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青。”云霁突然开口，“你不是管我叫姐姐吗？不要为难他们。”
扶青瞪大了眼睛，却没有否认云霁的话：“姐姐难得拜托我什么事，我当然要——”
“用不着！”凤帝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我倒是没想到，这天底下帝君、魔尊都认污秽为主，我鄢挚可以死在这里，不需要反贼可怜！”
扶青神色变得危险，幽黑的眼睛愈发空洞：“哦？天道的走狗很崇高呢，我的魔海最喜欢崇高的人，看来要……”
地脉深处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幽都之外传来劈天裂地的惊雷，从低垂的地面深处划开数道刺目的裂缝，倒吊的天地再次倾倒，天地如在河浪中翻滚，主殿从中裂开十字的裂缝，上下左右分成几块，一半下坠天空，一半腾空深渊。
“幽都要塌了！”
云霁一把抓住霏羽，纹凊载着二人，飞冲过去接住凤帝扔出来的鄢棠。然而就在凤帝劈开面前挡路的廊柱，想要与他们汇合时，突然毛骨悚然，一个甜丝丝的声音在他脖子上吹着亮起。
“跟我走吧。”
纹凊腾空，不断躲避着向上或向下的地面碎片，每一块上都有行尸走肉的鬼族老弱，不知他们将要随着他们的界域去向何处。
“我父亲呢！”
鄢棠扒着纹凊身体边缘向下看，却没能在任何一个石缝中找到凤帝赤色的衣袍。
这里已经找不到寒情、扶青以及凤帝的身影，他们大概已经离开了幽都。
云霁甩出金线指路，厉喝：“快走！”
霏羽用力拉着挣扎不停、想要下去寻找凤帝的鄢棠，纹凊沿着云霁让他看到的线，飞驰冲出裂缝。
在他们背后，幽都轰然崩塌。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裂缝之外的人纷纷震悚。宿萤抬头，看到黑云缝隙中隐约露出的银甲。
就在刚才，那里发出一道震人心神的攻击，径直轰入冥海。然而谁也没想到，这样一道攻击之下，幽都竟直接崩塌！
“有人破坏了地脉。”离愔的语气自见到昧玄后，难得再次产生了变化。
昧玄也听到了这话，嚯地抬头，认出了那银甲。
“天道卫——天君！毁我界域，我誓要血洗天界！”
所有鬼族人都听到了他们女王的怒吼，意识到他们在幽都的亲人已全部身陨，怔愣之后，悲愤难以自持。
就在此时，云霁四人冲出裂缝。鸾君与漠华发现霏羽竟闯入幽都，纷纷心惊后怕。
紧接着他们看到了失踪的鄢棠，才想放下心，却见鄢棠双目血红：“鸾姨，我父亲呢？”
鸾君一愣：“他没跟你们出来？”
天地间突然传来一阵欢快笑音，云霁猛地回头，看到冥海上方扶青模糊的虚影。
“悲伤吧，愤怒吧，吾将此化为你们的力量，愿三界因你们化作尸山血海！”
所有鬼族人身上在此时蒙上一团黑气，他们仿佛生生灌入了强大的力量，皮肤起伏，形貌变化，看向对手的眼神仿佛嗜血，所有的愤怒与残忍被无限放大，被作为垢念的扶青变成了力量的养料。
离愔与宿萤对面，昧玄一声长啸，眼睛变成全部的幽黑：“离愔，你忘了你的父亲了吗？他是我们的族人，你也是强大的鬼族，你和我拥有同样的野心——”
“我乃人族！”离愔毫不犹豫将仙力灌入手中梅枝，梅枝周围剑气肃然，将空气划开虚无的裂缝。
“哼！”昧玄露出狰狞的微笑，“那就让你徒弟看看，她的父母是怎么死的吧——”
战况顿时落入一边倒的局势，天道卫隐没在黑云之中，却始终没有亮出他们的银叉。朱湄注意到了云霁，将所有力量聚焦到云霁身上。
仅仅半炷香，蓬莱战士死伤大半。
“娘亲——”
霏羽眼睁睁看着朱湄的利爪刺入鸾君腹中，然而她体内仙力空虚，完全帮不上忙。
“死——”朱湄嘴角染血，笑容疯狂。
“鸾君！”云霁向鸾君冲去，发狠催动妖力，浑身经脉发出钝痛，微弱的光在她手中闪烁，什么东西即将破碎——
“哗——”
冥海突然翻起滔天巨浪，仙力温柔地包裹着云霁的妖力，将原本不及朱湄的水波化作翻天之势，水柱不容反抗地落下，将朱湄吞没。
云霁一怔，看向身后。
沧壬正将手放在她背后，但他却看向四周，显然被蓬莱如今的样子震住。
离愔手中的梅枝折断了一杈，宿萤举剑的手臂蒙着一团黑气。
下方，蓬莱战士被逐渐推后，鬼族已经逼近了仙阁。
“漠华——”
漠华一手撑着鸾君，看懂了沧壬的眼神，紧紧咬牙，一向随和又随缘的他此刻浑身上下都是不甘与悲怆。
“鸾儿……”
