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我都说了我体力很好的,逛街一整天不带喘,这点路不算什么——”顾繁星闻言一个激灵,以为他是不耐,也管不了迟早会遭遇的啪啪打脸,蒙混一时是一时。
听她中气十足,路从白眉头微松,指向左前方:“那我们吃点东西后继续,往那边。”
兴许是逆着溪流而行,脚下的路颇为湿滑,深青浅绿的苔藓遍布,使得路从白减慢了行进的速度,顾繁星跟得也就不如之前那样吃力了。时值秋老虎,下午两点半的日照充足,气温也高,她流了不少汗,时不时要拧开水壶补充水分。闷热黏腻虽然没那么好受,但身体对负重与运动强度的逐步适应还是令顾繁星很欢喜——
父亲走过的路,她一定也可以。
“咝——”拧好水壶,却是一个分神踩在了青苔边上,顾繁星脚下一崴,便是一阵令人站立不住的锐痛,亏得她眼疾手快地捞住了手边的树藤才稳住身形,否则肯定会闹出连人带包滚下坡去的大动静!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咬牙抬头寻找路从白的背影,他正在斩断纠缠盘绕在道上碍事的几根藤条,没注意到身后的情况。
见状,顾繁星一颗心稍定,做了几次深呼吸缓解疼痛,动动脚踝,判断自己应该只是扭伤,骨头没问题。她包里带了药,但现在不能停下来处理,那样路从白就一定会发现自己出了状况。
相比起让自己早上立的FLAG高高飘扬,顾繁星觉得这点痛还能忍耐,等到宿营以后在帐篷里偷偷处理一下,休息一晚,就没事了。
想到这儿,她一瘸一拐地重新往前,为了不让路从白突然回头“查岗”,还主动出声。
“路从白,还没到吗?”
“五百米。”
“我怎么感觉这里我们来过?没走错吗?”
“没有。”
“我看你那刀挺酷的,你是在树上和石头上刻记号吗?”
“……”
几番无聊至极的搭话之下,效果显著,一路上路从白一次都没有回头。直到进入陨石坠落带范围,他才寻了块平整圆滑的大石头靠坐下来,打开手提箱,开始组装金属探测器。
这玩意和考场上检查学生有没有带作弊设备的那种在身上前后一扫就发出“嘀嘀嘀”声响的手持检测仪可不同,是专门用来探测地下金属的,设有先进的地平衡系统,能排除“矿化反应”的干扰,大大提高了仪器的探测深度与精确度。
路从白的手法很熟练,速度极快,顾繁星挨在石块边缘,脚踝还在隐隐作痛,只能靠专注地盯着他组装来分散注意力。两台很快装好,唯一不同的就是探测杆的长短需要根据使用者的身高来调节。
“你来拿着,探测盘要距离地面半英寸至两英寸之间,试着找到你胳膊用力最舒服的状态。”
顾繁星不得不在他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地重新站起来,只悄悄将重量更多地压在没受伤的右脚上,然后按他说的去做。
“这么紧张做什么?”路从白看她整个人绷着,挑眉一笑,“放心,这东西没那么容易坏,你尽管试。”
她能说她是在绷着疼吗?顾繁星欲哭无泪,只能打着哈哈应上几句,找出一个大拇指正好能紧挨灵敏度调节电位器的长度,以期尽快开始各自搜寻,摆脱他的视线。
“可以了。”然而天不遂人愿,路从白帮她探测杆长度调节固定好后,把箱子一折叠塞进包里,拿起自己那台对她一扬下颌,“你跟我走一段,教你用。”
“我看过说明书……”顾繁星没什么底气。
“看过不代表会用,尤其是在复杂环境里需要根据地质调节仪器。”路从白的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
顾繁星认命一叹,跟了上去。因为是边走边探测,走得很慢,可以说是在散步,不累。但每当她不得不迈出左脚承重时,都得暗咬一次牙关。山里昼夜温差大,下午三点以后的空气已经凉下去,可她却还在在与疼痛的对抗中不断发汗。
没有难以忍受的疼,只是疼的频率太高了,像是被人拿着针每隔几秒钟就扎一下那样磨人。
她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在手里的探测器上,如同学步的婴儿,一遍一遍去探路从白探测过的位置,学习辨听,然后调节电位器……
第十三章 她置身雾霭(7)
就这么练习了一个小时后,顾繁星觉得自己疼得麻木了,破罐破摔了,路从白才终于发话:“你已经上手了。”
“那我可以自己去那边吗?我们分开一些,能探查的范围更广?”
