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上带着的盘凤金冠,眉间的宝石梅花钿,处处奢华。
若是旁人,穿戴这么一身,定然像个活脱脱的珠宝架子,可穿戴在她身上,却只有美,简直就像一只神气活现的小凤凰。
她可不就是一只爱美的小鸢鸟吗。
他很想叫一声阿鸢,但根本说不出口,人太多了,众目睽睽,他刚被重用,如今的皇帝可不是他萧直。
行差踏错半分,他的谋划就有可能前功尽弃,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他已相思成疾,却还要在外人面前装模作样,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堵在心口难受的无以复加。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萧直旁边那清秀姑娘,有些羞怯,一听萧直尊称皇后,更加有些胆颤害怕,却还是行了礼,只是声如蚊般,说话悄声悄气的。
“臣女给皇后娘娘请安。”
多日不见萧直,他居然很是憔悴,眼下青黑明显,人也不太精神的样子。
谢期故意展露明媚笑容,很是亲昵:“符阳郡王怎的如此生分?叫什么皇后娘娘,你该叫本宫皇婶啊。”
萧直眸色暗沉,定定的盯着她,这声皇婶他实在叫不出口。
真是荒唐!
谢期却不愿放过他,依然笑容可掬,和蔼可亲:“贤侄是对婶娘有什么不满吗?你既叫陛下皇叔,自然该叫本宫皇婶才是。”
萧直几乎维持不住平静和煦的假面具。
谢期却还在往他心口捅刀子:“郡王自小失了爹娘,这么多年也无人心疼无人教养,既然本宫和陛下,承了这个叔叔婶婶,自然要负起责任来,郡王不必害羞,将本宫和陛下当做你爹娘,也是使得的。”
她在说什么鬼话,萧琰虽然是他皇叔,可只比他大一岁,而谢期却比她小近三岁,现在居然占他便宜,说是他皇婶也就罢了,还让他把她当娘看?
真是见鬼的当娘看。
她是他妻子,他的心爱!
萧直有口难言,心中发赌,气她一点旧情也不念,一点也不爱他,气自己没能耐,现在无法独掌大权。
可见她眉飞色舞,因为怼他很是高兴的样子,心中叹气,由着她吧,难得看到她这般高兴的时候。
上辈子在宫中,她从不曾这般鲜活。
想到上辈子的事,萧直口中泛起一股苦涩,分明是他先来的,他们甚至有夫妻之实,还有两个孩子,然而蹉跎十年,将人活活折磨的抑郁而死,他才醒悟过来。
上辈子她会难产,因双胎动了胎气情绪太过激动之故,然而更多的是,她喝了太多年的避子汤。
谢觞武人出身,秦敷身子也康健,且是宜子之相,谢期随了夫妻二人,又自幼学些花拳绣腿锻炼体魄,本是极康健的身子。
但这样的身子,也被他九年多的避子汤药灌下去,熬坏了。
她本不该因难产殒命,英年早逝的。
萧直五味杂陈,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而更难受的还在后头,桥那边,萧琰也出现,看到了萧琰,谢期便如乳燕投林跑过去,若不是当着这些外臣的面,她就直接进萧琰怀中。
这样无礼的样子,出现在一国皇后身上,很不端庄,可萧琰却只是温柔的笑,拉住了她的手,眼底全是宽和与包容。
一向与他品味相当,都爱穿素净衫子的萧琰,今日居然也穿了一身金红相间绣着盘龙的龙袍。
分明是为了跟谢期相配。
萧直喉头的苦,越发酿的久了,苦的他几乎想要呕出胆汁。
两人相携站在一处,除了萧琰面色太过苍白,身子柔弱撑不起这般明丽的衣裳之外,实在是一对璧人。
他冷眼看着,半个字都说不出。
“大老远的就看见你跟谁在说话,手舞足蹈的这么高兴?”
谢期促狭一笑:“对呀,我在跟符阳郡王说话,咱们的好侄儿,我想郡王无父无母长到这么大,实在可怜的很,便说可以叫他把咱们当亲爹娘看待。”
萧琰有些无语,这怎么可能是关心萧直,分明是在挤兑他。
不过看她这么高兴的样子,萧琰也就不想为萧直说几句话,天大地大,能让皇后高兴最大,萧直也是他臣子,又是侄子,牺牲自己彩衣娱亲,让谢期高兴高兴,也算瞧得起他。
“我瞧见郡王跟这位……在一处,看见他们说的投缘,便来关心关心。”
萧直的脸都黑了,他哪里跟别的女子聊的投缘,他躲还来不及。
“我想,郡王年纪也不小了,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照顾,总是不便的,今儿中秋拜月,朝臣女眷,世家清流的女儿们都在宫内,郡王若是瞧上了哪个,本宫亲自为你们赐婚。”
她摇了摇萧琰的手臂:“陛下,郡王自小过得孤苦,到现在身边也没个知心人,想要为他寻一位淑女,找一门好婚事,毕竟五哥家中的侄儿们都有五哥五嫂看顾,这郡王的婚事,若咱们不上心,可就真真没人上心了。”
萧琰脸上一晒,萧直是他一手提拔,他是体弱不是眼弱心弱,怎么可能不知萧直为人。
自己这个皇后,分明是有意折磨为难萧直。
不过这样也好,为他娶一门妻子,也好断了他对谢期的念想,于是便没有做声,索性就同意了。
“方才我就瞧郡王身边这个姑娘生的不错,如今细细一看,却还有些眼熟的,我在哪里见过你吗?”