鸾君的额头因剧痛布满虚汗，她看着漠华的神情，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半晌，慢慢闭上眼，不让自己流下泪来。
“蓬莱子民听令——”
“保护伤者，聚集老弱，撤离蓬莱仙岛！”
所有蓬莱子民耳边清晰回响着这道命令，心中泣血。
“玉碎，撤离！”
“玉碎，撤离！”
悲恸的呼声此起彼伏，船只漂浮在海面。
鬼族人不再追赶，仰天发出狠毒的大笑。
这一日，凤鸾化作杜鹃泣血，东来紫气被幽都黑雾吹散，仙阁崩塌，仙山倾颓。
第94章 清算
附近界域，唯有落霞岛离蓬莱最近。云霁便向漠华提议，将从蓬莱撤离的人全部移至落霞岛。
原本的泱泱大族，如今青壮年死伤半数，捡回命的又许多伤残。
万年前的归墟一役也不过如此。
苍露的药库迎来前所未有的需求，云岛所有医师药师全部赶去救治伤者。幸得云岛药库三界绝无仅有，医师医术精湛，绝大多数伤者性命无忧。
“云岛损失如何？”
云霁站在屋外，透过窗子看着里面蓬莱人安顿。
霜一肩上的伤口才包扎好，还在渗血：“折损……近千人。”
云霁呼吸一滞。半晌重重呼气，指甲掐进手心：“尸首呢？”
“能带回来的，都带回来了。”
“好生安葬。都是我们的家人。”云霁看到霜一的伤口，“你们几个呢？”
“青一还没醒，绛一丢了条腿，苍一看不见了——还好，她还能吃。”霜一笑着笑着，眼圈通红，“他奶奶的鬼族，老娘不把他们烧成灰！”
云霁本想拍她肩膀，手一顿，挪到胳膊：“回头我给他们找仙药，都能治好。”
“主人。”霜一带了哭腔，“要三界大战了吗？”
这丫头平时叽叽喳喳，这时候其实就是个孩子。
云霁抿唇，想来想去也不知该怎么回答，苦笑一声：“但愿不要。”
暮雨从转角走过来，说鸾君的伤处理好了，犹豫片刻：“岛主，你的身体……”
云霁示意自己没事，转身去找鸾君。
一进门，发现除了鸾君，离愔、宿萤、漠华、霏羽、鄢棠和沧壬都在。鸾君脸色苍白，但仪容依旧如往日高贵端雅。
“云岛岛主，真是多谢你了。”
云霁道：“同在冥海上，蓬莱遭难，云岛当然不能抽身事外。”
沧壬微微皱眉：“云霁，你身体可有不适？”
云霁摇头，在沧壬身边坐下：“多谢溟帝阁下关心。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商议蓬莱的事吧。”
“云岛主，你也进了幽都，可知凤帝到底身在何处？”漠华急切问。
云霁看了一眼鄢棠和霏羽，面露难色：“凤帝阁下很可能……被垢念带走了。”
“垢念？！”
鸾君与漠华震惊，沧壬皱起眉。离愔与宿萤没有任何惊讶。
鄢棠着急想开口，被霏羽一把捂住嘴。
鄢棠又惊又急，霏羽在他耳边小声道：“不完全是你看到的样子，你冷静些，云霁姐姐可以相信。”
听了这话，鄢棠思索片刻，竟真的不再闹。
这会儿功夫，云霁大致描述了在幽都所见，只是隐去了寒情以及她认识扶青的事。对于天道卫毁灭幽都的一击，在场几人皆是不解。
“他们出现的目的似乎只是毁了幽都。”鸾君一拳砸在桌子上，“好一个天界，竟连我蓬莱的死活都不管了吗！”
离愔冷冷道：“应当是天君只让他们毁掉幽都，至于蓬莱……大概不想损失天道卫的力量。”
沧壬道：“垢念将蓬莱仙岛单独隔绝，从极渊没有发现任何异状。本君是察觉云霁不对劲，这才立刻赶来。汤谷显然也是如此。”
“我？”云霁一愣。
沧壬眼神略复杂地看向她，温声道：“上次你离开前，我取了你的一丝妖力，若你出了什么事我能察觉到。”
云霁惊讶地看着他，不理解他为何如此。
沧壬叹了口气：“你就当是我一点私心。没经你应允，我向你道……”
“不必不必！”云霁连忙道，“该是我拜谢您记挂我，若非如此，我现在还不知如何呢。”
“不论如何，本君定要夺回蓬莱！”鸾君脸色阴沉，“我的子民流离失所，火凤族长失踪，此仇不报，我愧对先祖！”
霏羽叹了口气。
“鸾姨，火凤族人暂时让我统领吧。”鄢棠站起来，紧紧绷着脸，“父亲失踪……我应该负起责任。”
鸾君看着他，满是心疼。之前还二五八万的小殿下，仿佛突然就长大了。
连霏羽也是……
“蓬莱的地脉连通翠玦翎，只要翠玦翎在我们这里，鬼族便伤不了蓬莱仙岛根基。”霏羽道，“但如果是垢念，日子久了地脉可能会被污染。彼时会很麻烦。”
大人们默契地点头，只有鄢棠一人莫名其妙道：“羽儿，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霏羽瞪他一眼，鄢棠立刻乖乖闭嘴。
虽然不太合时宜，但云霁头一回见到霏羽和鄢棠相处。别说，那鄢棠小小少年，身板笔直，一张娃娃脸同霏羽一样的福相。明眼人谁都看得出两人天造地设的相配。
