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手中汤羹置于桌上,走到萧砚川身后,力道轻柔舒缓着他那紧绷的神经,“还在为褚家的事烦忧。”
萧砚川微瞌上眼眸,紧皱的眉眼舒展开来,嗓音透着几分疲惫道:“陛下登基不过十数年,根基本就不稳,如今褚家满门莫名被灭,又碰上城中谣言四起,一时间整个朝堂人心惶惶。”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响在门外,格外清脆,瞬间吸引了两人的目光,抬眸望去只见一片绣着清莲的衣角划过,徒留一地碎瓷与几块沾染微尘的精巧糕点。
认出那衣片正是自家婖婖今日所穿衣物的,萧砚川脸色一变倏然起身,想要追出去,去被身后的元溪滢拦了下来,“婖婖早晚是要知道的,如今也好,让她冷静一下吧。”
闻言萧砚川停下脚步,只是脸上忧愁却依旧止不住,毕竟两孩子自幼便相处在一块,如今阿序不在了,自家婖婖还不知道要伤心成什么模样。
而逃离现场的萧意眠拎着衣裙,一路狂奔回自己院中。
雨丝冰凉浇头而下,素手扶着粗糙树身微抖,指尖不小心被划破的伤口侵出血色,渲染着树身纹理,可主人却一副浑然不知的模样。
第38章 幼时过往(三)
努力平息着心头涌动的情绪,却愈发涌上来无尽的悲忧,眼尾缀上艳红,水光止不住滑落眼眶。
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少年在她心中早已是亲人般的存在,虽然平日里她不喜少年对她的约束,可当少年再也无法管束她时,心底却突然空落落了下来。
细雨夹杂着一抹粉白飘入眼帘,蒙上层层雾色,恍惚间,萧意眠好似看见了那日少年曾与的满院花色,夺目而绚丽,不过一月之别,再闻却是生死相隔。
.......
辗转已过四季一轮
秋色映着半边残阳如画,枯黄叶片稀疏缀在枝头。
盛开的格外茂密的青棠探出墙头摇曳于风中,一抹粉色悠悠缀在女孩眉眼上,平添了几分娇柔之色,睫羽轻颤,疏光泄出眼眸,抬手拭去眼上落花。
伫立于门前,萧意眠看着掌心落花,眼底浮上几抹忧愁,清风勾起那如绸缎般的墨发,惹来几声轻咳,目光注视着眼前紧闭的院门,踌躇许久终究还是没能推开。
拢了拢微薄的衣衫,敛下眸光,转身回到了车上。
余晖下,马车压着雨后微微泥泞的路途远去。
许是受了风的缘故,一回到家中,萧意眠整个人便发起了高热,陷入了昏迷不醒的状态,吓得众人连忙请了医师入府,忙活了大半夜才勉强让高热退去,只是这病来势汹汹,一连好几日都不见有所好转。
西山半垂隐于山间,余晖散落一地
房门【吱呀】被推开,一个半大的少年郎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房门,看着不远处正在打瞌睡的张嬷嬷,英气的眉头微皱,却并未声张反而轻手轻脚绕过,来到床榻边。
床榻上,萧意眠紧闭着双眸,发丝凌乱沾在苍白的脸颊上,微微泛青的唇瓣紧抿着,哪怕是如此一番病恹恹的模样,也透着些许破碎美感。
少年将手上汤药搁置在一侧,看着女孩憔悴的模样,眼眸中划过细碎心疼,俯身伸手轻轻在女孩肩头拍了拍,嗓音温柔唤道:“婖婖,醒醒,该喝药了。”
萧意眠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眸光晃过几分倦态,落在少年身上,唇角艰难勾起一抹笑意,低哑嗓音透着几分有气无力道:“哥哥你来了。”
不大的声响却刚好惊醒了嬷嬷,扭头便看见床榻边站着的少年,脸上顿时露出了些许惶恐的神色,连忙起身走上前,“大公子,你怎么来了!”
可萧禹泽却连个余光都没有分给她,反而伸手扶着女孩坐起,随后才将目光落在一侧嬷嬷身上,语调虽漫不经心,却透着几分寒意,“怎么,我去哪还需要同嬷嬷报备一番?而且嬷嬷平日里便是这般照料婖婖的?”
