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是——你别瞎猜了,也别问了!”顾繁星被大刘搅得心烦意乱,忽然后悔为了避开与路从白单独相处而跑到货车上来了。
“得!我当然可以不问,但我不问也不代表它不存在呀!事情还是得解决的!”
顾繁星算是看出来,这两周里大刘又只有跟老黄狗作伴,嘴大约快闲得发霉了,好不容易逮着个人,这会儿是决计不想停下的……她捂住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那晚,她分明记得自己是在坐在篝火边与路从白聊着聊着就睡过去了,清晨却是在自己的睡袋里醒来的。对方是如何把睡得像头死猪一样的自己弄进帐篷的,顾繁星不敢想,也不敢问。
那个梦,多半不仅仅是梦……
大刘好像又在她耳边重复了一次“事情还是得解决的”,问题是她怎么解决?把话说开?问路从白为什么不把她叫醒,让她自己回去睡?噢,那真是该死的矫情,好像她真的很在意似的。
“哎,算了算了,真这么烦人就先放一放。”大刘打着方向盘转过一个弯道,“给你说个好消息。”
“什么?”顾繁星的声音从掌心里传出来,闷闷的。
“你之前不是问我,知不知道其他方便打听人的渠道吗?我回去一琢磨,还真有!”
顾繁星激动地转过头看他,一下把恼人的小情绪都抛开了:“真的?!什么渠道?”
“当然是真的。图森,你听过吗?”大刘语调里透着三分卖弄七分得意。
“图森?好像是个地名?”她皱着眉回忆,自己好像在哪本地理练习册里见过。
“对陨石圈子来说,那可不是个普通的地方呦。”大刘冲她挤挤眼,又清了清嗓子才郑重其事地介绍道,“每年二月,美国亚利桑那州的图森市都会举行一场大型的国际性质的陨石展览与拍卖会,有明市,也有暗市,什么人都有,但最不缺的就是卖消息的人!去那里打听打听那个叫阿砳的,说不定有人认识。”
“你去过?”顾繁星边听边点头,末了才问了句。
大刘脸上的笑容逐渐尴尬:“啊……我这才准备继续说嘛。我没去过——那地方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的啊!必须是在圈里数得上名儿的才行!毕竟大家要都去了,那都没地儿站脚了不是?”
瞧他那努力挽回尊严的模样,顾繁星联想到他之前对路从白说什么在女人前得要面儿的话,不由抿了唇暗笑。
“好像是会发邀请函,收到的人才有资格参加。所以是个打听人的好地方,但不那么好进。”这一截山道尤其难走,大刘目不斜视地看着路,也就没注意顾繁星在偷笑,说完就问了句,“我看路先生挺内行,出手又阔气,他有资格吗?”
“我……我也是才刚跟他在一起不久,没见过他收什么邀请函。”撒一个谎,就需要用无数个谎来圆,顾繁星深切体会了。
“噢,不久就关系这么好啊,年轻就是不一样。”
无法直视大刘那内涵丰富的笑容,顾繁星忙不迭红着脸转移了话题:“所以除了拿到邀请函,没有别的办法吗?就算他有邀请函,我也没有啊。”
“主要就是验个身份,他如果有你还能进不去?那也太没人情味了!”大刘对此倒不以为然。
“那如果他没有呢?”
“那就只能去当地请人偷一张来照着做张假的——”
“路子够野。”顾繁星竖了竖大拇指,对大刘刮目相看。
大刘这还谦虚上了,呵呵笑道:“嗨,我这就动动嘴皮子,电视剧谁还没看过呢,都这么演!”
