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姜逢?”忽然,有人从后面走了上来,接住了金文季的话。
“对……姜逢……字……哈哈哈……嗝儿……斯宇……我给你说……这个小白脸……嗝儿……小白脸……”
金文季边说着,眼皮边打架,大概是醉得狠了,这点功夫,就睡着了。
“把他给我弄醒。”刚才搭话的人,现在心情很不好。
第99章 假装上了白门楼
看着被绑在树上的还昏昏沉沉的金文季,姜逢摸出兜里的砂轮打火机,点燃叼在嘴上的烟。
暗巷里瞬间亮起的一束火光照亮了他的脸,火光凑到他唇前,他习惯性眯了眯眼,这样可以让自己的眼睛不在点烟的时候,被烟雾熏到。
从太平街出来的时候,他看到了下面的人传给他的暗号。
他找了几个人,和他们说好,得盯死了金文季。
金文季每天去了哪里,见了哪些人,做了哪些事儿,事无巨细,他都要知道。
最重要的有一点,万一哪天晚上他落单,他们就去找他。
姜逢找的人都是干这行的,知道怎么盯人,怎么传消息。
他们商量一下便告诉他,抓到金文季落单的时候,就会有个乞丐出现在他附近。
注意看乞丐身上的皮带,从消息发出去,每隔一刻钟,乞丐腰上就会加根皮带,三根为极限。
碰到时,数一下皮带的根数,就知道事情发生多久了。
他运气还算不错,只盯了金文季三天后,腰间缠着一根皮带的乞丐出现在他附近。
给了乞丐一个银圆后,便有人从他身边擦身而过,领着他往金文季那里走。
他加快步伐跟了上去,很快,到了酒馆边的巷子里。
那时候,金文季刚从酒馆出来。
姜逢看他人模狗样理衣服,看他一溜歪斜踉跄走,看他忿忿不平乱骂人……没想到,最终骂到了他头上。
他们一家知道金家大火的事情,已经是半年后了。
从父亲的一位从津门刚到巴黎的朋友那里听说的。
要不是顾及母亲身体不好不便长途跋涉,他们一家人是想回津门来的,把小哭包和她弟弟接过来。
临行前,父亲一再叮嘱他,回津门后,一定要查清真相,给大姨报仇。
大姨啊……
姜逢从记事起,就记得她。
他叫他“岑姨姨”。
虽然父亲无数次纠正过他,要叫“大姨”,但他觉得“岑姨姨”叫着好听,大姨也没反驳,就这么默认了。
现在再回忆,他已经想不起来“岑姨姨”长什么样子了,只记得她很漂亮,很温柔,笑起来很好看。
那时候,他的四季衣裳,都是大姨给他做的。每到换季,裁缝铺的掌柜就会带着裁缝上门,给他量尺寸。
她说小孩子长得快,衣裳要合身。
那时候,嘴馋小零食,母亲管得紧不给买。每次大姨来姜家看他,都会带好多他喜欢吃的东西。
她说小孩子好动,容易饿,多吃点好长身体。
那时候,犯了错,父亲和爷爷要打他的时候,他就没了命地往金家跑,找大姨保护他,只要她开口,父亲爷爷就不打他了。
她说小孩子不懂事,慢慢教就好。
他印象最深关于大姨的画面……
是那个秋天,他和小哭包在金家花园里写大字,他写,小哭包在一边“指点”,大姨坐在桂花树下椅子上,拿着绣绷,绣着花。
他嫌小哭包太烦,正要跟大姨告状,扭过头看见大姨正笑笑地看向他。
他记得那时候起了一阵风,桂花飘落下来,落在大姨的绣绷上。
即使很多年后,他已经不太忆得起来大姨的容貌,但他还记得那时候她暖暖的笑,和吹过小院的风。
“姜爷,烟……”边上的红鼻头提醒姜逢。
他这才从回忆里晃过神来,定睛一下,烟头快要燃到手指了。
赶紧把烟头扔到地上,踏一脚,脚掌转一下,把烟头捻灭。
然后把手伸进兜里,拿出那包烟。
抽出一根,三根指头虚虚把这根烟竖抓着,在虎口上顿了几下后,食指和中指夹住,两根手指一转,把烟送到嘴边。
姜逢叼着烟,摸出打火机来,却没点火,把打火机拿在指尖把玩。
金家大火过去这么多年,他本以为要查清事情需要费很大力气,没想到,一回来,金凤卿就主动告诉他了调查出来的结果。
这真是帮了他大忙啊!