少年虽年纪不大,但周身气势却格外足,饶是张嬷嬷这般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一时间也被震慑住了,不过很快便又回过神来,看着眼前散发着寒意的少年,张嬷嬷心中添着几分胆怯,脸上露出些许献媚的笑意道:
“昨儿个二娘子一直高热不下,奴婢伺候晚了些,今日秋月家中有事不在,全程都是奴婢一人忙里忙外,实在扛不住这才小眯了一会儿,并不是有心如此。”
闻言半倚在软枕上的萧意眠费尽的翻了翻白眼,表示对这嬷嬷的话表示嗤之以鼻。
什么叫伺候她晚了些,虽然她昨夜被烧的有些迷糊,但也清楚知道,昨晚这人可是睡得比她还好,一整夜都是秋月在照顾她,要不是她如今说话费劲,她定要拆穿这个胡说八道的嬷嬷。
不过萧禹泽也不是那么好忽悠的,毕竟婖婖的神色他都看在眼中,这老媪究竟有没有忙里忙外,他心中也是有数的,不过明面上自然是不会表现出来,毕竟这人是顾家推荐来的,不好随意打发了。
眉眼微微压低,眼眸中染着几分深思,“既然事出有因,今日之过我便不与嬷嬷计较了,不过日后还请嬷嬷仔细照料。”
闻言张嬷嬷悬在空中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连忙恭敬道:“大公子放心,奴婢定会好好照顾二娘子。”
“嗯”
打发完张嬷嬷,萧禹泽这才端起已经放置微凉的汤药,动作轻柔的伺候着萧意眠服下。
看着眼前深褐色的药液,萧意眠着实有些不大情愿,但碍于自家哥哥又不得不喝,苦涩的滋味不断在口中叠加,等到喝完萧意眠整个人更加恹了。
萧禹泽赶紧掏出随身带着的蜜饯塞给她,虽然并没有什么用,不过咬着甜滋滋的蜜饯,萧意眠的脸色总算好了。
吃完药后没多久,萧意眠便又困了起来,见状萧禹泽这才起身收拾好东西离开,不过走到一半萧禹泽却绕到一侧窗前,小心翼翼推开一抹缝隙端详着其中。
只见张嬷嬷站在坐床边,满脸嫌弃扇了扇空中弥漫的药味,嘴里嘟囔了两句厌恶话语,随后便继续坐回了原处打着瞌睡。
伫立于窗前的萧禹泽眸色微冷,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随后轻手关好窗,转身绕过曲折长廊来到前院的堂屋。
此时整个院中都格外忙碌,周遭丫鬟正收拾打扫各处卫生,元溪滢则同挽清说着后日节宴的一些事宜,忽然看见萧禹泽走进院子里,脸上浮上些许诧异,“时泽,你怎么过来了,婖婖的药可送去了?”
萧禹泽垂眸掩下眼底闪过的细碎流光,恭恭敬敬行过一礼后,不紧不慢回应道:“回阿娘,已给婖婖送去了,不过孩儿此番前来是想邀阿娘去看些东西。”
看着少年神神秘秘的模样,元溪滢心头到是添了几分好奇,索性该吩咐的也都吩咐下去了,剩下的事宜挽清也能够全权负责,便放下手头的东西,跟随着少年出了院落。
天色渐沉,烛光昏惑明亮着院中。
前脚刚跨入院门,还未靠近便听见了里面传来的些许轻咳,元溪滢原本淡然的神色一紧,步伐加快了些许,伸手正想多门而入,却被一旁的萧禹泽拦了下来。
“阿娘先别进去。”
眸光中闪着错愕落在萧禹泽身上,眉眼间染着丝丝缕缕疑虑,不过下一刻元溪滢便明白这小家伙的用意。
第39章 幼时过往(四)
轻轻推开半掩的房门,透过那些许缝隙,只见本该照料着婖婖的婆子正靠在外屋榻上打着瞌睡。
许是觉得被婖婖不断的咳嗽声吵到了,张嬷嬷眉头微蹙,嘴里不耐的嘟囔着,“咳什么咳,真是没一刻消停的。”
打了个哈欠,张嬷嬷这才不情不愿从榻上起身,打算进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还没有走两步,便听见。
【哐嘡】一声,房门被推开,元溪滢眉眼晕着冷色,气势汹汹走了进来,烛光昏惑落在她清冷又带着些许戾气的脸上。
萧禹泽紧随其后走进来,温润的脸上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张嬷嬷顿时心头一颤,鬓角冒出些许细密汗渍,手中不断搅着衣袖,语调磕磕巴巴有些不自然道:“夫人,您怎么来了?”
