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君责备:“渊阑,本君一向念你沉稳,怎么做事如此没有轻重?”
说完看向鸾君:“鸾君,此事却是渊阑欠妥。但事已至此,还是商讨接下来的打算为重。”
鸾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并不买账。
沧壬适时道:“天君,此番鬼族入侵,实力虽不似万年前鬼王傕乌带领的鬼兵强横,却不可小觑,早日解决为妙。”
“溟帝说的不错。”天君点头,“听闻你那日及时赶到,转移了蓬莱子民。”
沧壬道:“毕竟都在冥海上,相隔不远,若去的晚了,恐酿成大祸。”
一神君问:“我听说,如今蓬莱子民都在冥海中的几座小岛上,那几座岛传言是云岛所在之处,不知可是真的?”
“不错,”沧壬道。
“本君怎么听闻,魔尊云霁与云岛关系匪浅?魔尊竟并非与鬼族同路吗?”天君突然问。
从方才说起云岛,宿萤便微微皱眉。而坐没坐相的寒情脸上依旧没心没肺,却偶尔把目光放在沧壬身上。
沧壬面色不变:“天君误会了。云岛始终可算作在从极渊的庇护之下,那几座岛也是从极渊借给蓬莱的,并无那魔尊什么关系。”
“没有就好。”天君点头,“原来云岛归属从极渊,这倒是本君不知的。”
在场几位认识云霁的人心中皆觉得天君始终格外针对“魔尊”,显然有意将话题往这里引。
“天君,”莲照起身,“近日来,西天镇压的垢念很不安分,恐怕有挣脱镇压之势。此番蓬莱之乱,也和垢念当年逃出去的一部分有关,不知天道对此可有对策?”
“天道尚且不曾降下谕言。”天君正色道,“本君过后便去询问。还望神佛千万守住镇压,断不可让垢念逃脱。”
“西天定会竭尽全力。”莲照点头,看向离愔,“不知离愔上神可否出手加固镇压,一贯听闻上神对此颇有造诣。”
离愔点头:“可。”
羲戎帝君突然道:“本君记得离愔上神有一半鬼族血脉,担任如此重任是否不妥?”
沉笙瞪大眼睛看他,寒情玩味一笑。
离愔冷冰冰地瞥他:“羲戎帝君大可忘了坊间听到的无知逸闻,本上神是人族出身,就算有鬼族血脉,也是人族。如果实在不放心,不如让别人来,本上神乐得清闲。”
“上神,羲戎心直口快,请您莫要在意他无知之言。”渊阑道。
寒情笑道:“二哥,你还真会捡难听的说啊。”
羲戎接连被呛,脸色逐渐从尴尬变成愤怒,双眼怒瞪最后说话的寒情,拍案而起:“你什么意思!”
宿萤目光一凝,用眼神询问离愔。她似乎在羲戎帝君身上感觉到了类似恶念的气息。
离愔微微点头。
沉笙赶紧劝道:“二哥,二哥冷静。别跟老幺置气。”
寒情托腮:“二哥,还是不经逗啊。”
“寒情!”天君板了脸,“你看看你,成什么体统!”
寒情无所谓地耸肩,不说话了。羲戎气呼呼地坐下,直到商议结束,脸上还是红的。
目前三界其他界域尚未发现异状,然而皆需防患未然。天君分别指派了天道卫的人手,看守另外几处垢念镇压之处。至于落霞岛,鸾君拒绝了天道卫。
该说的说完了,众人即将各自散去。然而突然见一人走到大殿中央,径直拔出剑对准天君。
“三生锁在何处?”
众人一惊,没想到竟还有变故。
方才他们自然认出了离愔身旁的正是他那弟子,只是一直默默无声,让人猜不透她的来意。
不愧是当年大闹坤虹殿的人,天兵以及众仙神再次,还敢对天君举剑。
天君皱眉,声音中几分威慑:“你还不死心?”
宿萤道:“孤月需要公道。涂山也要。”
“哼。”天君摆手遣退将要上前的天兵,“狐妖王意图行刺本君,罪大恶极,有什么公道可讲?”
“那是因为你夺了涂山至宝!”
天君眼神冰冷,他了解三生锁功用,自然知道宿萤想拿它做什么:“涂山的至宝连通生死,本不该存在于涂山,本君理应将之收归。你若仍不死心,本君只好下令捉拿你了。”
话音刚落,方才退后的天兵举着武器围了过来。渊阑冷硬着脸,声音高高在上:“就算有离愔上神给你撑腰,宿萤上仙,你也不过是个上仙。”
“天君此言差矣。”
众人看去,沉笙缓缓站起,脸色不忿:“至宝本就诞生于界域,属于界域,无论有什么神通,都是其特有的底蕴,生生将之夺走,实在是断人活路。孤月此举,也是实属无奈。”
天君脸色阴沉:“怎么?你也要帮涂山说话?”
渊阑喝道:“老三!”
沉笙不为所动:“我所见涂山,灵气微弱,实在没有任何一方仙域如其一般惨淡。昆仑与涂山相近,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坐视不理。”
宿萤抬眼看去,嘴角竟少见地露出满是讽意的笑:“涂山没有任何过错,你不过是为了私心。”
“拿下!”天君怒喝。
离愔顷刻出现在宿萤身边,挥手间便逼退一众天兵。渊阑向后趔趄两步。
“当年不曾亲眼瞧见宿萤上仙闹那一场,如今竟还能补上。上次宿萤上仙便弄塌了坤虹殿,如今又要如何?”寒情倚在柱上,似乎只打算看戏。
“寒情。”沉笙似是对他无奈了。
寒情咧嘴一笑:“天君,这么些年我也没见你用三生锁干什么,反正那东西不害人,不若还给涂山呗?万一鬼族盯上涂山,岂不是给他们白送一个据点吗。天道听了得不高兴吧?”
