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反对,那就是默许晏泽前来汇合了。顾繁星揣摩完“圣意”,伸手去够来对讲机,按下发射键,嘴皮子一碰就回了俩字:“收到。”
晏泽得到回应,话音中笑意更盛,报了个坐标,又简单描述了自己的所在地形后,便问:“你们应该已经扎营了吧?在我的什么方位?”
顾繁星目光闪烁,抓着对讲机支吾半天,还是只给出了个听起来傻得冒泡的回答:“嗯……我不太清楚方位,就是合适扎营的地方……”
“啊真是,你该是个路痴吧?”晏泽念叨着,还自以为幽默地玩了个梗,“星星不是能指路的嘛。”
顾繁星听着只有一脸冷漠:“不是。”只是进山以后她就“忙”得很,一开始是忙着跟上路从白的脚步,后来又是忙着在路从白面前遮掩自己的扭伤,到后来确实是顾不上什么方位不方位的了。
“哎,老路那家伙真是奸猾,记号留得特刁钻,就是防我的——”
这背后骂人的话被原主当面听得一清二楚,顾繁星都替他尴尬。
“我来。”脚伤的绷带不知何时缠好了,路从白伸手接过她手里的对讲机。
“小星星?小星星你不说话是生气啦?大猩猩开玩笑的——”
晏泽大概以为自己是在哄幼儿园小朋友,角色扮演得正起劲,却发现对讲机那头陡然换成了冰冻三尺的男声。
“是我。闭嘴在原地等着。”
“哎呦我去!你怎么在我的小星星身边?!”
“晏泽,你再这么叫我,我真的要生气了。”这个代号顾繁星是越听越恶心。
“啧,好吧好吧。辛苦赶路一天调节一下心情嘛。”
接收完晏泽这句话,路从白也不再应他,把对讲机丢还给顾繁星:“老实休息,别乱动。伤处垫高对恢复有好处。有事就呼叫,我尽快回来。”
“我没事,你快去吧!天完全暗下来就不好找人了。”盼了这么久,总算要摆脱这尴尬的氛围了。顾繁星点头如捣蒜,态度特别好。
路从白拉开帐篷链子,正要探出身,却又一顿,微微侧首看向她:“我说过,真要麻烦我的时候还是要麻烦。下次记住。”
“滋啦——”还没等她从错愕中回神,人就已出了帐篷,拉链也被重新封上。
顾繁星收了视线,落回自己的脚踝上,绷带被缠得平整,松紧也正合适,似还残留些他掌心的余温。
“原来他早上说那句话是好意,不是嘲笑啊……”
第十五章 远山与夜色(1)
夕阳的残晖最先消失在远处绵亘的山脉后,夜色便在那里最先降临。顺利点起篝火的顾繁星心情不错,边伸手烘着取暖边眺望黑暗蔓延而来的方向。
头顶无月,只有微弱的星光仿佛是从遮天幕布的细小裂隙里透下来的,让天穹之下的人类得以一窥宇宙的神秘异彩。而当这些星光从裂隙中陨落,便会化作刹那流火,擦亮夜空,也擦亮每个不眠之人的梦……
微风吹走遐想,眼前的火苗晃动,顾繁星缩回手,用厚毛毯把自己裹得更严实些,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
路从白与晏泽踏进营地时,入目的就是顾繁星被篝火映得绯红的恬静侧脸。
“你看,我就说她闲不住吧?”晏泽挤着眼向路从白炫耀完自己的先见之明,就丢下他快步走过去,大摇大摆往顾繁星边上一坐,把背包抱在身前笑夸道,“不错啊!有天赋,想当年我第一次在野外生火,还弄得灰头土脸的。”
顾繁星好笑地斜睨他一眼:“那是我已经把脸洗干净了你们才回来。”
“呃,反正这马屁都拍出去了,也收不回来了。”晏泽讪笑地摸摸鼻梁,转移了话题,“听老路说你受伤了,处理过还好吧?”
