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不知何时又飘起小雪。
室外冷风吹入,舒檀的鼻尖被冻得微红。
她后退一步,语气温和:“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好好休息,明天见。”
许京墨无奈地笑了笑,看着她微红的脸颊,又有些心疼。
他上前一步,帮她收紧领口,在舒檀要拒绝时及时后退。
笑了笑,“我先走了,你也好好休息。”
舒檀朝他挥了挥手。
许京墨转身走出酒店大门。
走到路边时,一辆黑色宾利从他眼前飞速驶过,经过他时,半点没有放慢速度。
冷风与汽车尾气混杂着铺上来,好像有些许灰尘颗粒混入,许京墨抬手挡了下口鼻,坐上车后座。
第3章
舒檀昨晚没睡好,早上醒时天还是暗的。
远处雾茫茫一片,分不出清晰的天际线。
她没有睡意,简单洗漱过后,上楼,到达酒店专门开辟出的琴房。
京城的这家酒店年代久远,名声很大,前后接待过许多来此的著名钢琴演奏家。琴房不止一间,有的琴房门口的名牌上还会俏皮地写上“这是xxx大师弹奏过的钢琴”。
这里隔音很好,舒檀不用担心会打扰到其他住客。
纤长指尖在黑白琴键上滑动,轻快流畅的音乐从她十指间倾泻而出,速度飞快,却毫无差错。
是李斯特的《降A大调第九号练习曲》。
优雅轻盈的音乐熠熠生光,像阳光照在木地板上,带来一阵暖洋洋的温暖。
与窗外黎明前的浅黑雾色形成鲜明对比。
历史上的知名作曲家李斯特因其曲调繁复,风格浮夸,被众人戏称为“八爪鱼”、“一人能取代一支乐队”。因跨度大,音符多,他的曲子并不好弹,但对舒檀来说,这并不是很大的挑战。
舒檀对一切技巧的吸收速度无与伦比,音符像是她最亲密的朋友。
老师莱曼说,她是天生的钢琴家。
墙上的挂钟一点一滴走动,舒檀郁结的心绪随着一阵阵或悠扬或低沉的音乐声渐渐止歇,大半个上午过去,她缓缓停手,感到一阵轻微的饥饿。
她下楼去酒店餐厅。
再次回到房间时,外面已成白茫茫一片,隐约露出深色建筑。
她有些累,长睫微微低下,走到床边,泄气般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四周寂静无声,隐约可以听见暖风吹在空气中的沙沙声响。
鼻尖飘来一缕浅淡的檀香,她在想起昨日梨园场景的同时,更多想起了已经过世的爷爷。
舒爷爷是个很和蔼的老人家,舒檀印象里,他年过七旬,走路时背依旧挺得很直,从不弯下。
他对所有人都很严厉,唯独每次看见舒檀,都要温和了声音叫她“檀檀”,招手让她过去。笑起来,连皱纹都是慈祥的模样。
因为常去佛堂,爷爷身上总带着浅淡的檀香,气蕴悠长。
舒檀不自觉攥紧了那方手帕。
半小时后,她注意到墙上钟表的时间。
她垂眼,把手帕叠得方方正正,放在了床头边的小柜上。
舒檀拿过手机,屏幕照亮了一小方天地。
最上方,许京墨上午给她打了两个电话。
还有一个是半小时前。
舒檀打开微信。
没有新消息。
淡淡的光晕照在素白的小脸上,舒檀偏了偏头。
光影明昧,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
她靠着发了会呆,许京墨打来今天的第四个电话。
“京墨。”
“嗯,吃了。”
“不用,我已经叫了车,准备过去了。”
“好,我到了再联系你。”
她的声音有些低,许京墨下意识察觉到不对劲。
但舒檀几次拒绝,他也不好擅自安排,最后叮嘱她到了给他发信息,挂了电话。
舒檀无意识地盯着手机看了许久。
她出来这么多天,他们还没发现。
那么忙吗?
