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久,两股真气渐渐融合在一起,腾腾升起,渐渐涌向全身,只觉浑身瞬间畅通无比,只是待一番循环后,却发觉似在体内某个地方卡住了,进不得退不得,二人脸上皆秀眉轻蹙。
想来,这便是城主之前说过的结界了,只是这结界,却甚是水润清透,无论自己怎么上前试探,皆被其轻易推回来。僵持了许久,赤儿突然想到,既然无法直接冲破,何不全面包围呢?
于是凝神屏息,集中精力,将全身真气全部输送到这儿,逐渐将整个结界包裹于其中。
只见得在真气的挤压下,原本水润清透的结界,似乎出现了扭曲。赤儿见有转机,更是卯足了真气,向着结界周围不断输送。
而水池上,落葵周身的萤灯却是渐渐暗淡下来,反之,赤儿周身的灯盏却是亦发明亮。终于,结界出现了裂痕,赤儿一举攻破。
也就是在这时,落葵无力地垂下了双手,周身灯盏慢慢熄灭,结界周围的真气,也在同一时迅速撤回赤儿全身。
当赤儿睁开双眼时,便见落葵脸色苍白,敛目轻咳,好似轻轻一碰便会消散般。
赤儿连忙上前扶着她:“城主,你这是怎么了?”
落葵咳了咳,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碍事。”
想到方才的种种,赤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中微颤:“为何?你我并无交集,城主何故如此厚待于我?”
落葵靠着赤儿,轻轻地握着她的手,苦涩地笑着:“吾自知时日无多,与其将这一身修为一起带走,何不妨成人之美,也不枉费这毕生修为。
况,你长得与吾故人实是相像,见你犹如见她,能够于临终前再见她一面,吾心中甚是欢喜。能够将这一生修为赠于你,吾亦是无悔。”
赤儿不知该如何作答,心中自是五味杂陈。
“咳咳咳~”落葵轻轻地咳了咳,“生死皆有定数,吾并不在意,只是临去前,唯有一事却是独独放心不下。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赤儿姑娘能答允于吾。”
看着身体渐渐透明的城主,赤儿难过地说道:“落葵城主尽管说,只要是我力所能及之事,我定答允于你。”
落葵笑了笑,道:“先任曾于临终之际,交予吾打理这舞城,舞城之所以能有今日这般盛荣,不仅是各代城主的倾力作为,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众人皆言,洛神一出,天下尽得。世人都知,舞城持有洛神舞,此舞是可撼动江湖、朝堂的绝世舞姿,可保国安民,却亦可祸国殃民。但却不知,此舞非常人可习,唯天赋异禀的有缘之人方可习得。
自首任城主以来,再未出过洛神。朝廷、江湖、各股势力,均觊觎于此,故无人敢犯吾城。
吾见赤儿姑娘乃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舞姬,定能成为这新任洛神。吾望赤儿姑娘能继吾位,保舞城。”
“我?”赤儿不由得一惊,手指指向自己。
落葵点了点头,沉静地看着她。
赤儿十分为难,冷静地解释道:“不行的,我就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向来自由惯了。从小到大,只见过祖母一人。一个月前方出得岛。
现下,你突然让我去打理这偌大的舞城,是断断行不通的。况且我此次出岛的目的,便是云游各界,经历各种不同际遇,体会世间悲欢喜怒,人情人暖。
祖母说过,只有在真正理解了人世间的这一切后,还能够轻松放下的,方才是真正得道。如今若在这儿停住,那便不是不能得道了?”