路从白薄唇微抿,半跪着替自己处理扭伤的画面倏然闯入脑海,顾繁星呼吸微乱,只一通点头:“啊,是,没事的……”
“怎么心不在焉的。”晏泽不明就里,最终挑眉把问题归结为最经典的“你吃了吗”。
这倒叫顾繁星怪不好意思的,瞅一眼篝火对面的路从白,低声说:“刚才等你们的时候……我实在饿了,就先吃了。”
“之后也不用特地等我们。”路从白没有与她对视,微垂着眼,用粗枝在挑动火堆,发出“哔哔剥剥”的轻响。
“对啊,我们两个大男人吃点迟又饿不——”晏泽附和到一半,忽地猛一拍脑门,“等等!你晚饭吃的什么?”
一路上,顾繁星也习惯他的一惊一乍了,很淡定地回答他:“压缩饼干啊。”
闻言的晏泽顿时变得义愤填膺:“我早该想到的,像老路这种不懂怜香惜玉的人,就只会让女士跟着自己啃又难吃又难咽的干粮!光吃那种东西,怎么能有好状态?”
“那个,你可能有误解,其实现在压缩饼干和以前的不太——”
顾繁星试图解释,却被晏泽从背包里拎出来的一大袋东西给震慑住了。
“我专门定制的!袋装自热饭,各种口味都有,回锅肉饭、叉烧饭、扬州炒饭、红烧牛肉饭、海鲜饭……甚至是黄焖鸡米饭都有啊!”晏泽才一口气完成了报菜名,又从包里提出同样另一个塑料袋往她跟前一放,“还有这些,袋装罐头,汤罐头、肉罐头、素罐头、荤素搭配罐头,你随便挑!”
“你……你这是来野餐的吗?”顾繁星看傻了,她怀疑这家伙背包里装的全是吃的。
晏泽边打开袋子,边耸耸肩:“在这种没wifi的深山老林里一呆就是十天半个月,除了吃好喝好,还能有什么乐趣吗?喜欢什么口味?”
“不用了,我刚吃过。你自己吃吧。”顾繁星忙摇头谢绝。
“唉,再吃点嘛。我给你推荐个。”晏泽说着,自顾自就给她拆了一袋回锅肉饭,随着袋里的化学物质开始反应生热,酱汁的鲜味阵阵四溢,越来越浓郁,“这饭可香可软了,全部都是我自己试吃过的。”
嗯,真香——
顾繁星动摇地舔舔唇,可再扫一眼对面默默啃干粮的路从白,又怕自己吃得太享受会引得“大佬”心理不平衡,不肯带她飞就麻烦了。
“那个……”于是顾繁星凑近晏泽,压低声音悄悄问,“你带来的,够几个人吃啊?”
火光摇曳明灭,衬得女孩近在咫尺的脸更加白皙素净。晏泽对上她期待的目光,眼神闪了闪:“我、我想起来前阵子体检查出有点三高!我得控制点饮食,所以应该够咱俩每天的晚饭,偶尔还能来顿夜宵!”
于是顾繁星眼珠一转,从大袋子里又抽走一份扬州炒饭,笑得狡黠:“那我能今天就来份宵夜吗?”
“两份都行!”既然充胖子的脸已经打肿了,晏泽索性豁出去又给她塞了袋牛肉粒罐头。
大拇指一竖,顾繁星就笑纳了:“够义气!”
