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出来的一个人是薛华安,薛华安背着苗添亮,到了苗家,他就小心将苗添亮放下来。
苗彦庆赶紧解释:“添亮不小心滑倒,脚崴了,我们刚从周大夫家里出来,周大夫给添亮敷了药。”
周大夫是队里的赤脚大夫,他们公社没有医院,没有卫生所,有点小病小痛就会去周大夫家看病。
苗彩玉瞌睡虫都被吓跑了:“包成这个样子,伤到骨头了?”
弟弟脚后跟到脚踝的位置全部被包起来了,看着怪严重的。
苗彦庆:“周大夫说没有伤到骨头,包纱布是防止漏出来,包一天还要把纱布洗干净还回去的。”
赵美凤气得不行,但是有女婿在场,不好破口大骂,让闺女把女婿送到门口,家里的煤油灯先借给女婿,明天还回来就行。
苗彩玉只好先送薛华安到门口。
薛华安没让她送到院子门口,刚走出厨房门,走两步就轻声让苗彩玉回去,苗彩玉掩着嘴巴打了个哈欠,打完哈欠说送他出去,她好把院子门锁上。
要锁门,薛华安不再阻止她送自己到门口。
两个年轻人走到院子门口,苗彩玉眉眼都耷拉下来了:“完蛋了,我妈明天会起大早扯着我去讨公道,今天晚上没法睡饱觉了。”
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添亮脚崴了,周大夫的说法是不太严重,如果严重的话,脚会越来越肿,苗叔和添明都会盯着添亮的脚,脚越来越肿,他们会带添亮去找周大夫,实在不行了去县城医院看看。”
苗添亮脚是干活快结束时候崴的,薛华安注意到了,干完活后,陪着父子三人去周大夫家。
添亮脚上敷过药,绑了纱布,地上湿漉漉的,怕他不小心踩进小水坑,薛华安就背他回家了。
“不管肿不肿,我妈都会去要说法,我们家无论谁因为干活受伤,即使是小伤,我妈都不会轻拿轻放,你看添亮回家后一句话都没说是吧,如果受伤的人说话,说自己伤得不轻,就是在火上浇油,我妈会更生气。”
有一种受伤严重,是你妈觉得你受伤严重。
换成她,她也不敢说自己没事。
如果有精神头,她还会陪着她妈演戏,嗷嗷叫说自己多疼多疼。
“那你早点睡觉,现在着急没用,煤油灯明天中午送回来。”
“好。”
“你等等。”苗彩玉想起来一件事,回去厨房。
她进厨房拿了颗土豆:“妈,我拿一颗土豆给华安。”
这个点,她已经不想吃土豆了,她的土豆留给华安吃。
“拿颗大的,背着你弟弟回来费不少力气。”赵美凤生气的同时回闺女话。
她家小儿子瘦,但是体重也有一百斤往上了,这一路背回来,不知道女婿鞋子有没有踩坏,给颗大土豆是应该的。
苗彩玉出门将土豆交给薛华安:“不知道你下午回家有没有吃过晚饭,这个点不睡觉肯定饿了,吃颗土豆填肚子。”
“家里应该给我留了点吃的,这颗土豆当明早的早饭。”
“嗯,回家路上注意看地上,回去吧,别在外头挨蚊子叮咬了。”她在院子里站一会儿就听到许多蚊子嗡嗡叫,烦人得很。
她想早点回去熏过艾草的房间睡觉。
“我走了。”
薛华安离开,苗彩玉把院子门锁上,进去厨房里,妈妈还在骂人,爸爸和弟弟们都不敢说话。
家里有两盏煤油灯,一盏借给薛华安,厨房点了另外一盏。
“爸,到这个点,你和添明添亮肚子都饿了吧,睡前吃一两个土豆,这个点就别喝汤水了,妈,你先消消气,咱们先睡觉,这样明天才有精神头去找人说理。”她第一次肚子饿了,想的不是吃东西而是去睡觉。
明天有一场硬仗要打。
闺女开口了,苗彦庆也让妻子早点休息,明早他陪着一起去。
父女俩说得对,赵美凤决定先去睡觉,还告诉小儿子,明早起床脚更疼了要跟大人说,别自己忍着。
苗添亮终于开口了说了今天晚上回家后第一句话:“嗯,我知道了,妈,你先睡觉去吧。”
母女俩不管父子三人在厨房里说些什么话了,都回房间里睡觉。
...