她跟他商量要怎么复仇,他让她暂时不要管这件事了,万一到时候海光寺出来调停,她不好做。
他来出面就行。
“不是让你们把人弄醒么?怎么还睡着?”姜逢靠在巷子另一边的树上,斜睇着这几个小弟。
“谁想到他醉成这样啊,绑上了都不醒啊。”矮胖子的表情像吃了个苍蝇。
“去,给我把他弄醒了!”姜逢说。
“这……按道理最好泼水,可是……我们这哪儿有水啊?”红鼻头揉揉鼻子,犯了愁。
“要不,哥儿几个,咱把他嗞醒?”招风耳伸手摸着裤腰带,提了提裤子,觉得自己的想法好极了。
“那不能……不够高……还……味儿。”红鼻头低头看看自己,抬头看看被绑着的金文季,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
“滚!”姜逢一脚踹向离他最近的招风耳。
踹得他向前趔趄好几步,差点用“屁股朝天平沙落雁式”着地。
“刺啦”一声,姜逢滑动砂轮打火机,点燃了嘴里叼的烟:“去,把他给我大嘴巴抽醒!”
金文季做了个梦。
梦到自己变成年画里的招福娃娃,梳着小朝天辫儿,穿着红肚兜,抱着大鲤鱼,坐在一堆金银珠宝里。
他开心的笑啊,这么多钱啊,都是钱啊,钱啊!
哎呀,怀里还有个大鲤鱼啊!
咦,这个大鲤鱼怎么了?为什么在用尾巴抽他的脸?
咦?难道大鲤鱼抱反了?
他手忙脚乱先把大鲤鱼抱正,但,这大鲤鱼好像是黏在他手上了,怎么都动不了。
“啪……啪……”鱼尾巴左一下,右一下,反复不停抽着他的脸。
哎呀!这鱼,这鱼是成精了么?
恍惚间,金文季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
他晕乎乎睁开眼,发现自己面前站这个招风耳的瘦子。咦?不是大鲤鱼么?怎么变成个男人了?
慢慢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是年画里的招财童子,也不是坐在金银财宝上。
而是被人捆在巷子里,正在被扇巴掌。
“你们这是干什么!救命啊,你们快把爷放开!你们知道爷是谁么!”瞬间酒醒了的金文季扯开喉咙大喊起来。
“姜爷,人家劫道儿都蒙着脸……您这……”看着姜逢迈步向金文季走去,红鼻子有些想不明白。
“蒙着脸?那他不就……不知道我打他了么?图啥?”姜逢狠狠吸了口烟,把烟头扔地上。
第100章 细数连珠炮
金文季现在有些懵,他废了点时间才想起来,自己是出门喝酒了。
对啊,喝酒啊,怎么喝到树上来了。
他抽了抽嘴角,脸上火辣辣的疼提醒他刚才被打不是做梦。
他警觉地扭头左右看看,却晃得自己头晕起来。
虽然酒是被疼醒了,但是酒精的麻痹作用还在。
他想仔细看清眼前这些绑匪,但巷子里太黑,除了一点忽明忽暗的亮点之外,什么都看不清。
金文季想仔细看清来人,想揉揉眼睛,却发现手被反绑在树上,挣扎几下未果后,使劲眯了眯眼,五官都挤在了一起。
或许是适应了黑暗,他大概看清来人了。
不过,这个人,他不认识啊……奇怪了,不认识的人,为什么要绑他?
“你们这是干什么!救命啊,你们快把爷放开!你们知道爷是谁么!”他大吼道。
对面的人向他走来,他能看见那个光点移动到了他面前。
这时,那人身边有人过去,小声对他说了什么。
“蒙着脸?那他不就……不知道我打他了么?图啥?”那人恶狠狠扔了烟头,冷笑起来。
这声音听起来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
奇怪了……
金文季仔细想想,好像最近没得罪人啊,还是年轻人……
这人走到自己面前,他仔细打量来人,完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奇怪了,莫不是认错人了?
“这位……壮士……你是不是绑错人了?”自己现在处境不妙,要不,先认个怂?
“金文季?”年轻人斜着眼,打量着他。
“……既然壮士知道我是金文季,还绑我?”哦,原来知道他是谁。
“我找的就是你!”年轻人玩着手里的东西,眼都没抬。
“姜爷,还……还打么?”招风耳揉了揉腕子,刚打的有点儿用力,这会儿有些手疼。
再说了,姜爷给的指令是把这胖子弄醒,现在已经醒了,得问问是不是还要接着打。
“你先歇会儿,我跟金四爷叙叙旧!”
年轻人带着笑,在金文季面前左右踱了几步后,取下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插到马甲兜里,便掏出根烟点上。
“你……你到底是谁!我不认识你!”金文季这会儿彻底缓过神来了,朝年轻人大喊。
这人,看着面上在笑,但这笑让金文季心里没底,他又开始琢磨,这人到底是谁。
看年纪应和做派,大概率是哪个世家的子弟。会是谁家呢?
