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初月失笑,“您都这样说了,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陈嬢嬢见江初月接了过去,脸上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闪过一瞬的不自然看向江初月,“小花,其实,嬢嬢还有件事想求你帮个忙。”
江初月微楞,“求我帮忙?陈嬢嬢,我有什么能帮您的呀?”
陈嬢嬢抿了唇,到底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但想想自己的闺女,还是开口道:“嬢嬢是知道你的本事的,所以,嬢嬢想求你,能不能把你芳芳姐给弄到葛粉厂去做工?”
这下,江初月是真的楞住了。
把陈芳芳弄进葛粉厂做工人?那也不比在乡下种田强啊?
等她拿到条子以后,整个三桥村都能各家各户的去山上挖葛根卖到厂里去,那会儿赚的可不比在葛粉厂少啊?
何止是不少,可能还要多好几倍呢?
所以,干嘛要去葛粉厂做个女工呢?
不怪江初月有这个想法,也不是说她瞧不起女工,只是于她而言,自由职业多少比在工厂上班强吧?
重点是,赚的丝毫不比在工厂上班少啊?
所以,干嘛想不开的去工厂按部就班呢?
她心里的想法如何,陈嬢嬢不得而知,只是看她的表情,以为江初月是不愿意,“小花,如果你不方便的话,你就当陈嬢嬢今天没说过这个话。”
陈嬢嬢倒也没怪江初月不帮忙,她心里也清楚,江初月在葛粉厂自己都还没扎根,就先安排人进去工作,多少也是说不过去的。可想到葛粉厂的正式工,还能把户口转到镇上去,作为母亲来说,这么好的机会能让自己闺女脱离这“泥腿子”的身份,多少还是会失去些许的理智的。
“不是不是,陈嬢嬢,”江初月忙开口,“陈嬢嬢,这去厂子里上班,多不自由啊,还要被管着,哪有比在家里舒服啊。”
这会儿的江初月倒不是不知道城镇户口的重要性,主要是,她想着村长家的这个情况,一时没转过弯来。
她执念着去镇上,也不是为了户口什么的,最主要的还是想给狗娃治病,看看到底他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还有一个就是,真的想远离她爹爹婆婆那一家子,尤其是她婆婆,时不时的来闹一出,着实恼人。
作为她自己来说,在乡下其实也挺好的呀。
自家建个大房子,带院子,等春天了,种几颗大树,再多种些花花草草,在院子里绑个秋千,再让她爸给做个小桌子小椅子什么的放在秋千旁,等春暖花开的时候,沁在花香里荡秋千喝着茶,这场景是多少人渴望不可及的呀?
陈嬢嬢看一眼江初月,见她眼底确实是带着不解,知道她不是故意这么一说,心稍稍落下,轻叹了口气,“小花,嬢嬢跟你掏句心窝子的话,我和你陈叔说年纪大也不算大,但说年轻也不年轻了,再怎么拼命干,这辈子也就是当农民的命,可你芳芳姐还年轻,我就总想着,我和她爸做一辈子的农民那是我们的命,可眼前有这么个机会了,我就总想着,不能让芳芳还继续做农民啊。”
“这城里的姑娘什么样,我是见过的。见天的,衣服都是干干净净的,头上还能带头花,脸上擦着面霜,稍微走近点,都能闻到香气。你回头看看咱村里的小姑娘们,你要说长的多差,那不至于。可是,这一年到头的,你见过几个小姑娘穿过干净衣服?”
“起早贪黑的做活儿我都不觉得是辛苦,这人在世上,有谁的好日子是靠好吃懒做换来的?我就只是希望,芳芳这孩子,以后能过的体面些,不要一见到外人,就总好像低人一等,束手束脚的,我作为母亲,我看着心疼。”
一时,江初月说不出话来。
她看着陈嬢嬢微红的眼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再一次的感受到身为母亲的伟大。
“陈嬢嬢,这事儿我暂时也没办法给您一个明确的答复,只是,到时候等我去了葛粉厂,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尽量试试看的。”江初月说。
虽然从江初月这里没得到什么明确的答复,可有江初月这句话,陈嬢嬢心里已是感激不已,对他们一家更好了。
尤其是江初月一家搬去镇上后,她还时不时的送些自家种的小菜、自家的土鸡蛋去给他们。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
转眼,时间到了初六。
这天一早,江初月和江建文一起出了门,去找叶镇长。早两天,她已经提前给叶镇长家带过信,说初六会上门拜年的。
他们从家里也没带特别贵重的物品,几根腊排骨,自家做的葛粉,都是家里有的。
去到政|府大院门口,本以为还要等门卫打电话问一问的,谁知道,江初月刚一开口是去叶镇长家拜年的,核对了身份信息后,门卫就径直让他们进去了。
“叶镇长今天一早就过来交待我了,说您过来以后,直接进去就行。”门卫笑呵呵的说。
江初月和江建文对视一眼,对门卫说了几句喜庆的话,便进去了。
冬天的乡下,萧条一片,眺远望去,入目皆是枯枝,没有丝毫颜色,可政|府大院的这一路上,入目的皆是浓郁,江初月不认得这是什么树,只是在这严寒的冬天,它仍然散发着浓浓的生机,带给人无限的希望。
进到叶镇长家,打过招呼,没见到家里其他人。
“叶镇长,叶雨姐姐不在家吗?”江初月问。
叶镇长给江初月和江建文各倒了杯白开水,“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他们都去城里大哥家了。”
这话一出,江初月楞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叶镇长,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话没说完,被叶镇长打断了,“不是多大的事,我也不是特意为你,正好是单位里也有些事。”
听叶镇长这么一说,江初月也没办法判断是否是事情,只能顺势而下,笑了笑,便直奔主题。
“叶镇长,年后咱们的葛粉厂您打算重新投入生产,那么,第一个是保证有员工,第二个便是原材料。”
叶镇长点头,“员工这块儿我正在招工,没什么问题,只是你说的原材料,”叶镇长微微沉吟,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敲了敲,“这倒是有些问题。”
说完,转头看向江初月,“既然你现在提起这个,是有什么想法吗?”