“你是谁家的丫头?”
那姑娘身子微微一抖,自报家门:“回皇后娘娘,臣女姓许,家父国子监五经博士宋玄。”
宋家?宋玄?
谢期忽然挑眉:“诶,你闺名是不是一个蘅字,草字头衡山之衡?”
姑娘点头,颇有些惴惴不安。
谢期恍然大悟,她说怎么看着她眼熟,这女人,宋蘅,不是上辈子萧直的那位太子良娣,为他生下皇长子的宋贤妃吗?
第62章 计谋
萧直独自坐在房间之中, 屋内没有点灯,黑漆漆的,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黄存礼低着头进屋时差点被吓到, 黑压压的屋内, 只有两点幽光, 如火焰一样, 燃烧着怒火, 他吓得差点叫出声,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再仔细一看,哪里是乱葬岗的鬼火, 分明是他主子的眼睛。
“主子……”
颤巍巍的把灯点上,黄存礼连声大气都不敢喘、
他感觉, 现在的萧直,虽然静静的坐在那里, 就像一只暴怒前蛰伏的巨兽,虽然安静却危险至极, 也许不知什么时候,也许在下一刻,就会暴起将人撕碎。
这个时候,还是老老实实安安静静,不要惹是生非比较好。
“人安置好了?”
萧直的声音非常平静, 却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黄存礼心下叫苦不迭, 老老实实回答:“是,照主子的意思, 安置在了最远的闲绮院, 一切都照侧妃的标准,给许姑娘准备了丫鬟婆子和各类用具。”
萧直点点头:“叫婆子教她规矩, 没什么事,莫要随意出来走动,本王不喜欢。”
“是……”
黄存礼心下惋惜,中秋宫宴,明明瞧着主子对这位宋姑娘,还算和蔼,说话也带了几分笑意,还以为会对她另眼相看呢。
皇后娘娘也瞧出事来,有意成人之美,当即赐婚,将这位宋姑娘配给他们王爷做侧妃。
侧妃在正妃面前虽是妾,但梁朝祖宗规矩,侧妃可是能上玉牒造册的,是有朝廷俸禄补贴的,梁国亲王郡王的侧妃数也有定额,亲王两位侧妃,郡王只能有一位。
他还以为,主子对这位宋姑娘有些不同。
谁知皇后娘娘一赐婚,他们王爷表情就变了,似是在忍耐着怒意,又像是极度幽怨和恨。
复杂的情绪却不能对皇后娘娘发作,这位新进的宋侧妃便成了出气筒,刚入府就失了宠爱。
可惜了,宋侧妃虽远远不如皇后娘娘,可也是位性子温柔的清秀佳人呢。
萧直的愤怒却并不止是,一个区区的许蘅,中秋大宴,他不过多喝了一点酒,去净房洗了个脸想要清醒一下。
这点酒按理说绝不会让他醉过去,而按照他的性格,他心里再如何表面上也能维持平静。
但看到,上首那一双帝后,互相敬酒,在无人瞧见之处,眼波流转之间,露出信任宠溺的笑容,那是只有两心相许的情人,才会表露的样子。
他甚至看见,在桌案下面,萧琰握住了她的手。
怒火与嫉妒,像是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让一向泰山压顶都能巍然不动的他,也失了脸上的平静。
一杯又一杯的酒下肚,萧直实在难以派遣心中的愤恨。
重活一世,一切都乱了,他的阿鸢想起了一切,并用尽方法逃离他,跟他作对。
他并不怕她恨他,恨也罢,爱也罢,她总归都是他的。
可现在,让他眼睁睁的看着她与别的男人恩恩爱爱,对他来说,根本就是钝刀子一片一片割下他的肉一般,慢性折磨。
宫宴的酒水,能让各家女眷也喝一些的,酒劲儿能有多大,他却意外的喝醉了。
去了净房回来,仍旧有些晕乎乎,他站在太液池旁边,思绪却飞回到上辈子,那时他是皇帝,她是皇贵妃,她腹中还有着他们的孩子。
那也是个有清凉微风拂过的夜晚,他拉着她,慢慢在御花园中走动,月亮很圆很亮,照在她的侧脸上,那么皎洁美丽的脸庞,像是落下凡间,失了羽衣,不得不委身人间帝王的神女。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也许是对未来糟糕结局有一瞬的预知,他很害怕,害怕她像传说中奔月的嫦姮一般,离他而去,下意识紧紧的攥住了她的手腕。
她吃了痛,轻哼一声,紧皱眉头可见她痛苦,萧直反应过来,放松了她的手腕,却发现,她的手腕已经被他攥红了。
然而她什么都没说,更没有不满,只是温和的笑。
现在想来,她那时候对他就有所隐瞒,并未把真正的自己展现在他面前。