落葵咳了咳,道:“赤儿姑娘不必担心,城中琐事,自有云雀、白羽二人帮忙打理。你只须怀着初心,守得净土,潜心习舞便可。
至于云游世间,你不必一直待在城中,只需偶尔回来打点一下,让城中一切照常运转便可。”
赤儿内心甚是纠结,祖母曾说过: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如今城主于自己的恩情,可不止一滴水那么简单。
“赤儿姑娘,咳咳咳咳咳~还望你成全我这一心愿,咳咳咳咳咳~”
看着落葵苍白着脸恳求地望着自己,赤儿终是点了点头:“我允你便是了。”
或许,这便是祖母曾说过的人世间常有的羁绊之情呢?正想着,城主的身体却似又轻透了些许。
却见她嘴角轻扬,言道:“南星,南藤,我来寻你们了,可好?”
不消时,便见得落葵身体渐渐清透,最后化成点点星辰,似萤火虫般四散飞去。赤儿却在这时从空中看到一幕幕悠悠影像快速闪过。
两女一男,着清一色衣裳,三人脸上皆透着些许稚气。只是男子的眉宇间已然自成一股英气,女子亦是出落得亭亭玉立,仔细一看,其中一个竟是幼时的城主。
只见得他们三人,随着四季交替,于山巅上,于花丛间,于江河旁,于山谷中,两个女子轻撵云步,广袖轻舞,男子则立于一旁笛声相和,好不逍遥。
第1章 (17)二殿归来
转眼间,却是其中的一男一女以天地为媒,在碧海蓝天的山巅之上交相叩拜,互饮杯酒,年少的城主则立于一旁为二人斟酒见证。
再一转眼,却是幽幽江畔,城主抱着那个女子,远处则躺着已然断气的吹笛男子。
只见她伤心欲绝,仰天长啸,眼睁睁看着两人的身体化成点点星辰消逝不见。不远处,却是一群官兵手持刀刃,虎视眈眈地看着这厢。
想来,这便是世人常说的,人之将死,回忆便会如潮水般涌过心头,只是不知,为何城主的回忆,却会被自己窥得。
赤儿心下怔然,用手指轻轻一摸,却发现,脸上不知何时,竟有了两道泪痕。
池面上,又已是漫天繁星,星罗棋布,唯见得方才城主躺着的地方,徒留下一根白玉簪在上面。
赤儿拿起,将其别于发间,茕茕于偌大的水池中央,玉颈轻启,长发如墨,仰望着浩瀚苍穹。
“你可是也化成了天上的一颗星?”
当赤儿走出来时,云雀与白羽二人便看见了她头上戴着的那根白玉簪。白羽急忙上前,抓着赤儿的衣袖问道:“城主呢?城主呢?”
云雀拉住白羽轻轻摇了摇头,以手抚额叩拜道:“恭迎新主。”
白羽跪在一旁,心痛欲绝,“秦老不是说有七日吗,为何这才第六日,城主便走了,为何?!为何我连城主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人在尘中,不是尘,尘在心中,化灰尘。
皇城里。
“离儿,你皇兄的忌日快到了,近来,你母后比往常更是食欲不振、郁郁寡欢,终日只知道对着那百里荷花发呆。你若得空闲,便多去你母后那儿走动走动。”皇帝对着身后的人说道。
高高的城楼上,眺望远方,猎猎夏风吹得人衣摆轻舞。
世人都知,皇上与皇后锦瑟和谐,连枝比翼,曾一度被世人传为佳话。而体弱多病的皇后,也为他先后诞下两个皇子,只是大皇子英年早逝,只留得二皇子付离,这些年还又被派往关塞镇守边关,常年不在帝都里。
现如今,每到大皇子忌日前后,皇后便索性将自己关在那百里荷塘中,不见任何人。
付离躬身,双手抚额作揖道:“孩儿知晓了,也请父皇莫要劳心伤神,放宽心才好。”
皇帝望着远方天际,只是挥了挥手,言道:“你去吧。”
付离躬身,未言其他,便退下了。
大皇子付水易比付离年长五岁,却甚是疼爱他,为人温润如玉,聪慧过人,似兄长更似慈父般照顾年幼的弟弟。
只是,却被奸人所害,早早地离开了他。而他当时被害的地方,正是那百里荷塘,故每每其忌日前后,皇后都会来这儿,希望哪天,水易能托个梦给她亦是好的。
这厢,付离来到园子里,便见那百里荷塘已经开满了荷花,荷塘中央有一座小亭子。
亭子里,皇后着一身白缟,发髻轻挽,一条白锻缠于发中,不见有其他装饰。魂不守舍,堪堪是人到跟前,亦未察觉,只望着那满池荷花出神。
付离轻声走上前来,来到皇后跟前蹲下,才使得方才还在出神的皇后回过神来。见来人是常年不见的小儿子,欣喜之情油然而生,愁苦之色方减些许。
只是拉着他的手,柔声言语道:“孩儿,不是被你父皇派去镇守关外了,今日怎么在此,可是要回来了?”
