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祁卿倒是肉眼可见的变瘦不少,沈随砚睨他一眼,“怎得,为情所困?”
段祁卿举着酒盏的手一顿,随后直接将酒盏中的酒水给喝下,“我究竟哪点不好,她竟不想嫁我,哪怕是到这个地步上,她仍旧不愿,分明,只要她一句话,莫说是她的兄长,就连她父亲我都会多提携提携。”
沈随砚内心有些无言,面色依旧淡然,“你如此这般,如何能讨她欢心,她要的并不是权贵,而是一个真心待她好的人。”
段祁卿眼尾都泛着红,将酒盏放下看着沈随砚,“我待她如何没有真心,她是我头一次喜欢的姑娘,只要她想要,莫说是荣华富贵,哪怕是要天上的月亮,我都能给她摘下来。”
他身上酒气熏天,越说还越发委屈起来。
沈随砚一掌将他给拍开,眯着眼睛看他,“你若是如此想——”
下一句话卡在唇边,沈随砚有些不知怎得开口。
想起近些时日姜皎的态度,他自嘲笑下,自个都是如此,如何还能教旁人。
没一会儿,他也端起酒盏一杯杯的下肚。
两人不似来吃席面,倒是像及了买醉的人。
只是周遭的贵公子们都没有敢靠近,这两人,不知今日是怎的,倒是受窘一样。
不想此时,一小厮过来对着段祁卿道:“桂香院处,有位阮姑娘想要见段世子一面,不知段世子是否得空?”
段祁卿晕乎乎的道:“阮姑娘。”
方才神智还不清醒,可是一听见这一名字,就立刻似又活过来一般。
手中的酒盏掉落在地上,他扯着沈随砚的衣袖,“你听见没,阮姑娘邀我相见,她定是想通什么,定是明白我对她的真情,这才邀我。”
沈随砚握着酒盏的手逐渐紧了,眉心直跳。
狭长黑眸中是压不住的戾气,不知有多克制才止住想要打段祁卿的冲动。
小厮看见段祁卿这般,一时不知是走还是留。
段祁卿倏地站起身,酒也醒了大半,不由分说的直接推着沈随砚朝前走,“今日你可定要陪我一道去,我要让你瞧瞧,阮姑娘并非是不愿搭理我。”
后头的观墨与观砚看见自家王爷脸色已经阴沉的不像样子,却又不好上前阻止。
观墨问着一旁的观砚,“你说,我们要不要去将段世子给敲晕。”
观砚淡淡道:“王爷并未动手,就证明他还能忍。”
沈随砚对着段祁卿道:“放手。”
段祁卿也不知如今是酒醒还是没醒,摇头坚定说:“不放。”
沈随砚鬓角处跳动的厉害,这个醉鬼,路倒是不会走错,还走的如此平稳。
索性不与他计较,留在席面之上也是无事的。
只是两人一到,段祁卿的目光首先是被站在一旁的阮桃吸引过去,而沈随砚,则是十分精准的捕捉到姜皎与宁司朔所在的地方。
他看见满树花香下,姜皎与宁司朔站在一处。
裙摆与衣袍因风的作用而交缠在一起,一人玉树临风,一人娇柔婉约,在一起是说不出的般配,可是沈随砚只觉着刺目极了。
姜皎与宁司朔并未发现不远处沈随砚的身影。
站的有些累,她同宁司朔坐在石桌之上。
宁司朔看着茶水不免轻笑,“这么多年,表妹还是喜欢喝香片。”
姜皎有些不大好意思,“我一贯嗜甜,旁的茶加了蜜糖总是觉着失了本味,还是香片最对我的胃口。”
宁司朔点头,喝下这杯他并不喜欢的香片。
甜腻的口感蔓延开来,宁司朔记起信中的内容,突然间问道:“你的夫君,待你很好?”
提及沈随砚,姜皎白嫩的指尖先是握紧,而是慢慢舒展开笑意,“是,他待我很好,成亲的这段时日,我很开心。”
方才还是带有甜味的香片,突然间就开始变得有些索然无味。
宁司朔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着姜皎也带有些淡笑,“如此便好。”
两人一时间有些无话,隔了三年未见,她又已经嫁给别人,距离好似就在此刻突然之间拉开不少。
姜皎斟酌着开口,却仍如在闺中那般撒娇一般,“听舅母说,表兄至今未曾娶妻,也没有心仪的女子吗?”