“可蓬莱目前完全没有夺回仙岛的能力。”漠华叹息，“听闻其他界域近来也不太平。”
沧壬道：“若蓬莱需要，从极渊随时可以调兵。如今蓬莱出了这样的大事，鬼族卷土重来，天君定会请各方势力共同商讨。”
“商讨个屁！”鸾君道。
“若西天也派人的话，倒是可以问问垢念的封印究竟发生了什么。”漠华道，“为什么会有一个垢念满世界跑。”
“那个垢念显然不是完整的。”离愔突然看向云霁，“你认识他吧？”
所有人的目光集聚到云霁身上，云霁一时语塞，就听离愔慢吞吞补上后半句：“宿萤也认识，霏羽说不准也见过。”
云霁拿眼神问宿萤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宿萤沉默片刻，拈了两下手指，表示大概是算的。
“说起来，垢念的衣服我好像见过。”霏羽疑惑。
云霁无奈点头：“我们在凡界时，他伪装成一个凡人。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当时很多麻烦都是他搞的。”
“这么说，他兴许是筹谋多年。”沧壬皱眉，“我追查朱湄多年，竟从未发现她和垢念合谋。”
云霁道：“沉笙帝君之前似是也在追查朱湄，为何这次没有现身？”
漠华道：“沉笙啊，听闻他近来似是惹上点事，和涂山走得很近。”
“说到涂山，”宿萤突然道，“天君召集各方那日，我要让天君交还涂山至宝。”
众人惊疑。
……
几人大多身上有伤，大致说了几句便纷纷去休息。云霁等在最后，却看到沧壬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云霁，你的妖力……”
云霁一怔，心道果然躲不过沧壬的眼，苦笑一声：“兴许是催动过度，暂时无法唤起。”
沧壬皱眉：“妖力无法自行恢复，你很快会撑不住的。”
不等他说下去，云霁连忙点头：“我会想办法的，多谢您关心。”
沧壬一滞，叹了口气，点点头走了。
云霁在后面，心中颇不是滋味。
她明白沧壬估计是想把她当女儿疼，可云霁一看到他就想起溟后琅浅憔悴的样子，总觉得这样像是窃了别人的东西去。
沧壬在仙界中的地位不言而喻，他的关照分量太重，她可还不起。
云霁慢吞吞往回走，心中盘算着宿萤方才的话。涂山至宝正是三生锁，如今三界有变，宿萤定是想趁势复活狐妖王。
当初她与云霁的约定便是云霁助她复活孤月。宿萤有多痴情她也看在眼里，帮是一定会帮的。只是不知天君那边会作何反应。
天道卫为何会在那个时候攻击幽都？恰好就在扶青破坏掉幽都的地脉之后……
虽然一绝后患、出手吝啬的确是天道卫的风格，幽都那时已经足够脆弱，天道卫的出手倒也情理之中，但云霁总觉得不安……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角落里伸出，一把捂住云霁的嘴，将她拽了过去。
……
“寒情？”
云霁刚心道不好，目前的她实在没什么反抗能力，接着嗅到一股熟悉的雪松淡香，抬头便看到了寒情的脸。
寒情“嗯”了一声，把脑袋放在她肩上，慢慢地喘了几口气。
“你怎么会在这里？扶青……”云霁说了一半不知怎么说。
“我离开太久，会有人起疑。”
寒情的声音听上去很疲惫，云霁干脆把他带去自己屋子里。
阔别这些日子再次面对面，中途还经历了几次奇怪会面，两人一时都不知如何开口。
“云霁……”
“你……”
半晌，云霁觉得再不说话就要闷死了，随后听见寒情的声音同时响起。
寒情抓住她一怔的机会，靠过来小心翼翼牵她的手：“关于我的身份……”
一说这个，两人都有些心虚。
搞了半天对方竟是多年死对头。
在人前说要搞死对方之类的话，两人可是都干过。
但说起来，之前因为这个摆臭脸的可是寒情，云霁决定先下手为强。
“若我没撞见，你还要瞒多久？”
她凑过去，把丝毫没有反抗之意的寒情抵在墙上。
“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吧？竟然还继续瞒我？”
寒情想抱她，却被她一把扒拉开，两只手没地放，尴尬地在墙上走路：“我这不是有难言之隐么。”
云霁点他胸口：“我是云岛岛主没错，可你，藏鸦主人，乌鸦头子，咱俩本来不过只是竞争关系，你当初对我的恶劣态度我可记得清清楚楚，我可没说就那样轻轻揭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