一堆篝火把营地分隔出了两个世界,这头吃得热热乎乎,那头则清清冷冷。顾繁星的眼神时不时就不受控制地往对面飞。山风是往路从白那个方向吹的,带去混杂在一起的肉香菜香,但他却一脸的不为所动,兀自吃完干粮,就卸下腰间的皮鞘,取了磨刀石,一下一下地打磨刀刃。
他低着头,眉目沉敛,如同远处的山色寂寂不言语。
饭后的晏泽要先解决他自己的帐篷问题,没人在耳边喋喋不休,顾繁星仰头望一眼深山之上的星空,不禁莞尔,找出带在包里的素描本与炭笔,坐回篝火旁,双腿微曲在身前当做画板。
听着炭笔在纸上摩擦出沙沙细响,她纷乱的心也渐渐归于平静。只不过在偶然的抬眼垂眉间,总能瞥见篝火那边路从白的侧影,一半被火光照亮,一半半融进夜色,是画里才有的光影。
支好帐篷的晏泽折回火堆边取暖,起先还能忍着不出声打扰她,试图去“骚扰”路从白但没说几句被他那磨刀霍霍的架势整得后脖子发凉,于是又讪讪地挨到顾繁星身边。
“你喜欢画画?”
顾繁星手一滞,但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运腕排线:“我学美术的。”
“答非所问。”晏泽往后一仰躺下,枕着脑袋去看她正在纸上描绘的星空,“不过,学的和喜欢的不一样,也很正常。”
“嗯。”顾繁星听出他话里也有些感叹意味,然而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再近,却仍旧只能拥有着各自的故事。
“你猜我是学什么的?”他又开口。
第十六章 远山与夜色(2)
“猜不到。”
她连想都没想,就答了三个字。晏泽暗道一声“敷衍”,重新弹坐起来,用哀怨的眼神盯着她:“你就不能真诚一点吗?”
“是你该先少一点套路。”
晏泽被打败地摊摊手:“好吧。我其实是学医的,你信不?”
这回顾繁星终于舍得把目光从素描纸上移开,将他上下打量一遍后,才继续低头边画边说:“你没从业对患者来说是好事。”
“是啊。我也和我爸说过,当医生的得性子稳重,像我这样的不合适。我喜欢探险,喜欢新鲜刺激,而不是每天在同样的手术台前拿着同样的手术刀。可他偏不信,为这事也算闹了好久——”晏泽前一秒还说着自己的事儿,后一秒又问起顾繁星,“那你呢?你其实喜欢什么?天文?还是单纯喜欢陨石才跟来?”
两人说话的音量没有刻意放低,顾繁星下意识转头望了望路从白,才垂眼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或许吧……”
“或许?”晏泽不解。
曾经,是父亲牵引着她的童年,给了她一个热爱的方向,却没有教会她如何朝着那个方向走下去。
他失约了。
“是啊,我也有很多疑问……”
视线变得模糊,顾繁星不敢再画,慌张地抬起头想装作要比照星辰位置,却猝不及防地对上路从白正俯视自己的目光。
她浅褐色的瞳仁上泛着一层水色,路从白感到有什么东西突然狠狠地在自己心口上撞了一下。
“我困了,先去睡了。”
他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他是想对她说什么吗?顾繁星无暇顾及,将素描本一合,抱在身前落荒而逃。
“老路,我离开这一天你是怎么对待人家的?怎么看到你就跑?”
“也可能和我一样只是不想再听你聒噪。守上半夜还是下半夜?”