跋涉到现在还能突然来精神,路从白从她刹那明澈的眸底看到了迸发的韧性。他微微一颔首,叮嘱的语调和缓:“可以。但不要完全走出我的视线。”
“放心吧!”
解脱的快乐让顾繁星眉开眼笑,迫不及待地转身快走了两步,每次左脚踩地都只轻轻一沾,比之前非得伪装时轻松灵活多了,像只撒欢的小猫儿。
但还没走出几步,路从白冷不丁又将她喊住。
“等等——”
“嗯?怎么了?”她回身。
“天色不早了,我们马上去宿营地扎营,还有五六百米。”
顾繁星脑袋懵了一瞬,把手腕举到眼前,确定自己没听错,也没看错时间,才对路从白道:“现在才四点半不到,五六百米很快的。我们还可以再找一会儿,否则白白浪费了时间。”
在她说这话的几秒钟里,路从白已经三两步跨了过来,直接将她手里的探测器没收,而且还顶着一张完全没商量的冷脸。
“不是——你这也太突然了吧?我才刚上手还想再多找找感觉呢。”
“走不走?”路从白无视她的抗议,转身就走,“留在这里就自己找路。”
呵,专制独裁的男人!顾繁星心里暗骂,身体却还是认怂地亦步亦趋。
两人很快找到了一处合适的空地,平整背风,附近就有一处可以汲水的浅潭。路从白绕着营地范围撒下一圈防虫蛇的药粉,拆卸了探测器重新装回去,就准备开始支帐篷了。
顾繁星本就是新手,在房间里熟练步骤,与真到了山林里扎营还是截然不同的。再加上她还得掩饰脚伤,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路从白那边都早早完事了,她还没开始打地钉。
结果当然是被路从白嫌弃速度慢,赶到一边看着。
“那不如,”两手闲着看人忙活多不好意思,顾繁星思忖一番,便试着提议道,“我去捡些柴火?”
路从白正背对着她在固定地钉,头也不回地打消了她的念头:“不用。不带着你,这些事情我也一样要做——而且你捡的未必好用。”
“……那我可以做点什么吗?”顾繁星一噎,虚心请教。
“好好呆着,然后重点思考一下晚饭吃什么。”
丢下这句话,路从白最后检查了遍帐篷,确定稳固,就起身离开了营地,徒留变成“黑人问号”表情包的顾繁星在原地上演丰富的内心戏:
她不明白是现在的压缩饼干口味太丰富了,还是他有选择困难症?这也算个能分配得出口的任务?或者他并不想吃干粮,是在暗示她展示些野外料理之类的才艺?
走来时溪里似乎看到过几条小鱼,还有些颜色并不那么鲜艳的山蘑菇也不晓得有没有毒,也许可以做几条烤鱼,要么小鱼炖蘑菇汤也不错——等等,她居然还真按要求在思考,真是魔怔了!