“电视敢这么演,我可不太敢这么做……也没这门路……”
两人的对话还是继续,但已没了什么实质性内容。不久,山坳中那座小院进入顾繁星的视线,她忽然倍感亲切。还是有房住,有床睡的日子好啊。
当晚,大刘下厨做了几个硬菜,还取了号称自酿的养生补肾蛇酒摆上桌招待。顾繁星起初没防备,刚盛完汤,抬眼就冷不丁对上了那玻璃缸子里还泡着的大蛇,不到十厘米的近距离,差点儿吓得从椅上弹起来,之后一顿饭也都没什么胃口。大刘看好心了办坏事,赶忙把东西撤了,观察着路从白全程神色不豫,便也不敢再多搭话。
一顿饭草草结束,大刘拿了盆去院里喂大黄狗,顺便还揣了半包烟准备在外头抽完再回屋,也不知是不是有意想给两人制造单处的机会,好让顾繁星把他想象出来的“事情”解决掉。
而事实上,顾繁星此刻心中在盘算着另外一件事,她偷瞥了路从白好几次,才终于如愿换来对方的眼神询问。
于是她堆起笑,指了指那台旧式彩电:“看电视吗?”
“你想看?”说话间路从白已经起身走了过去,俯身把摆在电视柜上的遥控器一捞,然后走回饭桌边,递给她。
这和顾繁星的设想可不太一样,在她的剧本里,路从白应该会很高冷地点一下头,然后自己就可以成为那个给大佬递可乐——哦不,递遥控器的人。
看她表情变了几变,还不太乐意似的,路从白不由眉峰微挑:“怎么了?”
“没、没什么……谢谢。”既然剧本变了,那她就随机应变吧。顾繁星忙回神,态度极好地冲他眯眼一笑,接过遥控器开了电视。
第二十三章 雪落时入梦(2)
但很快,顾繁星就笑不出来了,这电视换了换去居然只有三个频道?CCTV11-少儿,CCTV14-戏曲,以及一个不知名的但看起来好像是成人台的频道——她在看清画面的瞬间红着脸飞速把台切过去了。
大刘傍晚说的“电视剧”就是这种?院里那个卫星锅原来……等等,她下午主动要坐货车,现在又主动提出要看电视……
“我、我不知道有这种——”顾繁星脸上的热度还没褪下去,就着急忙慌地向路从白连连摆手解释,“下午在车上大刘没和我说这个,你别误会!我不是那种人!”
望着她绯红的脸颊与慌乱的小眼神,路从白眸中闪过的笑意在昏黄灯光下变得真切而柔软:“看少儿台吧。合适。”
“啊?”
“说不定会播你喜欢的《狮子王》。”顾繁星还在发懵,路从白已经从她手中拿过遥控器,做主换到了少儿频道。
天底下当然没有这么巧的事儿,少儿频道正在播的动画片叫《百变马丁》,正赶上动画大放送,连播。看了几分钟后,顾繁星渐渐忘了刚才那一段尴尬的插曲,竟觉得这片儿挺新鲜有趣,看得津津有味,直到大刘那屋里头传来响亮的呼噜声,她才惊觉时间一晃都到夜里十点了。
“嗯……毕竟大半月没看过电视了,所以动画片也凑合了。”顾繁星讪笑着关掉电视,真不想承认路从白之前那一句“合适”是对的。
“该睡了。”路从白嘴角若有似无地一勾,起身就往卧房走。
跟在他身后进了房间,合上房门,顾繁星踌躇半晌,见他二话不说就从背包里找出睡袋,才不得不下定决心出声问:“你回去之后……有什么安排吗?还有猎陨计划吗?”
“短时间内没有,修整一段准备去图森的陨石拍卖会看看。”路从白半蹲着将睡袋在地上抖开。
“你、你可以去那个拍卖会吗?”可能是好消息来得太轻易,顾繁星乍听之下还有些不敢置信,“你有邀请函?”
路从白这才停下手里的动作,直起身来单手插进口袋里,带着三分笑意反问她:“怎么?我看起来不像能去的人?”