“上半夜,上半夜!反正我是夜猫子,但如果守下半夜就总有种一晚没睡的错觉……”
“可以。”
“喂,你不再陪我一会儿啊?这才八点半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路从白就是晏泽的克星,当真“话唠无用武之地”。
顾繁星没点营灯,在一片黑暗里听着外边渐渐没了动静,然后左侧的帐篷里就亮起了光,看来路从白没打算这么早就休息。
但她刚才找的理由是回来睡觉,便也只能做戏做到底了。把素描本收好,顾繁星找出之前就顺手放进帐篷里的扬州炒饭与牛肉粒罐头,她也没多余的袋子,索性摸黑用胶布把两袋东西一捆,就和超市里买一送一似的。
完成之后,顾繁星转念间又觉得少了点什么,毕竟没有做好事不留名的习惯,便往包装袋上贴了张便签,然后歪着脑袋一琢磨,就笑眯眯地用炭笔飞快写了一行字。
接下来,就只等一个偷偷潜入路从白帐里的时机了。
人有三急,总有走开的时候。顾繁星掩嘴偷笑,把东西放好在一边,钻进睡袋前在手机里定了个震动闹钟,打算后半夜起来蹲点。
然而,这一天的疲惫让她睡得特别死,她又太过自信,没把闹钟随手设定成稍后提醒,导致天蒙蒙亮时,才在鸟叫声中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完了完了……”顾繁星从睡袋里爬出来,边穿外套边听竖着耳朵动静。
营地里静悄悄的,如果晏泽已经起床,肯定不会这么消停。她拉开帐篷,探出脑袋张望,篝火熄灭只剩余烬,路从白不在,帐篷的拉链开着,应该只是暂时走开。再看右边,帐篷的帐布上隐隐约约透出个鼓鼓的睡袋影子,晏泽显然还没起。
真是醒得早不如醒得巧!顾繁星暗喜,将两袋东西掩在外衣里,做贼似的溜向左边。
帐篷里整整齐齐,物件都是收拾妥当的状态,随时可以拔营出发。她伸手把东西往里头一搁,就又一溜烟回到了自己帐里,拉上链子,接着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般脱了外衣再次钻回睡袋。
一股“深藏功与名”之感油然而生,又有点当了回山寨版“田螺姑娘”的窃喜,顾繁星没能如愿再睡个回笼觉,而是睁着眼等来了天亮。
日出的第一道光穿过林雾,洒进帐篷,落在那张便签条上,照亮了那行清秀的字迹:
“诊疗费,借花献佛,请路医生查收。”
之后几日,顾繁星逐渐适应了在山野中行动,脚踝的扭伤处理及时,第四日时她就丢开登山杖,彻底行动自如了。
晏泽只是来徒步探险的,手里头不拿装备,在林里打来回自然更加灵活,充当探路先锋,每日寻找附近合适宿营的地点最是高效。当然了,有时他也负责帮疑似探测到目标的顾繁星挖挖石头,再找路从白验验石头,倒也真像只上蹿下跳的猴子。
撇开路从白当着晏泽的面儿把炒饭与罐头吃掉那晚,他跳脚地说顾繁星欺骗自己感情,与她绝交了一个小时,总的来说,三人相处和谐。
远离了都市喧嚣的山林生活也别有一番趣味,尤其是山里的夜,浓稠静谧,顾繁星喜欢坐在篝火边或发呆或作画,短暂的放空能让她暂时摆脱心头缠绕多年的迷惘感。
然而,当十天过去,日渐深切的沮丧与焦虑却在顾繁星心头一点点撕开了这场陨星追寻之旅的浪漫伪装,无情到不留一丝幻想。
要么探测器一整天都没有任何反应,要么好不容易挖出的东西却只是普通矿石,这就是她这些天的全部经历。
一次次满怀希望地拔营出发,再一次次一无所获地疲惫入睡。
她不知道花了十五万买来地图的路从白心中做何感想,只道他似乎有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修为。
顾繁星一度想学着他淡定、淡然、淡漠,但这天午后,看着日头开始偏西,用一句网络流行语来说,她觉得自己心态崩了。
原定返程出山的时间就是明天,他们一行人沿着陨石坠落带深入这座山脉搜寻,距离当初的进山点已经太远,需要留足三天才能确保在与大刘约定的日子里赶回。也就意味着,如果这个午后没有发生奇迹,他们就将空手而归。
第十七章 远山与夜色(3)
“咱们不是原路返回,而是要取直横穿。昨晚那个营地和回去方向是反的,我还是再去找找有没有更方便更近的。你就在这附近再找找就成,等我回来。”
兵分两路时,晏泽总是跟在顾繁星身边的。只要探测器不响,他就处在“待机”状态,最后穷极无聊,索性把吃完的糖纸叠成千纸鹤,夹在沿途树木枝杈的缝隙里,美曰其名做记号。
“繁星?你在听吗?”放好千纸鹤的晏泽发现她皱着眉,神色不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