-
舒檀在拍卖会开始的前十分钟到达。
她来的时间很匆忙,整个人的气度却不慌不乱。
出示邀请函进场时,门童的眼睛一瞬间睁大了,看着女人缓缓走进,忍不住向她投去视线。
从她身边走过的人很多,穿金戴玉、珠光宝气的人更不少。
只有她,几乎得到全场注视。
黑色吊带长裙,身姿窈窕。
不急不缓,却无端惹眼。
整个拍卖场的灯光,好像都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
同色系绒毛披肩遮盖了她的白皙肩颈,却挡不住挺直薄瘦的背脊。
走动间,裙摆微微晃动,携着摇曳风情。
舒檀从门童身边经过,抬脚正要跨过门槛。
身后蓦地传来一阵越来越近的檀香。
她一怔。
左脚不受控制地踏下。
“叮”——
金属撞击的声音。
舒檀浑身一僵,随后倒吸口气。
她的高跟鞋鞋跟,卡在了大门的门槛里。
纹丝不动。
离她很近的身后隐约传来一阵轻微的笑意。
舒檀轻轻闭了闭眼,长而细密的睫毛微颤。
男人似乎就站在她身后。
前22年人生里,舒檀没经历过这么丢脸的事。
她咬了咬下唇,缓慢转身。
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昨天递给她手帕的男人。
他穿着黑色大衣,身形颀长,一只手松松插在口袋里。
看过来的视线冷清淡漠,有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感。
檐角的灯光落在他脸上,五官清晰疏冷,桃花眼中情绪很淡。
男人个子很高,看她时,薄薄眼皮低垂。
宋时聿的目光划过她腰际,向下。
落到高跟鞋上。
女孩脚后与高跟鞋后边缘相接的那块被磨得有些红,在一片白皙的纤长脚踝处,分外显眼。
宋时聿眼底微暗,站在原地,半晌没动。
冰冷的天气,温度很低。
在门口停留太久,舒檀忍不住颤了颤。
她向来不喜欢穿丝袜,觉得很束缚。
光裸的小腿暴露在风雪中,几乎没了知觉。
舒檀脸上的热度,在发现他正注视着自己的脚裸之后,开始节节攀升。
永无止境似的。
冷热交加,从未有过的羞意浮上脸颊,她咬紧下唇。
身边再次走过一位宾客,舒檀咬咬牙,刚想尝试着硬把鞋跟抽出。
身后的男人低低开口。
“别动。”
纤细的脚踝裸露在冷风中,似乎要被冰雪冻住,有种楚楚可怜的意味。
舒檀抿紧了唇。
下一刻,男人的手从大衣中抽出,纡尊降贵般半蹲下去。
微凉的大手触碰到她的脚踝。
冷白色手背上浮起淡青色血管,男人一手完全握住她的脚腕,另一只手执住她陷在里面的鞋跟。
毫不费力。
他在帮她...舒檀有些恍惚。
轻轻一声。
她的高跟鞋被从门槛里解放出来。
男人松开了她的脚腕。
舒檀大脑一片空白。
原本寒冷的小腿被男人一握,瞬间变得炙热滚烫。如烈火燎原,大火从脚踝一路烧至四肢百骸。
再次踏在地上时,有种高空坠地的失重感。
她全身因为过度紧张而紧绷,脊背微微发酸。
从小到大的礼仪教养告诉她,这时候应该道谢。
但她的所有意识都停留在被男人握过的脚腕上,冰冷又滚烫,密密麻麻延伸至全身。
起码...不能一句话都不说。
舒檀克制住自己稍微急促的呼吸,深吸口气,刚要开口。
男人不紧不慢起身,向前一步与她并排。
舒檀的心微微提起。
她紧张地等待着男人有可能的出声。
檐外风雪交加,两人间寂静一瞬。
他迈开脚步,却在走出一步后,停下来。
侧身偏头,含笑说了句:“不好意思,冒犯了。”
舒檀听出他语气里若有似无的半点笑意,脸腾地一下红起来,不敢面对般闭上眼,眼睫微微颤抖。
他竟然...在笑。
一丝羞恼浮上脸颊,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收紧,干净圆润的指甲用力扣进手心。
一连两次遇见,他到底是谁...
耳边传来别人走过的脚步声,舒檀再次抬头。
身边早已没了影子。
门童旁观整场,眼见拍卖即将开始,顾不上打断她。
他微微低头,恭敬开口:“小姐,拍卖即将开始,请入场吧。”
-
拍卖场二楼
舒檀一上来就看见许京墨。
他正站在包厢门口,面上有微微焦急之色。
他显而易见的忙,不时有人叫他,偶尔还有低头看手机回信息。
舒檀走上前,“京墨。”
柔而轻缓的嗓音入耳,许京墨一怔,抬头。
舒檀着一身黑色长裙,站在他面前。
许京墨有些失神。
大厅内响起拍卖即将开始的提示,他猛的回神,侧身让出包厢。
“来,来了先进去吧。”
许京墨一眼看到她光裸的小腿,呼吸紧了紧。
他嗓音微涩:“在外面冷着了吧,包厢里的温度比外面高一些,先进去吧。”
舒檀点头,走进包厢。
见她已经坐下,许京墨松口气,向站在一边等候的安阳招了招手。
“你好好照顾她,我先走了。”
安阳还没从舒檀的气质中回神,闻言飞快点头。
“我,我会的,许先生。”
“有事立刻给我打电话。”
许京墨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安阳小心翼翼地掀起帘子进去,生怕惊扰了这位舒小姐。
包厢里一切齐全。
桌子上有瓜果小碟和一应小吃,舒檀正拿起桌上的拍卖册。
见安阳进去,她弯了弯眼睛,向她招手,“你好,过来一下,好吗?”