江初月点头,“我这次过来找您,确实是有些想法的。”
“嗯,你说。”
叶镇长开口,江初月自然不会还有什么迟疑,径直道:“两个渠道,要么咱们自己安排人去山上挖葛根,要么收购老乡手里的葛根。我算过成本,相对于咱们自己安排人去挖葛根,收购老乡手里的葛根更节省成本。”
“怎么说?”叶镇长问。
“您只算一算,招一个正式员工需要付出的工资及各种福利和只花钱购买葛根,哪一个需要花的钱更多。”江初月倒是没真的一笔一笔的给叶镇长来算成本,“而且,这城里人有几个认识山里的葛根?可你如果招乡下人的话,那除了挖葛根以外,这些人还能给你带来其他的利用率吗?”
江初月和江建文离开时,叶镇长已经写好了葛粉厂会收购葛根的条子,让江初月带回去。
不仅如此,还确定了葛粉厂再次正式运作的日期,正月二十。遂,江初月必须在正月十五之前就得去葛粉厂入职,对已经停工很长一段时间的葛粉厂里的机器进行检查维修,还要对员工进行培训。
只想一想,江初月就觉得亚历山大。不过,只要想到这份工作所带来的便利,又觉得一切都值了。
叶镇长送两人到门口,江初月故作无意的询问:“那您这葛粉厂的员工是还用以前的,还是需要再重新招呀?”
葛粉厂虽然倒闭了,可毕竟是国家的单位,好些员工属于停薪留职的,所以,在职的人员还是有不少的。
“肯定是要重新招的,之前好些员工,有门路都已经去了别的单位,说起来,现在葛粉厂还在职的员工都不足十人。”叶镇长说。
闻言,江初月眼睛眨了眨,试探性的问:“那您这边招工的话,是只在城里招,还是会去乡下也招一部分?”
话说到这里,叶镇长如果还听不明白江初月话里的意思,那这么多年的饭可真是白吃了。
“你这小丫头,有什么话就直说,对我来用试探?”叶镇长说。
这话听着亲近,简直就是把江初月当成自家的晚辈。可江初月却不会真的把自己当成叶镇长家的晚辈,自恃身价。
她冲叶镇长笑了笑,“瞧您说的,这怎么能是试探呢?我这叫礼貌的询问。”
“建文,你这闺女可真是机灵的很啊。”叶镇长指着江初月对江建文说。
江建文看着江初月满脸慈爱,“就是个乡下丫头,有着几分小聪明,到了您嘴里倒是变成机灵了,是您抬爱了。”
“哈哈......我算是瞧出来了,你这人啊,看着老实话少,这心里啊可藏着东西呐,你这姑娘的,就是随你。”叶镇长说。
江初月抬眼悄悄看一眼江建文,心里反而说不出是开心还是难过。
江建文是什么样的人,她也不敢说完全了解,可是,她却是清楚,以前的江建文虽然心里什么事都明白,可这么上台面的话却是不大会说的,如今,这样的场面话,竟也能张口即来。
江初月只觉得心里热热的,江建文的改变是为什么,她自然是清楚的。
她深呼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酸涩,“叶镇长,其实就是我们村的村长女儿,今年19岁,人勤快踏实,是个能做事的人,这不,知道我过几天要去葛粉厂工作,就让我问问咱们这边的招工情况。如果咱们乡下也招人的话,他就打算让他闺女来试试。”
这话说的很平实,甚至没有给叶镇长一种江初月以交情来换取工作机会的感觉,就好像知道那里有工作的机会,就随口一问,能试就试,不能就算了,不会给人压力。
叶镇长自然也听得明白,他说:“等你过来的时候,直接把人带过来吧,到时候先做几天看看,要是行的话,就给转成正式工人。”
至于葛粉厂最后是只在城里招工,还是会去乡下招人,却是只字不提的。
不过,江初月和江建文却都听得出来,这次招工,大抵是不会去乡下招人了。
葛根都是从乡下收购了,那葛粉厂里的用人量其实已经不需要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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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正月十五,陈爱国一家一大早就忙活开了。
在三桥村这边,今天是小年,和除夕那天一样,是需要吃团年饭了。同样也和除夕一样,是中午吃团年饭。
只是,陈芳芳今天要去葛粉厂报道,所以,这一家子天不亮就开始准备团年饭,今年改成了早上吃。
无论怎么样,这顿团年饭是一定要一家人一起吃的,意味着有始有终,新的一年,一家人仍然会齐齐整整的。
陈嬢嬢送陈芳芳和陈爱国到村口,到底还是红了眼眶。
她背过身擦了擦眼角,努力笑着,“这个机会来的不容易,是你小花妹妹努力帮你争取来的,你这过去了,可要好好干,人勤快点,会来事。记得,吃点亏不要紧,反正咱还年轻,只要踏实把活儿干好了,比啥都强。”
