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动莲房—— 六棋【完结】
时间:2023-08-04 14:38:44

  “你应当知道我叫你来为了什么事吧?”
  他看向背着药箱,人到中年,说是大夫,其实更像一个道人打扮的药郎。
  贝西木没有开过药堂,他是行走在江湖的赤脚大夫,很多人找他治过病,尤其是那些一表人才,却有着隐晦疾病的郎君。
  他自然也能理解,这位晏郎君无法碰自己夫人的焦急和心切。
  他把药箱放在了桌上,笑着道:“正巧最近炼制了一种新药,郎君可愿做第一个试用它的人?不过话说在前头。”
  贝西木的表情显得微妙又讨好,“也许它对郎君又有,也许用处渺渺,不管结果如何,还请郎君莫要与小的为难。”
  晏子渊:“把药拿来。”
  贝西木:“郎君这是答应了?”
  晏子渊眼露凶光,“拿来。”
  见多了这种情形的大夫一脸苦相的笑笑,像是迫不得已般,将药物供出来。
  不知是不是这药真的很猛很厉害。
  晏子渊至少是有反应的,他等了片刻,也不见消散,甚至气息渐渐粗沉起来,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化。
  在去往新妇的院子前,他抬手就将一旁桌子上的赏钱朝贝西木丢了过去。
  大夫又惊又喜地接住,目送晏子渊离开。
  入夜,后宅中有人千盼万盼,有人嫉妒争宠。
  烧雪园与其他稍显热闹的院子相比,不被轻易允许随意进入的地方,安静诡秘。
  佛堂的灯还亮着。
  庆峰带人走进去时,晚风四起,吹动屋内的纱幔,如被灯火照得如金色麦芒一样霞艳。
  他要找的佛堂主人不像以前那样打坐,反而背对着他们站在窗前。
  纱幔飘荡,一尘不染的僧袍也被风吹得衣袂猎猎,高大的背影宛如松柏鹤姿,岿然不动。
  直到他们停下脚步。
  庆峰出声道:“大人,贾闲来了。”
  他身后,一个仙风道骨般的郎中从暗中走到光影处,头保持着微低的弧度,目光抬高了两分,在可视而不冒犯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下跪。
  恭敬而谦卑地冲窗前伫立的身影请安,“属下来迟,见过大人。”
  像是被惊扰到了一样,身影隔了片刻才缓缓侧首,轻挑眉梢,一张在月夜下尽显冠绝拔俗、惊人相貌的脸出现在视野中。
  陆道莲清冷沉默的视线,如同隐藏着一种蓄势待发的危险,他语气轻淡地与贾闲打招呼,“两年未见,贾药郎还是行走在世家中,四处兜售奇淫异药呢。”
  贾闲,或者说,贝西木……晏子渊新找来的大夫。
  在晏子渊跟前,他还能嬉皮笑脸地应对,但在眼前最喜欢“慈悲为怀”的大人物跟前,贾闲连眼神都不敢与其多对视。
  只有像晏子渊那样,自小生长在世家宠爱中长大高贵郎君,不知天高地厚,才会以为这位是什么良善的主,不仅与他结盟,还想让他为自己所用。
  简直愚蠢。
  贾闲压下背脊后生出的凉意,冒着细微的冷汗,以极其卑微的姿态向陆道莲禀告道:“大人知道,属下出身卑微,学的就是这门营生,不做这个,怕是连口饭都吃不下去。”
  他顿了顿,说出他此次来的目的,“属下也庆幸,能为大人所用。大人交代的事,属下已经办妥了——”
  “把能让人起兴的药物,给晏子渊吃,让他误以为治好了,去找新妇。”
  “再让他,以为能一展雄风时感觉到药效一点一点消散……”
  贾闲觑着陆道莲的脸色,一字一句慢慢道:“好叫他明白,什么叫自不量力,自取其辱。”
  这计谋,不仅恶毒攻心,还叫人瞬间往返天地间。
  上一刻本以为到了极乐世界。
  下一刻便知道自己来往的是炼狱。
  这就是这位,想出来折磨人心的法子,晏子渊不过区区一个依靠家世背景的世家子,拿什么和这位大人比?
  看出贾闲眼中的忌惮和叹息,陆道莲淡淡莞尔,“怎么,你很为他惋惜?”
  在贾闲惊恐不安的注视中。
  陆道莲毫无所谓地轻描淡写道:“他配不上那新妇,暴殄天物,我不过是救人于水火中。”
  “我也救他了,至少让他有了自知之明。有什么不对?”