安阳诚惶诚恐地来到她面前。
她是拍卖场的常驻人员,但从没见过态度这么和颜悦色的顾客。
她给她的感觉不是居高临下,没有压迫和使唤,而是如沐清风,两个人像多年没见的朋友一样。
安阳应了一声,主动向她介绍拍卖册上的物品。
舒檀点头,神色认真地听着。
安阳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无与伦比的成就感,有些雀跃。
她是拍卖行的老职员,对这里的一切规章制度都很熟悉。
早时候许先生让她帮忙照顾这位舒小姐时她并不情愿,心里下意识以为她和之前来过拍卖场的那些大小姐们一样趾高气扬,根本不会把工作人员当人看。
没想到见到真人,完全不一样。
这真的...人美心善,像天上的仙女下凡啊。
安阳余光注意着她,眼睛亮起了星星。
讲解到第五件物品时,她注意到舒檀的神色愈发认真,态度也端正许多。
舒檀抬起头,嗓音轻柔,“你叫什么名字?”
安阳一怔,被那双温柔的眼睛注视着,突然磕磕巴巴。
“呃,安阳,我叫安阳。”
舒檀弯了弯眼睛,“好的,安阳。”
安阳的情绪在一瞬间达到顶峰,她期待地看着舒檀,有一种舒檀让她立刻去打仗她也能万夫莫开的气势。
舒檀笑了笑,“安阳,这件《溪山墨梅图》,”她纤细的指尖指了指册子,“等会能帮我拍下来吗?”
安阳看过去。
没记错的话,这幅《溪山墨梅图》是前朝书画大家的真迹,起拍价3亿。
往常也有富豪懒得竞拍,直接把举牌子的任务交给服务人员,但是...
安阳咽了咽口水,点头答应下来,“那...舒小姐,有没有上限呢?”
舒檀:“没有上限。”
安阳的眼睛缓缓睁大。
她的声音依旧是柔和的,安阳心里却掀起了一场海啸。
她嗓音艰涩:“是...一定要拍下来吗?”
舒檀点头。
下个月是父亲的生日。
舒父喜山水梅花,他一定会喜欢这幅画。
安阳:“好,好的。”
舒檀眉眼温和,让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安阳咽了咽口水,偷偷用余光打量这位舒小姐。
这件黑色礼服裙,好像是去年某大牌的秋冬高订。
据说还是限量发行,之前秦家那位小姐在裙子出来前就放话一定要得到,最后却连购买资格都没有,在家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这么近距离,隐约可以看见裙身上星星点点的闪光,像把夜里的星空穿在了身上。
安阳屏息凝神,发现即使是坐着,她的腰背也挺得笔直。
肩背薄瘦的像一张纸,小臂肌肤细腻,线条漂亮。
皮肤在灯下几乎反光。
有钱也就算了,还长得这么漂亮。
安阳在心里感叹。
人比人,真的能气死人啊。
一楼已经开始第一件藏品的竞拍。
耳边响起此起彼伏的叫价,宋时聿神色不变。
依旧是那副高山流水的模样,骨子带出雍容闲雅。
好像任何事物都不会影响到他分毫。
但...
宋俭把拍卖册递到他面前,余光向上扫了扫。
他做宋时聿的助理多年,比别人更能早一步察觉到宋总的心情。
虽然神色没多大变化,但缓缓向后靠的动作,带了点兴趣扫过拍卖册的视线。
都彰显出平时少有的好心情。
宋时聿这人,表面看着不动声色,对什么都一副淡淡不在意的模样,有时甚至会顺着人的意思凑合笑笑。
但莫名的,身边就是没人敢凑近他。
也没人敢跟他提要求攀关系。
除了他的发小孟忱...就是沈家那位刚从军队回来的少爷沈延淮。
自从沈延淮上周回京城,宋总除公司外去的地方都变多了。
宋俭不止一次看到过沈延淮跟宋时聿打趣,对方第一次开玩笑时,他在后面吓得冷汗都要冒出来。
就怕宋时聿表面淡笑,下一秒就让沈延淮滚出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