陈芳芳心里也难过,从小到大没离开过父母,这会儿听她妈说这些话,一点一点的牢牢的记在心里,虽然不舍,却也知道自己父母这么做,也都是为自己好。
一把年纪了,还得放下架子跟晚辈求这么个机会。
为了自己的爹妈,也为了帮自己的小花,陈芳芳心想,她一定要好好的工作,这样才对得起这些对自己好的人。
“妈,您放心吧,我肯定会好好做事的。”陈芳芳说。
陈嬢嬢给她扯扯本就整齐的衣服,“小花这孩子聪明,虽然说你比她大几岁,可未必有她懂得多,在城里遇到事了,记得多请教请教她,不要觉得没面子和不好意思,啊?要是有个休息的时间,小花忙的话,你还可以帮她照顾照顾狗娃,那孩子,也是个苦命的,不过,他也命好,摊上了对好父母和好姐姐。”
陈嬢嬢这会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絮絮叨叨的,惟恐自己哪里没有交待清楚,自己闺女在外面受了委屈。
“行了,孩子也大了,你再舍不得放手,一辈子长不大。”陈爱国沉声道,“不说别人,你就看看那江家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
江建文带着一家子分了家,原本被宠的上天的江建武先是断了腿,老婆女儿如今也跑的不知去向,之前被宠的小霸王的儿子如今也变的不言不语,闷不吭声的,比之前的狗娃还不如。
那江老三和刘芳这老两口,一天天的嘴里就没句干净话,这一家四口三代人,说起话来真是没个禁忌,哪是人过的日子?
陈芳芳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倒是没有耍性子的说不去了,红着眼眶跟着她爸去了镇上。而这一去,她未来的人生也和上辈子有了截然不同的走向。
她老年时每每回忆往事,总会说:“这辈子如果不是她的妈妈和江初月这两个人,怕是一辈子过的也不过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哪里会知道世界之大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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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江初月拿回条子,陈爱国在村里说了镇上葛粉厂收购葛根的事情后,有些人是信的,有些人是不信的,信的那一部分趁着过年这段闲暇时间,倒是去山里挖了不少的葛根。
而那些不相信的人,整日里像看傻子似的在背后嘲笑这些人,直到正月过完,二月初五这天,一辆黑色的小汽车使进了三桥村,开的缓慢而小心翼翼。
第一个从车里出来的人是江建文,一下子惊呆了三桥村的人,尤其是老|江|家这几个人。
江建武躲在暗处,看着穿戴整齐干净的江建文,头发梳的油光发亮,整个人和以前那个沉默寡言的江建文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接下来从车里下来的人是个穿着黑色西装的陌生男人,看派头就像是个小领导,可这人对江建文说话时却是很客气的,这一幕,简直让三桥村的大部分人都憋红了脸。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眼前这一幕,简直就是这句话的现实写照了。
第67章
看热闹的人将村长家本就不大的院子围了个满满当当, 眼睛里充满了好奇与打量,以及一双充满怨毒的眼睛。
陈爱国抽一口旱烟,眼睛在江建文和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身上来回转,一直悬着的心在此刻终于是落回了地面, 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只有他的媳妇, 在见到江建文带着这个人进村里的时候, 喜悦之情便溢于脸上, 眯成缝的眼睛, 上扬的嘴角就一直没从她的脸上消失过。
进进出出的, 将过年时舍不得吃的一些糖果甜心一股脑儿的全端了出来,白色玻璃杯里浮着细碎的茶叶末。
穿黑西装的男人看一眼茶杯, 笑了笑, 倒是没有嫌弃,如常的端起来小抿了一口, 只是至此便再没碰过这杯茶水。
当然,这些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细节, 他们来三桥村的目的可是来收葛根的,又不是春日的郊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