顾繁星急忙甩甩头,一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些,收拾好帐篷袋后发现路从白还不回来,索性将背包甩进帐篷里,跟着弯腰钻进去,把内外帐的链子都拉了个严实。
外边天色还算亮,但帐布没那么透光,顾繁星把营灯拎出来打开摆在背包边,着手处理扭伤。她脱掉左脚的鞋袜,卷起裤脚,脚踝处有红肿,但情况比想象中要好得多。她照着户外求生攻略推荐买的急救包应该就能解决。正当她抱过背包,手伸到最底下去掏急救包时,帐外传来动静,是路从白回来了。
别的不敢说,这步子她跟了一天,哪怕刚才路从白是去做了换脸手术,顾繁星也能从脚步声认出他来。
但她也不慌,继续找,路从白嫌她笨手笨脚,估摸着不太可能喊她出去帮忙。
果然,男士登山靴径直经过了她帐前,半刻没停留。
与此同时,顾繁星总算摸着了急救包,她没有路从白那样的整理癖,东西一股脑塞进背包里,尽量往多了塞,要想从最底下拿出东西来,还真得费一番劲才能扒拉出来,这才把自己觉着不太可能轻易派上用场的药品放在了最下面。
“真是出师未捷身……哎呦,我这嘴!”顾繁星无心的碎碎念都念出句倒霉诗来,急急呸了三声。
这时登山靴又出现在帐外,她没当回事,边拉开急救包的拉链边等他路过。可等来的却是两声紧凑的“滋啦”——路从白拉开两道链子就矮身钻进了帐篷!
没有一丝丝防备,顾繁星措手不及,拿着急救包的手迅速往身后一背,左脚则缩到歪倒在一边的背包下面藏着。
“拿出来。”路从白蹲下身,空着的右手往前一伸,小臂的线条很完美。但两人目前的情状让顾繁星只能联想到查寝的宿管大妈,活像。
“什么拿出来?我又没拿你什么!”顾繁星拿出气势瞪着他,“倒是你路从白,你要进来也得打声招呼吧!万一、万一我在换衣服呢?!”
“但事实就是你没在换衣服。你身后的东西,拿出来。”他面无表情的模样让顾繁星有些气短,但仔细回想她确实不记得自己哪里得罪了他。
“哎,这是我的包!你干嘛你——”
红肿的脚踝失去遮挡,路从白凝冷的目光落在那上边,夸张点说,顾繁星感觉就像在隔空冰敷。
他没有再说话,把手上的箱子往旁边一放。顾繁星这才从慌乱中回神,发现他刚刚是提着看起来比她那个急救包高级十倍的户外急救箱进来的。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有备而来,她忽然想到路从白提早扎营的反常举动。
“我再晚点发现,你之后几天就可以都待在帐篷里休养了。”他眉眼不动如山,握过她的脚踝,同时将背包拉来在下头垫好。
“哪儿有那么严重?我不还走——啊!你干嘛!”顾繁星还想逞强两句,就被路从白下狠手按得大叫。
第十四章 她置身雾霭(8)
“打你脸。”路从白掀眼一哂,检查完毕就从急救箱里取出条毛巾丢给她,“自己叠好搭上去。”
哦,那你打得真疼。顾繁星也就敢在心里这么冷哼着杠上一句,然后边照做边伸脖子去瞧他的急救箱里都备着的东西些什么,真是齐全又专业的样子。这琢磨着网上的攻略估计还是良莠不齐,不太靠谱啊。顾繁星暗暗记下,琢磨着下次再出来自己也得照他的样子倒腾个。
感受到身边一道贼溜溜的眼神,路从白也任她“偷师”,拿了一次性医用冰袋,熟练地捏破里袋后抖动几下,才将冰袋隔着毛巾敷在她脚踝上。
顾繁星冷不丁玛ོ丽ོ被冰得打了个哆嗦,但哆嗦过后,只觉伤处舒服多了。她垂眼看着路从白一米八多的个头,在这个狭小的帐篷里,就这么保持着弓身半跪在自己跟前的姿势,替她按着冰袋,心头竟没由来的一慌。
“还是我自己来吧……”顾繁星伸手,指尖不小心触到了他的手背,又失措地缩到一边。