“不是不是!我听林彻伯伯说起过,路先生在国内陨石界名声很响的——我刚才表达有误,其实是在想,您看起来淡泊名利,不像是会去那么热闹场合的人。对,对,就是这个意思……”这时候不拍马屁,顾繁星就瞧不起自己的情商。
路从白听着,而后似笑非笑地点点下颌:“嗯,倒是大半个月没听你过用敬语了。”
“敬语距离感太强了,平时路先生平易近人,所以我不知不觉就没怎么用上……”赤裸裸的嘲讽,顾繁星也只能忍了,皮笑肉不笑地继续恭维。
“好了,有话直说。”
兴许是错觉,尽管路从白此刻神情还是初见那般淡漠,但顾繁星听这一句,并无不耐,反而还听出些鼓励的意味。于是她咽咽口水,鼓起勇气抬眼与他对视,说出了请求:“如果你去的话,可以还是带着我吗?”
“为什么想去?”
“听说那时候图森会聚集很多陨石行业内的佼佼者,消息也很多,我想打听一个人。陨石圈里的人,叫做阿砳,可能也是大刘那样的情报贩子,或者说是线人。”顾繁星明白自己不能再用最初那个他本就怀疑的理由来搪塞他,只能有所保留地坦诚目的。
“阿砳?”路从白沉吟一声,“国内陨石圈里但凡有点儿声名在外的情报贩子我都有印象,没有这个人。”
“那你觉得,去图森能打听到吗?找不到人,哪怕只有一点和他相关的消息和线索也可以……”
人海茫茫,更何况十年过去,顾繁星也知道找到“阿砳”的可能性很小。可当年就是“阿砳”的一通电话使得父亲改变了原定行程,没有跟着考察团一起返回,只草草交代了在境外无人区发现陨石,要去寻访。
然而包括与父亲交好的林彻、当时考察团成员在内,没有人真正见过“阿砳”,只偶尔几次从父亲听过这个为他提供消息的线人。因此父亲失踪后,这个“阿砳”也像是从此人间蒸发了一般,没人能联系得上。
年少时,连林伯伯都劝她说也许“阿砳”早就和她父亲一起遇难了,可顾繁星不相信也不甘心。父亲当年究竟是去了哪里,又永远留在哪里,这是她必须知道的事。而这个人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一点儿念想,又或是幻想。在这个幻想没有彻底破灭之前,她不想放弃。
“图森的陨石展览与拍卖会每年都会向全世界具有足够资格的业内收藏者发出邀请。这些收藏者里,多数的身份也并不单纯,可能同时还是商人、大学教授、天文或是其他行业的专家学者等等。”路从白踱着步走近她,最后停在距离她不到半米的位置,“他们接受邀请前往,除了参加展会与拍卖外,往往也会在那里完成一些必要的消息交易。能向他们卖消息的,多半是情报圈里的龙头角色。以这类人的手段,只要报酬足够,或许就能挖出些你想要的消息来。”
“我的积蓄还有一些!我愿意试试!”
顾繁星听到最后,才仿佛看到了希望,霍地抬头,正对上了他低头审视自己的目光。他问:“看来你真的很想找到这个人。为什么?”
“因为……”顾繁星忍不住蹙眉,不愿对路从白撒谎的情绪越来越难以忽视。
路从白率先抬手,打断了她:“不用把你骗大刘的那套故事说给我听。”
“……你都听到了?”
“没有。”路从白的眼神笃定,“但显而易见你没必要和他说真话。”
“那你不怕我就是个职业女骗子,也在骗你?”顾繁星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毫不示弱地将小脸一扬,反问他时的眸里泛着狡黠的光。
“呵,那我倒要看看你能从我这里骗走什么了。”一声沉笑,路从白微微俯下身,单手擦过她的耳畔抵上门板,“或者说,你想骗走什么?”
