 只是和我们寻常吃的不太一样。”
说这话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昨日摘好的梨花面前。
昨日被清水泡了一夜, 花反而更好看了。
她轻轻地用手碰了碰, 就听见了不远处的脚步声。她一怔,转身望去, 就看见了谢欲晚从厨房走出来。
他手上端着一碗粥, 应该是晨莲为她温的那碗。
她看着青年将粥放到了石桌上,也走了过去, 坐在桌前。她习惯用甜粥, 但是看着谢欲晚,想着算了。
再入厨房或者唤晨莲去拿,总是不太好。
她拿起汤勺,用了一口, 粥还是温的。随后,她眸睁大了一瞬, 因为粥也是甜的。她抬眸望向谢欲晚, 发现他也正看着她。
她轻声道了句‘谢谢’。
青年没有说话,只当应下。
姜O垂着眸, 安静地用着粥。青年坐在她旁边,不同往常总是一身雪袍,他今日穿了一身青色的锦袍。
像是雾中的青竹的颜色。
若是远山寺那片青竹没有枯萎,应该就是这样的颜色。
很江南的颜色。
姜O望着青年的时间有些久,自己发现这件事之后,趁着青年没注意,清淡地收回了眼神。
完成了一系列动作之后,她轻轻地用了一口粥。
一旁的谢欲晚唇角含了淡淡的笑,也没有揭穿,只是陪着少女用完了这一碗粥。
“还要吗?”
见到粥见底,青年低声问道。
姜O摇了摇头,才起床,用太多肚子会不舒服。她望向他,轻声道:“橘糖要来了吗?”
说这话的时候,姜O望向了厨房中的晨莲,眸中划过了一分犹豫。
昨日晨莲那方册子上是橘糖的字迹,虽然她不太了解事情始末,但是......关系不太好应该是真的。
就在这时,青年淡然的声音传来:“不是要酿酒?”
姜O顺着他的眼神望了过去,看见了被水泡着的梨花。她抛开心中想的事情,向着那边走过去。
“酿酒需要一些东西,我们可能得明日去买。”
待她走近,青年望了一眼晨莲。
晨莲摇了摇头,将今日公子吩咐莫怀买的东西拿出来:“小姐,这边准备好了。”
姜O轻声惊讶了一声,转身对着谢欲晚道:“那我们今日就可以酿了。”
她弯下身,从水中捞出梨花。
青年也同她一般,弯下身,一朵一朵将梨花从里面捞出来。
对面传来了小孩朗朗的读书声,谢欲晚轻声听着,随后听见了少女的轻笑声:“谢欲晚,你听,是不是读错了。”
谢欲晚其实觉得没有什么好笑的。
只是看着少女笑了,他也清浅地笑了一声。
姜O认真地捞着里面的梨花,轻声道:“这些花都好好看,我们要认真一些酿。”
他静静地看着她,低声应了一声。
将花都捞出来之后,已经到了正午。外面偶尔传来货郎小声叫卖的声音,姜O细听了一听,都是些很日常的东西。
针线、帕子、珠子。
她细细听着,眼睛不由睁大。
这一切都入了青年的眼中,他望着她,眼眸很温柔。
上一世他们其实鲜少有这样的时候,他忙着朝堂中的事情,她需要打理丞相府的事情。所以他其实不知道,原来做这些事的时候,她是这样的。
外面传来了马车的声音,随后是莫怀的声音,再然后是橘糖的声音。
姜O到了门前,打开了门。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身前的橘糖突然落了泪。
她一怔,忙将自己的帕子递过去,轻声问道:“是谁欺负你了吗?”
橘糖摇头,哭着说:“没有,没有,小姐......”
姜O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那先进来。”
说着,她望向了莫怀,莫怀沉默地望了一眼橘糖,今日他去客栈寻人时,还未等他敲开门,橘糖已经跑了下来,问他姜三小姐和公子在何处。
那时的橘糖红着一双眼,整个人都恍若在落泪一般。
他沉默了一瞬,将这些日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
他很难形容那一刻他在橘糖眼中看见的神色,像是一种很浓的忧愁掺杂着巨大的欢喜。一时间他都不知道,橘糖那一瞬的眼神中,究竟是绝望更深还是欢喜更深。
他没有多问,只是按照公子吩咐,将橘糖带到了小院中。
下马车之前,橘糖望着他,似乎想说许多话,最后又一句都没有说,他望着橘糖,还是没有多问。
然后就是此时。
他看着橘糖同小姐一起进去,不远处晨莲轻声转了身。
莫怀望着晨莲,眉心发蹙。
不远处。
姜O见橘糖只会傻傻地跟着她走,轻笑了一声,随后从橘糖手中接过帕子,为她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她低声哄着:“怎么哭成这样?”
橘糖摇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她只是近乎贪恋地望着面前的小姐,颤抖着声音说道:“小姐用午膳了吗,我去给小姐......小姐吃饺子吗,要什么馅料的。”
姜O轻声一笑:“昨日吃了饺子,今日若是橘糖来做,要不我们换一个。”
她先是帮橘糖擦干净了泪,随后转身问谢欲晚:“有什么想吃的吗?”
正在处理花的青年摇了摇头,随后同橘糖的眼睛对上。
几乎是在对上的一瞬间,橘糖的眼睛就又红了,甚至比适才还要红,泪直接从眼中落下来。
姜O一怔,轻声道:“橘糖,到底怎么了?”
橘糖望了望小姐,又望了望公子,最后眼神落在姜O关心的眸上,她垂下眸,任由泪全部落下去,不住地摇头:“没有,只是昨日看了话本,里面的书生和小姐最后都死了。一想到他们都死了,我就、我就忍不住。”
姜O忍俊不禁,如何都想不到是因为这样的事情。
她轻声笑了笑,随后温柔哄道:“好啦,别哭了,明日寻些书生和小姐在一起了的话本看,好不好?”
橘糖红着眼点了点头:“要一直在一起的那种。”
姜O被逗笑,但还是轻声应了:“我们去寻。”
从前丞相府内有一间大大的书房,里面有一方架子,是橘糖的架子,上面堆得就都是些这样的话本。
她偶尔闲暇时,也会翻上一两本,只是怎么也没有像橘糖这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