元溪滢微抬眼眸,丝丝缕缕寒意笼罩眼底,落在张嬷嬷身上,“怎么,我来看自己女儿还需要同嬷嬷通报一声不成?”
“不敢,不敢。”张嬷嬷脑袋顿时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冷哼了一声,元溪滢敛下眼眸,裙摆微扬迈开步子带着萧禹泽,绕过屏风朝里屋走去,依旧驻足原地的张嬷嬷思量了一会儿,磨蹭的跟了进去。
一来到床边元溪滢冷着的眉眼倏然柔软了下来,目光疼惜落下,动作轻柔坐下将人扶起,素手轻柔拍着她的背部,缓解着她的难受。
萧意眠半倚在元溪滢怀中,素手捂着唇瓣,秀气的眉头紧紧蹙起,张嘴想要说话,去被一串咳声代替。
元溪滢连忙拎起一侧的茶壶,想要倒杯茶水,让自家婖婖缓缓,可茶壶拎起却是轻飘飘的,没有半点重量,怒色浮现于眸中,却只能狠狠剜了那不尽责的嬷嬷一眼,随后将茶壶递到挽月手中催促着去弄壶水来。
一侧的萧禹泽摸着下巴,目光愈发微凉落在一侧站立难安的张嬷嬷身上,良久才缓缓启声道:“嬷嬷,看来我给你的警告你并没有听啊。”
闻言,张嬷嬷顿时就紧张了起来,唇瓣抖动正想要解释,元溪滢的询问声却紧接着响了起来,顿时心便悬了大半。
“什么警告?”
萧禹泽收回目光,语气恭敬应道:“先前孩儿来送药时,这老媪也是这般将婖婖放在此处不管不问,孩儿念着她是初犯,便只是警告了她两句,谁曾想她竟屡教不改。”
元溪滢眉头微皱,沁寒的目光落下,绛唇勾着一抹危险弧度,“当真是好得很啊。”
一字一句咬的格外重,宛若凌迟前的终言,乱着心神。
浑身打着哆嗦,骤然膝盖一软,整个人猛的跪下,话语里满是惶恐不安,“夫人,夫人恕罪,奴婢,奴婢再也不敢!”
手中也依旧揪着的衣袖已然是一团皱巴巴的模样,冷汗染湿鬓角,整个人匍匐在地面上,头顶落下的目光,让她如浸在油锅中一般煎熬。
面对此人的求饶,元溪滢神色并没有半分松动,“念你是将军府家夫人推荐来的,我便不过多罚你。”紧接着便朝外面喊道:“来人拖下去三十棍,打完送回将军府。”
张嬷嬷脸色顿时就惨白了下去,三十棍便已经是要了她半条老命了,再将她送回顾府,她就算能够苟活下来,今后也绝无好日子可过。
唇瓣抖动着正想要求饶,挽月便带着几名五大三粗的侍从鱼贯而入,捂着她的嘴边拖了出去。
没了张嬷嬷,云玉絮身侧便只有一个嬷嬷了,总归是照顾不过来的,但经此一事之后,元溪滢总是不大放心,云玉絮身侧的人是添了又添。
将军府也在人被退回去不久后,亲自登门致歉。
偌大的府厅,格外寂静,弥漫着低迷深沉的气息,神色透着几分疏离的少年目光无神落在众人身上,随后又垂首继续盯着地面发愣,将军顾正廷见状叹了一口气,收回目光,满脸厉色看着身侧神色讪然的息妇程曦,打破僵局催促道:“还愣着作甚。”
程曦抬眸,望着坐在前方神色未明的元溪滢,脸上扬着愧疚,唇瓣拨动着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良久才缓缓道:
“溪萦啊,这次是我对不住你,识人不淑,害的你家白商受了好些罪,我在这给你赔不是了,还请溪萦能够谅宥阿姊我。”
元溪滢端着茶杯浅抿了一口,神色依旧是淡淡的,只不过眉眼间挽着几缕轻柔,没有吐露出半点疏离。