喻大娘子回回提到宁司朔的婚事,都不由得叹气。
原因无他,宁司朔虽然在上京也算是有些名头,可是却突然被调离去洛阳,任是哪家的人,都会对婚事有所顾及。
若是女儿嫁过去,夫君却只能一辈子都待在穷山恶水的地方,要如何是好。
是以,上京中适龄的贵女倒是都歇了不少的心思。
宁司朔无奈笑下,“一回来母亲就明里暗里的同我说此事,我本以为在萤萤处能寻得份安宁,不想萤萤竟也说这般的话。”
看着宁司朔的琥珀色双眸,姜皎稍稍埋怨一下,“舅母待我如此好,自然不能让舅母伤怀不是。”
随后她含着秋水的眼眸之中,又透出几分狡黠来,“表兄既然不愿说,那我可就同舅母说表兄觉得谁家的姑娘都好了。”
宁司朔轻敲石桌,眸中暗藏警示,“萤萤,不可胡闹。”
姜皎端起香片又喝上一口,“我才没有胡闹,分明是表兄自个没有认清。”
两人说说笑笑,又含羞带窃的模样,一分不落的都进入沈随砚的眼中。
他眸色暗沉,硬朗的下颌呈现凌厉的弧度来。
今日阳光甚好,可是沈随砚浑身却只有冰冷的气息。
他看见姜皎与宁司朔品茶打趣,又看见姜皎的面容上出现从未对他有过的灵动。
便连她的发髻之上,都带着一根黑檀木的发簪,可那,并不是他送的。
沈随砚只觉呼吸都开始变得沉重,想要朝前一步,却又怕过去后听见姜皎对宁司朔不一样的语气,对她也说着甜腻的语调。
从未惧怕过任何事情,在这时,他突然之间就开始怕起来。
沈随砚眸子被深深地刺痛,转身欲走,可不想阮桃与段祁卿处起了冲突。
一声巴掌声,让小院中的众人都回头。
姜皎与宁司朔也不例外,在回头的那瞬,姜皎先看见的并不是阮桃与段祁卿的身影。
而后在院子门口,那道欣长的身形。
沈随砚只坐在轮椅上,可却浑身都透着一股冰凉的意味,其中还掺着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下意识,姜皎朝前去,可是不想脚下有一块滑石不小心踩到,她穿着绣鞋登时没有站稳,向一旁倒去。
沈随砚见状,便伸出手想要去扶。
可是离姜皎实在是太远,况且,他只是个腿脚不便的人。
一旁的宁司朔扶住姜皎的身子,低声询问,“可有事?”
大掌虚虚握住姜皎的肩膀,并未真正碰上。
另一只大掌则是隔着衣衫抚上她的臂膀。
姜皎惊魂未定,稳住身形后就去看小院的门口处,然而那处却没了人。
她嗓音婉转,如今黄莺转啼,“表兄。”
可话没说完,就被宁司朔打断,“不必道谢,我知晓你想说什么,他既是你的夫君,应当的。”
说完他放开姜皎的臂膀,看她朝前走去。
眼前聘婷的身影在渐渐远去,宁司朔却又突然之间叫住姜皎,“萤萤。”
姜皎虽然心中慌乱,可却仍是回头。
宁司朔步履款款,缓缓走至姜皎的跟前。
抬起袖子,他身上淡雅的气息就传入姜皎的鼻尖中。
指尖一捏,姜皎头顶上的桂花就被拿下来。
黄色的小花落在他的指尖,颇有些不相匹配。
宁司朔放下手,只轻声对姜皎道:“快些去吧。”
姜皎点头,朝前跑去。
出了院门,她发现沈随砚并未走远,叫住他,“夫君。”
可是沈随砚并未停,还是朝前去。
姜皎又轻声道:“夫君,我有话同你说。”
沈随砚这才转过身来,但是看姜皎的目光都带着冰冷,毫无从前的柔情。
姜皎一触即他的目光,心口处就似是被大掌紧紧捏着一般,喘不过气来。
她心中有些慌乱,却又不知为何如此慌乱。
想到何处就说何处,“昨夜表兄才回来,今日我本是陪阮妹妹等段世子的,表兄应当打探到我在那处,所以才会过去的。”
沈随砚一开始并未有所触动,许久之后才点头,“我知晓了,你可还有想说的?”
姜皎一怔,随后点头,“方才我是不慎滑倒,表兄才会扶起我的。”
说完后等了许久沈随砚都再也没有旁的话,姜皎胸腔中慌得厉害。
此处安静极了,连一丝的风动都没有。
前院与后院的热闹都没有传到这处来,只有两人对视着。
沈随砚的眸子变得愈发深邃,可每每想到方才宁司朔帮姜皎拿掉头上桂花的那一刻,只觉心似是被人揪住。
看见宁司朔扶住姜皎的那刻,他除了痛恨自个,便没有旁的想法,之后想要离开冷静,可终归是放心不下姜皎,这才又折返回去,不想就看到两人温情的一幕,他还听见姜皎柔声喊:表兄。
表兄,这两字多刺耳啊,刺耳到他头一次失了风骨,只想离开。
姜皎不知沈随砚如今的面色到底在想什么,但是她确实都已经解释完。
随后她听见沈随砚冷淡的语气道:“既然都说完了,还是快些回宴席上吧,我身子不适,先一步回府。”
听说他要走,姜皎朝前一步。
可是下一刻,她竟然看见沈随砚朝后一步,似是要避开她一般。
姜皎的脚下突然之间就像是被压着,朝前也不行,朝后也不行。
嗓子中苦涩的不行,她轻声说:“我陪夫君一道回府。”
这会儿的夫君倒是喊得极为顺口,那一声声冷冰冰的“王爷”,如今沈随砚都还是记着的。
沈随砚尽量与平日中表现的毫无差异,“不必,王妃留在这处就好,我二人都提前离席,旁人会说的。”
说完,沈随砚直接离去,徒留姜皎一人在原处。
桂花香气逐渐飘散过来,就连花瓣都随着朝人衣襟中钻的凉风一道过来。
四散在姜皎的身子周围,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姜皎的眼眸前逐渐起了几分的水汽,她看见地上的花瓣,用绣鞋将花瓣全都碾碎,看它们进了尘土之中,“真难闻。”
桂花的香气,又如何比得上石榴花的香气。
她失魂落魄的回到小院中,宁司朔还站在原处看着桂花树。
慕听烟、阮桃还有段祁卿已经不知去到什么地方。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宁司朔转身,见姜皎如此神情,一瞬间变了脸色,“萤萤,怎得了?”