也不等付离回答,轻轻抚摸着他的鬓角嗔道:“也不知道提前告知母后一声,你身体孱弱,一路舟车劳顿的,母后也好差人提前打点打点。”
在边关摸爬滚打那么多年,付离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身体孱弱的付离了。
只不过他并未解释,只是淡笑道:“原是想给母后一个惊喜,未曾想,倒还让母后挂怀了。如今国泰民安,百姓富足,父皇原是怕孩儿呆在皇宫里生疏于民,便未雨绸缪。
这几年,令孩儿去关外营里,向将领们好生学习如何领兵打仗,顺道体察民情,了解民生疾苦。如今父皇让孩儿回来,母后见了孩儿,可是欢喜?”
皇后抚摸着付离的头,道:“母后自是欢喜。”
看着与大皇子越来越像的付离,皇后忽然恍惚道:“如若你兄长还健在,如今亦似你今日这般高大俊俏了吧。”
付离敛了敛眉眼,复道:“母后可是言错了,皇兄若是在此,定是比孩儿还要来得高大些许。”
看着日渐消瘦的母后,付离轻声说道:“只是孩儿一回来便往母后这儿赶,尚未来得及进食,如今肚子甚是饿得慌,母后可愿陪孩儿一起吃些,看着母后一起,孩儿定能多吃几碗。”
皇后看着付离,笑道:“也好,母后这就令人为你备些爱吃的吃食,与你一道吃。”话语中,竟一扫这几日的阴霾,心情也好转许多。
御案上,付离给皇后讲了这几年来,自己遇到的各种各样的奇闻异事,所见所闻,形形色色,林林总总,让许久不曾展颜的皇后,也多添了一道明亮。
终于,服侍完母后就寝,付离方敛下笑容。走出寝殿,却发现,院子里,月光下,梧桐树旁,坐着一人,手持玉盏,独斟自饮。
付离上前,躬身作揖道:“父皇。”
皇上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给他也斟了一杯桂花酿,“你母后可是歇下了?”