大早上,天还没亮,苗彩玉就被妈妈叫起床,井水都给她打好了,让她先洗脸。
苗彩玉感觉自己现在是魂不附体的状态,走路都打飘。
她昨晚躺床上,很快睡着了,她妈应该不会比她更早睡着,然而妈妈今早的状态仿佛睡了个饱觉。
她承认自己精力不如妈妈旺盛了。
今天赵美凤格外大方,给闺女两颗水煮蛋,让闺女吃完水煮蛋就跟她出去说理。
苗彩玉洗漱完去剥鸡蛋吃,大早上吃水煮蛋,噎得慌,苗彩玉吃了一口就去喝昨晚剩下的米汤。
米汤已经有一点点酸味了,早上必须得喝光。
闺女吃早饭,赵美凤也吃,吃的时候交代闺女怎么配合她说话。
苗彩玉一个劲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妈妈说话的核心内容就是弟弟伤得严重,大队必须给补偿,不给补偿的话,若是弟弟脚伤更严重,需要许多药费,这个钱必须大队来出。
往最坏的方面想,弟弟以后可能落了个跛脚的下场,跛脚的话,娶媳妇都难了,大队必须给张盖章的保证书。
保证弟弟以后成了跛子,就每天给多少工分补偿,理想是一辈子,差点的至少十年。
换成十年的话,每天至少要三个工分的补偿。
苗彩玉听着觉得很悬,每天都有社员因为劳动受伤,甚至有因为劳动死亡的,哪可能人人都能拿到补偿和保证书。
不过“讨公道”的人是她妈,说不准能成功。
在她吃第二颗水煮蛋的时候,爸爸进来厨房。
第23章
爸爸状态同样不太好, 一副没睡饱的疲惫模样。
爸爸早饭只有一颗水煮蛋,两个弟弟也是,按妈妈说的, 她们母女要出去讨说法,必须吃饱才行。
吃两颗水煮蛋的苗彩玉有苦难言。
这水煮蛋, 她不是非吃不可。
苗彦庆打败强烈睡意起床, 是为了跟妻子一起出门。
赵美凤听丈夫要跟着去,不让他去:“你吃完早饭回去睡觉, 我来得及回家就喊你起床,来不及你们自己起床去干活。
先别让添亮去干活, 小队长问起来,就说添亮昨晚在田里干活摔倒, 骨头差点摔折了, 脚上还包着药,让小队长重新安排他的活。”
她是铁了心不让丈夫跟过去, 丈夫跟过去一点用没有。
不会吵架, 不会给人脸色看,被人甩脸子无法还击, 还会因此难受半天。
去了只会添倒忙。
苗彦庆已经意识到妻子坚决不让他跟过去了, 只好说:“我吃完早饭把昨天晚上换下来的衣服洗干净了。”
他们家人夏天只有一身换洗衣裳, 没有多余的了,想下午回家洗澡有干净衣服穿,早上必须洗干净, 妻女的已经洗了,他洗自己和两个儿子的。
他们父子三人晚上迟迟未归, 赵美凤担心,却又不愿意出门, 只能在家里厨房等着。
苗彩玉陪妈妈等,顺便把自己和妈妈的衣服洗了。
昨晚睡觉前,苗彦庆还是坚持去擦身子了,两个儿子都累了不想洗澡,换了干净衣服就躺床上睡觉。
添亮换下来的衣服被苗彦庆藏起来了,昨天添亮摔了个大跟头,回到家的时候,湿掉的衣服干了,刚好煤油灯光线昏暗,能照亮的地方并不多,小儿子穿的衣服裤子是深色的,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凝固在上头的污泥。
被妻子看到能抖出几斤泥土的衣服裤子,保不准更生气了。
赵美凤:“成吧,洗完衣服有时间就去床上躺着,睡不着就闭上眼睛休息。”
听到这里,苗彩玉绷不住了,敢情她妈也知道现在时间早,正常人这个点起床都需要再睡一两个小时,才能保证白天不打瞌睡。
果然多吃的一颗鸡蛋不是白吃的。
赵美凤见女儿吃完了,让女儿跟自己出门,碗留给爸爸洗。
苗彩玉游魂似的飘在妈妈身后。
妈妈不去找小队长,出门直奔大队长家。
大队长家门开着,大队长本人不在家,问了他女儿,说是父母天不亮就去田里了。
苗彩玉不太清醒的脑袋里冒出几个字:好队长。
赵美凤就问队长家女儿,具体在哪块田里。
赵婶子气势汹汹来问话,队长女儿不敢说假话,但也说不出爸爸究竟在哪块田里,只说实话:不是很清楚。
苗彩玉脑袋又冒出来一个想法:下那么大的暴雨,每块农田都遭殃了,确实很难清楚大队长到哪块田里。
赵美凤听完不啰嗦,风风火火去田边看看。
她当农民很多年了,遇到过许多自然灾害,不用仔细思考,直奔受损可能比较严重的田地。
游魂似的苗彩玉看到田间大致状况,在想妈妈这会儿去找大队长说理,会不会不太好。
她家妈妈在队里名声本来就不大好,现在不是更差了。
总给人一种不顾大局,不顾别人死活的感觉。
很快,游魂苗彩玉说服自己,妈妈没错,就得赶紧去找大队长讨说法,不早点说,弟弟的腿脚就好了!
到时候更难为弟弟讨到好处。
当然了,弟弟没事最好。
远远看到大队长几个人,苗彩玉把自己从游魂状态拉回来,努力表现出和妈妈一样的凶狠表情。
可惜了,她刚才的游魂状态能让妇女队长薛彩霞看见该多好,她看见了,可能会更加相信她昨晚窜稀的事。
...