  他一副“我都是为了他人好”的模样,坏得触目惊心。
  贾闲一生都在寻求能凌驾他之上的明主,他除了又敬又畏地吞咽一口唾沫,更多的是选择向这样的人臣服。
  远在新房内。
  早已做好今夜能与夫婿圆房准备的宝嫣,一脸惊诧地望着忽然从椅子上起身,面上失去血色,神情变得可怕的晏子渊从她房中离去。
  她本以为,过不了多时夫婿还会回来。
  然而等到烛火成灰,宝嫣脸上的喜悦变成淡淡的清愁,晏子渊都没再返回。
第22章
  这世上,没什么事比认知到自己彻底废了,更受挫。
  “来人,把姓贝的抓起来。”出了宝嫣的院子,晏子渊神色不善地吩咐,他两手攥成双拳,得到希望又失落后,积赞的愤怒达到了顶峰。
  俨然忘了在用药之前,与对方达成的承诺,不管有没有用都不会为难一个郎中。
  他一心沉浸在羞恼里。
  只想马上找人解释清楚,为什么药效这么短就散了?为什么不能再坚持得长久一些?
  这让他急匆匆地往新妇房里赶的样子,成了一场笑话。
  在此之前,他可是觉得用药以后浑身是劲。
  还以为今夜能成大事,可事实告诉他,顽疾就是顽疾,他撑过了院门,却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刚在新房的椅子上坐下。
  体内那股冲击肾囊的热流,便流逝得一干二净了。
  等到新妇,哪怕千娇百媚地站在他的跟前,一切都变得冷清、毫无动静。
  晏子渊哪还能继续面对宝嫣那双羞涩的双眼,他不仅无地自容,身为儿郎的自尊心更是摇摇欲坠。
  不堪一击。
  是以他一句话没说,脸色难看地佯装有大事发生,紧急离开那里。
  这样就无人能怀疑是他不对劲了,只会下意识觉得,觉得是不是新妇惹他不喜了,他才不愿在那留宿的。
  松氏悄悄走进屋内,在榻上看到了宝嫣落寞的身影。
  一张小脸神情木然,无声地望向她,松氏心上一颤,“女郎?”
  宝嫣:“夫君他走了。”
  “夫君为什么就走了?”
  她疑惑而又不解地问:“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还是我叫他生厌了?”
  宝嫣向来习惯于将事情往好处想,哪怕受打击也会安慰自己,她很少会有气馁的时候。
  更不要说像现在这样明明在笑,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晏子渊根本不懂,他将一个新妇这样堂而皇之地丢弃在新房,同样伤到的还有宝嫣的自尊心。
  她还年轻,不经世事。
  更是清白无比,他这么做,直接将宝嫣的自信都击碎了,这让她怀疑夫婿不碰她,完全是她的问题。
  “他若对我有不满,他,他为什么不说?”
  眼看宝嫣双目渐渐湿润,松氏焦急地上前将她搂到怀里安抚,“不是的女郎,这其中一定是因为别的,不可能是因为你。”
  宝嫣这少主母,做得已经很无可挑剔了。
  要家世有家世,要相貌有相貌,要品行有品行,要能管理家务还能管理家务。
  晏氏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明明说过今夜会在主母房中留宿,结果待了半炷香不到的时间就走了,这不是戏弄人吗?
  果真,很快。
  新夫人不得夫婿欢喜,才没法把人留在房里的流言蜚语,渐渐传遍了整个晏府。
  猜测不断,流言四起。
  府里不少人背后云云,其中还生出了一种说法,说是新夫人福运不好,嫁到晏家,为晏家带来了灾祸,才导致郎君不喜欢她的。
  而不敢留宿是因为怕沾染上她,运气不好。
  “这些传言当真可恶,谁不知道阿妹生得花容月貌,贤良淑德,怎会福运不好,让晏郎不喜呢?”
  兰姬不请自来,当面为宝嫣打抱不平。
  她其实在那天夜里就得到晏子渊要和宝嫣同房的消息了,心里虽然嫉妒不已,但碍于陪媵的身份,也没办法抢先侍候。
  只能等宝嫣有了身孕,她才有资格去侍奉晏子渊。
  结果,没想到连老天都看不入眼这嫡妹近来的滋润,好好的机会居然叫她没把握住,让夫婿从自己房里走掉了。
  真是可惜。
  如果换做是她的话,她绝不会白白浪费这个机会的。
  只能说,闹成今日这样,不过是更加证实了前段日子晏子渊呵斥宝嫣的传闻。
  晏子渊不满宝嫣罢了。
  明面上是安慰,实际上来看笑话和明里暗里奚落的兰姬。
  笑着把抓到的非议宝嫣的人的名字念出来。
  装模作样道:“阿妹可别再说我不顾姐妹情分了,你我都是苏家人,我怎会真的不愿意看见你好呢?”
  兰姬:“这些人你让婢女记下,都是我发现的乱说话的小人之辈。”
  “就是他们,说你身带灾祸,是南地来的灾星。”
  “还说你命里克夫,注定不讨夫婿喜欢。”眼看宝嫣身边的婢女和乳母都皱起了眉头,不悦地盯着她,兰姬难听的话见好就收。
  她笑笑,但当看见宝嫣虽然不复以前那样红润,却依旧天生丽质的面容后。
  她还是没忍住,有意凑近,刺激了她一句,“那些人你找机会惩治了吧,但是阿嫣,你若一直独守空房,不得夫婿近身,会不会对我们苏家前途不利啊?”