第二十四章 雪落时入梦(3)
到大刘家后,路从白就换上了带在行李箱里的休闲便装。顾繁星被他的臂膀困在狭小角落,鼻息间全是他身上浅淡的松雪味道。很好闻,很干净,本是能让人静心宁神的,可此时此刻,却染上了暧昧的温度,引得她心如擂鼓。
咚、咚、咚……被满以为会一直保持适当距离的男人,突然用这样极富侵略性的方式逼近,顾繁星脑海中有一瞬空白,只能听到加速的心跳声。
多亏隔壁房间及时响起一声震天的呼噜,毫不留情地将她猛从旖旎中拉回到现实。
“我只是做了一个无聊的假设……”她身子一矮就从他的胳膊下逃出生天了,“你别当真。”顾繁星也不明白自己怎么还顾得上将路从白说过的“原话奉还”。
“就算不是假设,我也不在意。”闻言的路从白眉梢半挑,从门板上撤开手,在顾繁星警惕的目光下慢条斯理地走回铺开的睡袋边,语调无谓。
他这副神态,就像刚刚逗弄完到手老鼠的恶劣的猫。尽管顾繁星很不想把自己比作尽在他掌握的一只小耗子。哪怕这只耗子机灵又可爱。
“所以你到底答不答应?”她索性破罐破摔,没好气地追问。
“我可以带你去。”路从白一顿后,又补充了句,“不过为了避免你又产生我可能会赖账的疑虑,这次有交换条件。”
“什么嘛,还挺记仇。”顾繁星愣住几秒,才记起自己之前确实对他表示过一次怀疑,但没想到路从白居然记到现在。不过这样也好,左右他也不可能提太出格的要求,她眼珠转了转,就直接问了:“说吧,什么条件?”
谁知路从白却没有立即回答,反而兀自躺进睡袋里,将手背往额上一搭,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回去再说。关灯吧。”
这还卖上关子了。顾繁星心知他说一不二的性子,再问也没用,谁让她有求于人呢?只能没脾气地翻了个白眼,走到炕边“啪”的一下,拍掉了开关……
与晏泽汇合后的一路车程不提,三人的相处模式与去时没有多少区别。直到推着行李箱再次踏入路从白的别墅,顾繁星满脑子都还是关于交换条件的种种设想。
然而路从白貌似并没有要立刻揭晓“谜底”的意思,示意她自便后就上了楼。顾繁星心说已经按捺这好些天,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于是特别心态平和地在给自己倒了杯水,之后回屋修整。
顾繁星的房间有独立卫浴,水汽氤氲,带着香味的泡沫亲吻的肌肤,她泡在水温正好的白色浴缸里,舒服地眯着眼,享受这种浑身舒展的放松之感。
户外宿营两周,来回车旅赶路一周有余,用水哪来这般自在?大刘家的淋浴设备也是极其简陋,一会儿出凉水一会儿出热水的,她害怕着凉也不敢多洗。
路从白看起来也是个极爱干净的人,说不定还有洁癖,估计回来第一件事也是淋浴换衣吧?思绪漫无目的,竟又飘到了他那儿。顾繁星忍不住耳根一热,暗骂自己洗澡的时候想男人也太诡异了。
她恼了一阵,索性屏住呼吸,身子一沉,将自己完全没入水中,放空脑海,直到实在憋不住气了,才将长发一拢,猛地浮出水面。
“呼——”身体与精神上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顾繁星偏过头,满意地冲镜中的女孩一笑,告诉自己抛开全部顾虑,新的旅程即将开始。
吹干头发下楼前,顾繁星瞥了眼墙上挂钟,傍晚六点,饭点将近。她边将长发盘到头顶松松散散地束起来,边走向厨房,听到油在锅里滋啦作响,就知道路从白早自己一步开始做饭了。
就是不知道这次会不会一并把她那份儿也做了。顾繁星撑着下巴,靠在吧台边观察着路从白,他换了身米白色毛衣,款式宽松,还系着围裙。荒山中反握短刀时眉宇间的桀骜凌厉少了,倒多了几分掌勺居家男的气质。她不禁为自己的想法低头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