付离点了点头,回道:“刚刚歇下。”
皇上看着手中晶莹剔透的玉盏,在月色下莹莹发亮,怅怅然道:“自你兄长走后,你母后日渐消瘦,脸上的笑容也随那日一同消逝般,再难展颜。朕心下虽急,却亦无可奈何。朕知,她其实心里是怨朕的。”
仰头一饮而尽,“这些年来,朕虽心有不舍,却仍将你调离皇城镇守边疆。你母后心下虽是理解,但却免不了担忧你的身体。你知道,父皇这都是为你好。”
付离没有说话,只是恭敬地作了个揖。
第1章 (18)皇子之死
兄长被人发现在荷塘边上的那日,皇帝正陪在刚进宫的赵美人身边。母后赶到时,只能抱着水易冰冷的身体,她无法想象,在他最后的时刻,水易都在想什么。
事后,皇帝只是肃清了后宫一批人,抓了个主事的顶了罪。但付离知道,那并不是罪魁祸首,只不过是皇帝想给皇后一个交代罢了。
“今日,朕见你母后看到你甚是欢喜,见她如此,朕亦心里欢喜。只是她不愿见我,你便多代我见见她罢。”说完,皇上怅怅然地饮下一杯桂花酿。
“孩儿知晓。”付离顿了顿,方言道:“父皇亦莫要过于自责,母后是明事理之人,只是丧子之痛,过于悲伤而已,想必终有一日,母后会走出来的。”
皇帝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为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下。付离也未再言语,只是陪着他酌饮。
皇陵前。
付离带了些水易生前爱吃的吃食放在他陵前,只见他执起一壶酒,就着壶口就喝起来。
灰蒙蒙的天空下着毛毛细雨,陵前的人却似未曾察觉般,只是与陵墓对坐,一口一口地喝着酒壶里的酒。
小时候,父皇日理万机,常常几天都未曾见得一面,母后由于体弱多病,亦是很少出门。父亲担心母后身体,便告诫自己莫要常去叨扰了母后休息。
于是,大自己五岁的兄长,便成了自己最亲近的人。从早上睁眼到晚上闭眼,必是要看到他的。
哪天要是没见着他人,定是要哭上一番。有时晚上睡觉遇着雷雨天,唯有他陪着一起睡下方可。
水易去学堂读书时,付离要跟着,纵使还未睡醒,也要窝在一旁打盹儿。水易去找父皇回禀要事时,付离要跟着,纵使他听不懂父皇与他说什么,也要坐在父皇怀里,看着他侃侃而谈。
水易去向母后请安时,付离更是要跟着,吃母后为他们二人准备的各种吃食,自是欢喜不已。
水易说要去武场习武,他便滴溜着一双眼睛在一旁看;水易说要去藏书阁看书,他便趴在他怀里睡觉;水易说要带他去校场骑马,他便坐在他身前乐乐呵呵。
可那日母后生辰,水易说母后近来心情不好,她很喜爱荷花,便让自己留下陪母亲,自己则去百里荷塘摘荷花,之后却再未回来。
付离仰头倒了倒酒壶里的酒,却发现已经没了,于是扔在一边,拿起另一壶就是一个仰头。
“启禀殿下,夏侯公府内,今日来了几波人,唯有其中一个稍显异常。”
只见,付离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黑衣隐卫,双手抱拳躬身言道:“来人是一女子,轻纱蒙面,看不见其真容,两人会于密室,但由于二人甚是谨慎,无法靠近,故不知其商谈些什么。
只是该女子走后,夏侯公在后院用灵蝶发了一封密件,属下将其拦截,还未看其中所写内容。”
说完,手心里便出现一只传信灵蝶。
付离接过灵蝶,以灵力化之,只见灵蝶迅速消陨,瞬间幻化成一封简信立于掌心。付离撇了眼上面的东西,冷冷一笑,顺手一捏便即刻消散。
隐卫见后,又道:“今日,夏侯公曾进宫前去看望皇后,但皇后身体不大好,便回绝了所有面见。”
付离点了点头,道:“你下去吧,继续监视,切记勿要让人起疑。”
“是。”说完,黑衣隐卫便不见了。
付离将壶中的酒洒向地面,言道:“皇兄,你还未喝过酒吧,这是我从边关带回来的烈酒,第一次可能喝不习惯,但多喝几次,你必然会喜欢上这酒的。
这几年我在边关,常与手下将领一起围着篝火喝这酒,竟觉得甚是香甜。下次来时,我再给你带些过来,可好?”
付离将空瓶放在陵墓前,看着墓碑言道:“自打你走后,母后身体日渐消瘦,你若在天有灵,也给母后托个梦,让她莫要再伤心下去了。”
原本阴沉沉的天空,此时渐渐放晴,遥见得云层后面,太阳若隐若现在其中。
付离看着天空,喃喃自语道:“皇兄放心,我定会替你好生照顾好母后的,你且放宽心。”
付离走出皇陵,看着脚下不见底的石阶,握紧双拳,一脸正色道:“我亦不会让你无辜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