路从白没反对,半撤开手等她接过按住,才交代道:“要隔着毛巾,否则会冻伤。”
“嗯,我知道了。”顾繁星应着,低头避开与他对视,却不料路从白非但没有起身离开,反而就地改换姿势,屈腿搭膝坐了下来。
不想把逐客令下得太明显,她尽量找出委婉的问法:“你……你不用去忙你的吗?”被人这么近距离盯着冰敷,气氛实在古怪,浑身不自在啊。
“敷完还要做别的处理。”路从白敛敛眉,“进进出出麻烦。”
“哦……”理由很充足,顾繁星也没辙了。
帐篷里的气氛在古怪中变得沉默,又在沉默中变得更加古怪。
顾繁星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愣愣地盯着冰袋,不敢抬眼。她并不是排斥路从白,而是这份由他带来的慌乱感对她而言是全然陌生的……
“怎么突然不说话?”路从白看看表,发现自己眼前这个女人居然两眼发直地保持了二十分钟几乎一动不动的姿势,忍不住出声,“你再这么僵硬,我不能保证你其他地方的韧带不会出问题。”
闻言,顾繁星才像还魂般身子一震,换手扶冰袋的同时,耸了耸肩发现还真有些僵痛:“啊,不知道说什么……”答完他,她又歪着头沉吟半晌,才自嘲一笑,喃喃道:“我这算不算不听老人言?早知道出门前就不说大话了,最后还不是要麻烦你了。”
路从白似乎认真在听,还点了点头:“你和十七岁时候的我很像。”
“……你是在讽刺我幼稚吗?”
“应该说是某种执拗吧。”他的目光在低笑声中变得幽邃渺远,“十七岁那年,我和你一样,有着自以为是的勇气,抛开一切顾虑,踏上旅途,只为了找寻自己想找寻的东西。”
顾繁星怔怔地对上那目光,问:“那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他这三字说得郑重,是她从未从他口中听过的语调,是仿佛一生都不会改变的答案。
“是什么?”
从少年时代起,顾繁星就觉得自己处在某种微妙的矛盾中,好像置身在满是雾霭的荒原,只想抬头看一眼那颗熟悉的星星在哪里闪耀,都怎么也看不到。父亲在一次陨石寻访中失踪所带来的迷茫始终纠缠着她,但越是迷茫,她想冲破迷茫的执念就越深。
找寻,她想找寻父亲的足迹,找寻真相,找寻破开迷茫的力量——现在,一个找寻成功的例子,路从白,就活生生地坐在自己面前,顾繁星不免问得有些急切。
“是什么很重要吗?”路从白不答反问,把冰袋从她手里取走,身子前倾,准备用弹力绷带固定她扭伤的关节。
顾繁星被他问得一愣,茫然地眨眼看他:“不重要吗?”
“有时候找寻本身,也很有价值。别把自己逼得太紧。”路从白低着头,一手把她才被敷得冰凉的脚踝完全握在掌心,一手配合着从足弓开始缠绕绷带,
“你……”阵阵温热在肌肤间传递,那种心慌再度袭来,顾繁星一时有些无法思考他话中深意。
就在这时,被顾繁星丢在营灯边的对讲机突然在一阵信号嘈杂过后,传来不太正经的呼叫:“小星星?大猩猩呼叫小星星——”
“小星星,小星星——收到请回复,收到请回复,完毕!”
来广西这一路,顾繁星与晏泽也算混熟了,有时就不免想起“晏猴子”的外号调侃他几句,谁知却被他抓着也起了个肉麻至极的代号——小星星。说什么猴子等同于大猩猩,为了对仗工整,“小星星”这个呼叫代号很合适。
“他、他怎么在附近?”顾繁星没有立刻回话,这么问路从白也算是征求他意见。
“他既然跟来了,就不可能只跟半路。户外追踪人迹,他有一手。”路从白倒并不意外,不紧不慢地继续手里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