母女俩差不多六点钟回到家里,苗彦庆正在晒衣服,小儿子的衣服裤子太难洗了,洗好久才洗干净。
见妻女回来,苗彦庆问她们是什么样的结果。
今天七点要去干活,苗彩玉没回答爸爸,让妈妈来说,她先回房间补觉。
赵美凤表情看起来还是很不爽,不过没再发火,跟丈夫说了结果。
苗彦庆听完,让她回屋里休息,最近不要再动肝火了。
他得去找周大夫买点降火的花草干,泡给美凤喝。
妻子回屋里,他去喊小儿子起来,跟他说了结果,叫他起来吃完早饭,擦洗一遍身子。
苗添亮被喊起来没有半句抱怨的话,先吃早饭,吃完去擦洗身子。
到点了,一家人去干活,苗添亮跟着姐姐去妇女那边干活,妈妈爸爸哥哥到田里干活。
一场暴雨,给人添了不少麻烦。
赵美凤不是替小儿子去田里干活,她本来就要去田里,苗彩玉也是,本来要去田里的。
早上争取来的结果之一就是这几天姐弟俩去编篮子,不用下地干活。
大家基本去田里了,留下来编篮子的都是手脚麻利,很会编篮子的妇女。
姐弟俩都会编篮子,苗添亮今年十四岁,小时候就是跟着妇女们一起干活,今年开始才跟男人们去田里山上干活,编篮子的步骤没忘记,并不生疏,和姐姐两人配合着编篮子。
编篮子的人只剩零星几个,并不方便姐弟俩闲聊,弟弟想上茅厕,姐姐扶着过去,路上一样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
终于,等妇女队长薛彩霞过来说可以回家了,姐弟俩一起回家。
路上终于能闲聊了,苗彩玉提起昨晚的事:“你姐夫都没背过姐姐,先背你了。”
她没被薛华安背起来过,只有趴在他背上,或者从他背后抱住他。
她很喜欢他宽厚的背,亲过、摸过、趴过,就是没被背起来过。
“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不要被姐夫背起来,给姐夫,给爸爸哥哥添麻烦了。”苗添亮心里很自责,自责给家里添乱了。
别叫他苗添亮,叫苗添乱算了。
苗彩玉知道小弟性格是最接近爸爸的,发生什么事情,总是喜欢自责:“我都拿你姐夫没背过我的事逗你开心了,你别再多想,我和妈妈早上去找大队长讨说法,你是不知道大队长和别的几个小队长什么表情,换成你或者爸爸陪妈妈去,恨不得钻个地洞逃跑。
咱们老妈是谁啊,她看脸色的时候,就是她心情好或者不好不坏的时候,心情坏,管你什么人,照样甩脸子。”
苗添亮唉了一声。
苗彩玉又问他,被姐夫背着是什么感觉。
苗添亮已经十四岁,身高差不多到一米七五了,他这个年纪还能再长高,貌似从他读小学开始,爸妈基本都没背过他了,他昨天还很不好意思让姐夫背着,怕自己太重,累着姐夫:“姐夫力气很大,我本来怕姐夫累着,没想到姐夫一路把我从周大夫家背回来,走路很稳当,前半程我一直担心,后面完全不担心了。”
“那是,你姐夫力气大得很,下次让他背背我。”
弟弟目前还是纤瘦的少年,苗彩玉都能背得动弟弟,但是让她背着弟弟从周大夫家走到自家,而且还是在道路泥泞的情况下,她办不到。
“姐,你记着帮我好好向姐夫道谢。”
“记得,他中午就会来还煤油灯,到时候姐姐帮你多说几句谢谢。”
姐弟俩到家后,一起忙活做午饭。
爸妈和添明比他们晚一个小时到家,三人脸都被晒红了。
赵美凤回家第一件事先问小儿子脚怎么样了,还疼不疼。
“妈,比昨晚好点了。”
赵美凤:“好点就好,多休息几天,能跑的时候再下田。”
苗彩玉:“你们下午记得戴草帽,太阳晒得脸疼,别以为昨天一场暴雨,天气就凉快下来了。”
赵美凤:“知道了。”
苗彦庆提起一件事:“昨晚华安替我们家付了五分钱药费,今天中午他来家里还煤油灯的话,记得还他五分钱。”
他昨天晚上回房间睡觉的时候,妻子没睡,问了他许多事情,包括五分钱药费。
今早妻子就从大队长这里讨了两毛钱,给自家儿子多敷三四天药。
周大夫这里看病不是免费的,不过收的钱也不多,他能看的小病小痛,都是收几分钱,意思一下就好。
他看不了的病,爱莫能助。
父子三人要下地干活,不可能揣着钱外出,薛华安身上刚好有一毛钱,帮他们付了。
赵美凤:“彩玉记得给他,他不要的话,你自己留着,妈吃完饭拿给你。”
苗彩玉应下了。
一家人快吃完午饭的时候,薛华安带着篮子过来。
篮子里是煤油灯和苗彩玉很眼熟的搪瓷缸子。
“叔婶,这是我妈给添亮熬的骨头汤。”薛华安将搪瓷缸子拿出来,揭开盖子。
热气从搪瓷缸子里冒出来,汤里有两块猪骨头,还有红枣干和黄豆,看着很有营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