她同程曦本就是一同长大的情分,自然不会因为一个不关紧要之人疏远,只是这事难免会有些怨气,不过说开了也就没什么了。
“阿姊你也被人蒙骗,而且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哪有什么谅宥不谅宥的话。”
听着话语中并无责怪之意,程曦心中反而愈发的自责了起来,盈盈水光闪在眼眸中。
见状元溪滢放下手中茶杯,嘴角勾起一抹清浅弧度,柔柔道:
“近日快入冬了,婖婖这两日咳嗽总不见好,我记得阿姊的医术可是得了魏言先生的真传,若阿姊实在过意不去,不如帮我写两个调理身子的方子。”
心中本就自责的程曦自然不会拒绝元溪滢的要求,此时一侧的顾正廷也出言附和着,“正好我也有事要同砚川商议,你便带着长嬴一同去瞧瞧吧。”
萧家夫妇这才看着那随着顾正廷一同前来的半大少年,因为少年一直垂着脑袋躲在程曦身后,两人起初并未注意,直到听见了顾正廷的话这才观察起了少年。
只见少年神色恹恹的耷拉着脑袋,坐在椅子上,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漠然的死寂,许是听见了顾正廷的话语,少年抬头露出他那苍白的面容。
瞧着少年那熟悉的面容,夫妇二人脸上满是震惊之色,颤音微颤的小声询问着顾正廷,“顾老,这是阿序,可是褚王府不是!!!”
顾老没有否认也没有解释,叹了一口气目光瞧着萧砚川染着几分深意。
萧砚川顿时便明白,顾老的意思,扭头催促着自家夫人,“溪萦,你不是带顾家阿姊去瞧一瞧婖婖嘛,还愣着作甚。”
第40章 惶恐不安
明白自家丈夫这是要与顾老私下交谈些要是,元溪滢回过神来,恍惚的点了点头,“哦,好,阿姊你带着孩子同我来。”
起身带着两人朝外走去,绕过雅致的长廊,一行人来到萧意眠的院子。
还未进去便听见房里传出几声急促的咳嗽声,元溪滢神色焦急也顾不得还有客人在便急匆匆的推门而入,只见好几个侍女婆子围在床榻边惶恐的劝说着,想要出去的萧意眠。
“二娘子,你身子未好,万不可见风啊。”
看着眼前哗啦啦跪了一堆的下人,萧意眠只觉得本就昏昏沉沉的脑袋如今愈发不堪重负了起来,手中绢帕掩着唇咳嗽道:
“咳咳,我不出去,我就是想起来......”
“婖婖”珠帘挑起,元溪滢走进里屋来,看着站在床榻边的少女,眉眼一皱透着紧张,
“婖婖你怎么起来了,大夫昨日才同你说过这些时日你需得卧床养病,万不能随意走动。”
走上前搀扶着她坐回床榻边,看着娘亲跟呵护瓷娃娃一般对待自己,萧意眠虽很无奈可也只能接受,捏着手帕轻咳了一声,正准备说些宽慰的话。
目光却不经意落在了那珠帘外的少年身上,手中绢帕滑落,杏眸睁大霎时便溢满了水色,水痕滑落下来,苍白的唇瓣颤抖着似要说什么。
梦却突然惊醒了……
望着头顶流光溢彩的纱幔,萧意眠久久未从那梦中惊醒。
回过神来坐起身,素手抚慰着胸口那颗跳动的心脏,仿佛再告诉她,梦中种种并非梦那么简单,而是她的遗忘的记忆。
原来少年时殿下也曾送过她满院的花景,只是那场花景之后殿下便出了事,可是出了什么事,她为何记不大清了,明明才梦见没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