  “二女郎,谨慎言辞!”
  松氏厉声提醒,好不容易女郎已经恢复过来了,她却还来说些胡言乱语。
  兰姬得意地起身,假意说自己是不小心的,实际上看着宝嫣终于变了脸色,她心中痛快万分。
  活该,叫她得不到晏子渊的心。
  活该她整日把家族名誉荣耀挂在嘴边,自己却维系不好与夫婿的关系。
  活该她变成帮助不了苏家的罪人。
  不能让夫婿碰自己,这门亲事就不起作用,她可不就是罪孽深重!
  “她就不是诚心来探望女郎的。”
  看到宝嫣无知无觉中,将帕子绞成了绳般,知道她心中煎熬的小观跺脚啐了一声,“下回不要再放她进来了!”
  与周围愤愤不平的下人相比,面对兰姬的奚落挑衅,宝嫣都显得十分安静。
  她已经过了最难受的势头了。
  只是两眼红红,眼尾残留着花瓣般淡粉的影子,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应是夜里独自哭过。
  宝嫣:“我不是灾星。”
  “也不是我带来的灾祸。”
  小观愣住。
  宝嫣像是才反应过来,鼻头微酸,声音微哑地道:“那位不眴师父说过我,有凶兆的是晏子渊,不是我。”
  随着宝嫣温吞的解释,小观立马附和,“对,女郎才不是灾星呢!”
  “明明是晏氏子他自个儿运道不好,跟咱们有什么干系?奴婢还要说,是他连累了女郎呢。”
  宝嫣眨了眨酸胀的双眼,忽然站起来道:“我要去找他。”
  不眴师父。
  他肯定知道她和晏子渊的运道有所不同。
  若他能站出来,为自己澄个清白,效果远比她自己派人对付这些流言好太多。
  因为他与晏子渊和她毫无瓜葛,他的身份,他是圣僧。
  完全可以做这个理中客。
  然而。烧雪园。
  在宝嫣陷入水深火热中,很清楚这两日发生了什么的陆道莲,听着下属的传报,捏着佛珠,似笑非笑地冷冷道:“求见?怎么见?”
  他冲站在桌案前的晏子渊瞥了眼。
  很明白地拒绝了,“我有要事,今日宴不了客。”
第23章
  就像知道晏子渊为什么来找自己,陆道莲同样明白宝嫣为什么想见他。
  她遇上麻烦了,想请他帮忙。
  可是不行,至少今日不行。
  今日他须得和她这位无路可走的夫婿打交道,只能暂且将置身火海,无依无靠的可怜新妇冷落到一旁。
  而且她误以为给她送药的人是晏子渊。
  就当是一点小教训,这点苦头是她应该吃的。
  陆道莲面无表情,颇为记仇地转身往屋内走去。
  他才刚到房门口,连脚都没踏入,里边正在翻看经书的晏子渊觑见他的身影,本是坐着的,也在下一刻突然站了起来。
  概因坐着显矮,他不想仰视陆道莲。
  又或是对方从门口进来的影子,被伸展得过于修长高大,使陆道莲看起来伟岸又威严,出于习惯,晏子渊想与他一较高下,便不肯再坐下了。
  他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也没落下气势。
  只有陆道莲将他的举动看得清清楚楚,他没有摆出讥嘲的态度,反而淡淡地,或者说习惯于睥睨所有人,不悲不喜地盯着他,“听说你最近在通缉一个江湖郎中。”
  “抓到人了吗。”
  “没有。”
  提起这事,晏子渊脸色仿佛扭曲了下,他最近动静闹得是有点大了。
  从宝嫣新房里出来后,晏子渊气急败坏之下,便吩咐府兵抓人,然而不知是不是闻到风声。
  那姓贝的药郎提前躲了起来,现下更不知踪影。
  为了防止事态扩散,晏子渊只得暂时放过那个被他视作希望,却又给予他绝望的该死家伙。
  陆道莲不经意地问:“他做了什么,竟劳动你这般大费周章。”
  晏子渊哪敢提及真相,他含糊了过去,“他不是真大夫,靠着一些来路不明的药在晏家行骗,未免府中有人受害,我才命人把他抓起来。”
  “原来如此。”陆道莲没有深究,他像是真的相信了晏子渊的说法,“我还以为他给你下药,药坏了你的身体。你来找我借人手。”
  晏子渊眼皮狠狠一跳。
  有一瞬间,他差点要误以为陆道莲知道些什么了。
  “不是,他骗了别人。”
  “而且已经逃了。”
  陆道莲不言不语,仿佛骗谁并不重要,晏子渊也就没再解释更多,会露馅LJ的。
  短暂的静默后。
  陆道莲问:“那你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
  他想起什么,倏然勾唇一笑,“总不可能,你与你新妇之间闹了不和,来找我解闷。”
  想来他也是听说了最近发生的事。
  晏子渊脸色难看起来,但他没有否认,直接道:“你说得对,我的确是因为她才来的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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