姜皎摇头,可是泪珠却不知不觉的下落。
她也不知自个是怎得了,看见沈随砚落寞的模样,竟然如此伤心。
听见他冷冰冰唤自己王妃的时候,那种感觉当真如同剜心一般地疼。
姜皎哭的眼睛都红肿,可是却不敢放声出来。
宁司朔薄唇轻抿,又开口,“萤萤,你当真过的开心?”
姜皎摇头,可是却又点头,最后眼神都变得迷茫起来,“表兄,我也不知,可是同他在一块,我当真是开怀的,他会费尽心思为我过生辰,会知晓我怕什么,就一直在我的身边,不论是多棘手的事情,只要我开口,或是不开口,他都会帮我办妥,可我,好似从没给他什么。”
姜皎也不明白此刻自个哭的这般伤心是为何,但是心口处的痛是做不了假的。
宁司朔蹲下,将她给扶起,眸中带有一分的痛惜,“可是萤萤,他走了。”
姜皎呜咽的声音更大一些,被宁司朔扶至石凳处坐着,目光都带有几分的呆滞。
脑海之中浮现的,全部都是沈随砚的模样。
他在气什么,自个是不知的。
事情都已经与他解释清楚,可他还是走了。
甚至,他都不愿让自个同他一道走。
姜皎谢了宁司朔的好意,“表兄,我想自个静一静,你先去吧。”
她如此说,宁司朔没有拒绝的理由,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姜皎抬起眼眸,桂花是美的,但是却没有石榴花那般好的寓意,在她的心中,也永远比不上那一颗石榴树。
光影落在一旁的湖边,胭脂色在湖面之上蔓延开来。
姜皎喝尽杯中的香片,慢步朝宴席之上走去。
只是回去,看见阮桃也是一副难以言说的模样,便知,她是与段祁卿谈崩了。
慕听烟看见两人的模样,一时觉得头大。
这时姜酿抱着孩子过来,看见姜皎的样子,大吃一惊。
在她的印象中,姜皎从来都是明艳动人的。
可如今,她的模样与明艳说不上有什么联系,倒是还带有一分难以言说的悲怆。
姜酿轻轻拍着孩子坐在姜皎的身边,姜皎拿着绣帕的手一顿,看见孩子乌黑的眼珠不停的转动,轻笑着说上一句,“孩子的眼眸倒是像你。”
姜酿的眼睛是随了周氏的,一双眸子又大又圆,只是瞧着便就觉得柔情似水。
听见姜皎的话,姜酿先是顿了一下,后看回孩子,“可他,其他的地方都不像我。”
“三妹妹,你得知自个身孕的时候在想什么?”姜皎突然间开口问姜酿。
姜酿有些疑惑,却也如是说:“开始,我以为崔端是对我有情的,便觉着与他有了孩子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世上也并未有任何的事情可以阻挡我将孩子给生下来,可是后面,我没有一日不是悔恨的,孩子在我腹中时,我想过无数种的方法想将他流掉,但最终,我还是下不去手,出生时,听见他哭声的那刻,我才明白,原来是我自己早就已经喜欢上这个孩子,与旁的人都没有干系。”
姜皎听完她所说的话,眼眸微动。
喜欢上,原来,竟是如此。
倏地站起身,姜皎对着姜酿道:“三妹妹,保重身子,我今日就先回府。”
姜酿抱着孩子站起来,看着姜皎的身影,又看看孩子,终是笑着对孩子说:“其实姨母,真的很好,对吗?”
或许是感受到母亲的情绪,孩子伸出手也笑起来。
回去的马车之上,姜皎的模样着实是令榴萼与蔻梢担忧的。
“王妃,您当真无事?”
姜皎摇头,“你们瞧我哪里似是有事的模样,放心吧,我当真是无事的。”
后她自个又在心中补上一句: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罢了。
回府的路程便不算太远,但是姜皎只觉得远极了,从未有哪一次像是今日这般心急的。
不时用葱白似的指尖掀开车帘,看着外头街上的模样又放下。
榴萼见状,在姜皎的身上加上一件披风,防止她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