可他怎么也想不出来,和他不对付的人家中,谁家有这样的后生。
年轻人叼着烟,双手插在裤兜里,在金文季面前站定。
燃烧的香烟好像是熏到了他的眼,他眯起眼睛,凑近了金文季写满“我不认识你,你别欺负我”的脸上。
“金四爷,你是不是以为,搞一场火,把金家的人都弄死了就万事大吉了?”那个年轻人语气平淡得很。
金文季现在没心思多想,他一直盯着年轻人嘴里的眼,随着年轻人说话,叼在唇上的烟也不断上下。
“会不会烫到我啊……不要啊”金文季心里呐喊着,使劲儿收着脖子,让脸离年轻人远一点。
“你是不是以为,金家就剩下那姐弟俩,你就安枕无忧了?”
年轻人伸出左手,把嘴上的烟拿下来,夹在指头中。
又忽然伸出右手,狠狠捏住金文季的下巴,阻止他再向后靠——虽然金文季已经头已经靠到了树干。
听到金家姐弟,金文季忽然明白了,这个人,是为了那个死丫头来的!
难道,这个人……这个人是……
“你现在应该知道我是谁了吧?您可是贵人多忘事儿啊!金四爷!”
年轻人的重音在“金四爷”三个字上。
这下,金文季慌了。
他之前以为,这些绑匪是图钱,大不了跟他们做个交易,给他们点钱,让他们放过自己就行。
毕竟在这个世道上,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可现在,这样的想法明显不行了!
不能用钱,那能用什么?
前几天在海光寺,被土肥原田二问起来的时候,他特地去查过这年轻人。
当时他就有些担心,这人会不会是来给大火里死的人报仇的。
虽然很多年没见过这面前这人了,但仔细看看,他的眉眼间和大嫂姜岑有几分相似。
但转念一想,当年的事情过去那么久了,该毁的卷宗资料什么,早就灰飞烟灭了,能查出个什么来?
“姜逢?这时你对长辈的态度嘛?”金文季下巴被捏住,头不得动弹,只能摆出长辈的架势,恶狠狠地看着姜逢。
“长辈?金文季,你还真把自己当盘儿菜了?”姜逢放开金文季的下巴,在他油光水亮的脸上用力拍了拍。
既然姜逢是为了那丫头而来,金文季这时候特别想跟姜逢掰扯一番,扯一下这些年养大他们姐弟多不容易。
正要张嘴,却把话咽了下去。
他已经回来几天了,也见了那丫头了,肯定也知道了他把他们姐弟送去海光寺的事儿。
想想还是算了……这事儿先不提。
“你们姜家就是这么教你的吗?这就是你的家教?还不给我松开!”金文季挣扎了一下,却发现绳子捆得很紧。
就这几下,他细嫩的皮肤都被磨得火烧火燎。
“你跟我说家教?”姜逢又笑了。
面向金文季,倒退着走了几步,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把烟又叼回嘴上,眯着眼,双手仔细在手帕上擦拭起来。
擦得差不多了,才把手帕随手一扔,右手把烟从嘴上拿下来。
轻薄的手帕被夜风吹起,瞬间失去了踪影。
看着姜逢的动作,金文季心里这个恨啊!
这个小白脸居然还嫌弃他!
他恨不得现在就把姜逢给弄死!
不过,目前的局势是他很有可能先被姜逢弄死,怎么办呢……
就在金文季慌乱琢磨要如何逃出生天的时候,姜逢左脚忽然向前上一步,右脚重重踹在金文季肚子上:“你特么跟我说家教?!”
“你特么骂我小白脸?!”又踹一脚。
“你骂我表妹白眼狼?!”再来一脚。
第101章 说书的嘴,唱戏的腿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街上的雾气还没散。后街猪肉铺子的伙计打着哈欠,卸下门板,要开始为一天的营生做准备。
忽然,伙计发现门外自家挂肉的架子上,影绰绰好像挂着什么东西。
他揉揉眼睛,小心地往前走去。
走近一看,架子上挂着一个人。
这人手被绑起来吊在架子上,浑身……
哎哟,看着都疼!
他从边上捡了个树枝,戳了戳挂着的人,那人哼了几声……
还好,还好……活的。
要是死的……得多晦气啊。
就这样,“金家四爷被打了一顿后挂在猪肉铺子门口”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快在津门地界儿上传开来了。
先不管金文季如何被救回家,又是如何没脸见人。
昨天晚上,他在喝酒的时候,离他三条街的酒馆里,吴嘉琪也在喝酒。
今天是他发小生日,本来是从中午就开始约酒的。但他临时被高英杰派了活儿,只能叫了个兄弟帮他过去说了声。
没多久,那位大兄弟跑回来,说是在馆子里等他吃完饭。
高英杰派的事情有点麻烦,直到太阳落山了吴嘉琪才从新民大戏院里出来,往约好的馆子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