阿鸢,分明那么爱娇,稍微受到些委屈,就要扯着萧琰的袖子撒娇,萧琰也由着她,那么宠她爱她,在萧琰哪里,她体会到的,是从自己这里得不到的东西。
萧直心口酸涩的难受,却只是看着太液池出神。
上辈子,他志得意满,觉得自己掌控天下,除漠北这个心腹大患,再也没人能威胁他,只要除了漠北,为边境百姓夺得一个长治久安,他的功绩不说直追三皇五帝,类比始皇,至少也是位英明君主。
掌握着全天下的权柄,而最想要的女人也在身边,没有比这再高兴的了。
那一夜,也是今日这般皎洁明亮的月光,他的内心非常平静,只想拉着身边那个女人的手,就这么走下去。
重活一世,变得天翻地覆。
饶是他这般心志坚定,认定了就不会更改的人,也难免难过伤心。
的确说不出口,前世她活着时,他最宠她的时候,也只是封了她皇贵妃,杀了她的亲人,利用她的亲人。
现在他想给她的一切,皇后尊位,数不尽的财富独一无二的宠爱,都已经有人给了她。
而就在这难得一见的自伤丧气时,他被一个女子抱住了。
因为醉酒,他比平日动作要慢了些,甩开这女人时,便听到这醉酒之言的女子,说着一堆喜欢他,倾慕她的不着调的话。
萧直并不意外,也不想理会,然而一转身就看到萧琰谢期,还有许多宫人和朝臣以及他们的女眷。
这女子扑在他怀里时,他就嗅到此人身上不正常的香气,好似是某种助兴的催情香。
在对上谢期那副得意的脸蛋,闪闪发亮的眼睛时,萧直已然明白,这是个局,而且是谢期的局。
扑倒他怀中乱说话的女子姓崔,也是出自五姓七家大族之女,其父乃是太仆寺卿崔世,作为一寺掌管,今日宫宴,自然也在宴请名单中。
见到女儿喝醉,当众表白符阳郡王,太仆寺卿面色难堪的很,跪下请罪。
谢期在很合适的时候出来,笑吟吟的做了和事佬,并说,既然崔家女对郡王一往情深,郡王到了年纪也尚无妻子,就成全崔家女一片痴心。
萧琰皱着眉头,显然也是措手不及,但众目睽睽之下,总不好驳了皇后的面子,便默认了。
谢期高兴的给那崔家女和他赐婚,将崔家女给他做正妃,同时还将宋蘅赐给他做了侧妃。
不过一夜之间,他不仅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未婚妻,身边还多了个上皇家玉牒的宋侧妃。
他的好阿鸢,这是给他来了个釜底抽薪之计!
萧直很明确,谢期就是在恶心他,她故意的,可他还得跪下谢恩。
思绪回转,黄存礼已经退了下去,屋内,不知何时,出现一个一身劲装的黑衣男子,男子恭敬跪地,一言不发,宛如一尊忠诚的雕塑。
“如何了?”
萧直发了问,那男子才答话。
“太仆寺卿虽然恼怒女儿出丑,但对皇后赐婚,极为欢欣,崔家老太君高兴坏了,说家中能出个王妃,还是未来的符阳郡王妃,是皇家对崔氏的看重。”
萧直面色不动,只有眸中冷光,泄露了他的嘲讽。
“太仆寺卿虽是五姓七家出身,可因迎娶寒门之女,差点被家族除名,同是与家族闹僵,他有部不似谢觞自己有本事能征善战挣军功。”
“太仆寺,哼,又能对本王有什么助力。”
梁朝五寺中,太仆寺掌管马政,与兵部军队息息相关,看似极为重要的官职,但先帝时,经历五王之乱,太仆寺站队当时的三皇子崇王,失了先帝信任。先帝重设飞龙司,闲厩御马职权皆归之所有,太仆寺反而成了闲职,地位尴尬。
一个国子监五经博士的女儿成了他的侧妃,太仆寺卿的女儿做正妃,均都是听着名头唬人,没什么实权的朝臣。
谢期这一手,不仅是为了让他难受,更是让这些女子占着他正妃侧妃之位,让他得不到外戚助力。
萧直更是恼怒。
虽然这一世,他早已打定主意不会再娶那些世家权臣之女,靠自己也能攫取权利地位,能站在他身边的女子,唯有他的阿鸢一人。
可她这么做,怎能让他释怀。
戒备他,防着他,还给他赐婚这些他根本就不喜欢的女人,萧直咬的牙齿咯咯作响。
果然不愧是她,知道他的七寸在哪,更知道怎样才能叫他伤心。
可惜了,终究是小打小闹,赐婚了他就要娶?他会在乎那些女人?
“打的一手好算盘,可惜本王也不是他们想算计就能算计的,本王这个未婚妻,身子虚弱,一直病着,不能与本王成婚,她想占这个未婚妻的位子,便让她占吧。”
萧直的下属一愣,那位崔小姐,没听说过身子虚弱啊,然而转眼他就明白了。
“属下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