听到“天道”,天君有些犹豫。
当年夺走三生锁,实际是天道的意思。虽然信任天道,但其实他自己也清楚,夺人至宝毁人地脉,绝对不是什么义举。
今日在场人有些多,其实不便处置宿萤。何况还有离愔。涂山的确掀不起什么浪花。孤月也未必就能活过来……
沧壬道:“确是如此,天君,此番三界有难,涂山过于薄弱,对我们绝非好事。”
鸾君淡淡开口:“蓬莱的罪,有一个蓬莱受着就够了。涂山一群拉红线的,能翻出什么浪花。”
离愔缓慢收手,声音不疾不徐,仿佛方才爆发出强大仙力的不是他:“我可以保证,涂山不会报复,如何?”
天君脸色难看。他本以为就离愔给宿萤撑腰,结果这几大仙域之主,话里话外都在偏帮宿萤。
倒成了他理亏。
渊阑退回来,低声道:“天君,应当如何?”
还能如何?说到这份上,还有不给之理?
莲照瞧了半晌,“阿弥陀佛”一声,“天君,此番毕竟垢念事大,将三生锁赐予涂山,让涂山积攒力量,也算是警示各族,莫要小看鬼族。”
莲照如此一说,天君无可奈何,顺坡下驴。
“……三生锁在地府。”
天君冷冷道:“涂山虽不在仙列,但鬼族事大,便将三生锁赐予涂山。”
说完,天君便消失了身影。
第97章 地府
眼前景象变幻,在双脚落到实处的瞬间,一阵阴风仿佛裹挟了潮腐的气味,带来了不远处魂灯照亮的长路上,或远或近的怨呜。
哪怕是仙人,云霁和宿萤也是头一回来到地府。
从天君口中得知三生锁就在地府,宿萤回到落霞岛略作商议,便说好与云霁一同前去。
心中知道在天君面前众人为她说了多少话,然而宿萤此刻实在心绪难耐,一想到立刻就能找到三生锁,见到她日思夜想的人,她恨不得立刻向下钻个洞钻到地府去。
而云霁,除了之前说好的帮宿萤的忙,还要顺路去看看三生石。
能看到凡人名录的地方,除了文昌阁,就只有地府。若萧瑕是普通凡人,那必然会在轮回之中。但若不在,云霁就要仔细考虑下他到底是什么了。
云霁和宿萤各怀心思,一路越过无数魂魂鬼鬼,到奈河桥头,却发现有人早早等在那里。
那是个红裙的少女,面容虽稚嫩,却称得上妖冶。她的眼底像是哭过一样,有明显的红肿。赤着双足,坐在奈河桥头百无聊赖地玩着头发。瑟瑟阴风将她如同绸缎的黑发吹动,在她周身落下一层幽深阴影。
见到云霁与宿萤,少女眼睛一亮,从桥头跳下来,莲步轻移,动作端庄与她的外表很不相符。
“我是孟婆。”
孟婆不见血色的唇角轻轻勾起,盈盈一拜:“两位就是宿萤上仙与……诶?”
看到云霁,她像是看到了什么十分让她感兴趣的东西,仿佛能够将人吞噬进去的幽黑眼睛闪烁着不应该在地府这种地方出现的光亮。
“你叫什么?”
云霁一头雾水地回答:“我叫云霁。请问……怎么了吗?”
孟婆掩唇一笑:“怎么?不怎么,嘻嘻,只是觉得你站的位置不对。”
云霁一怔,向旁边挪了一步。
“嘻嘻嘻……你们,是来拿三生锁的吧?”孟婆再度不明意味地笑了笑,像是很艰难地将目光从云霁身上撕下来。
宿萤躬身一拜:“正是,请您将三生锁给我。”
孟婆向旁边一指:“就在那里,你自己去拿咯。”
宿萤看向三生石,在那上面发现一把小小的石锁。石锁平平无奇,若是有人从旁走过,甚至都不会注意到那把锁。
云霁看着宿萤过去,毫不犹豫地将手伸向石锁,在碰到锁的瞬间,突然全身顿住,霍然转身,一步步朝着一旁一望无际的红色花海走去。
“宿萤!”
云霁一惊,刚要追她,却被孟婆拉住。孟婆笑得甜甜:“三生锁在这里待了那么多年,总要经些必要的考验才能拿走。”
云霁神色一凛:“是你们搞的鬼?”
“不不不,”孟婆连连摆手,指向三生石,“是三生石哦。那家伙脾气可大了,我碰一下那石锁都不得的。”
云霁再回头,宿萤的身影已经隐没在了红色花海与浓雾之中。
“别担心,只要她的心足够坚定,就不会有事。”孟婆笑道,“就算她不够坚定,看在你这么有趣的份上,我会把她找回来的。”
云霁眼皮一跳:“如果不够坚定,会怎样?”
孟婆的眼睛滴溜溜转了转:“谁知道呢,你放心,如果她疯掉了的话,喝一碗孟婆汤就没事啦。”
云霁听她说话觉得浑身不爽,看了一眼花海深处。若论是否坚定,没人会比宿萤更让人宽心,她若不坚定,也不会持着一个念头过几百年。
既然如此,就给她些时间。若她太久不回来,便去找她。
云霁打定主意,将目光转向三生石。上面密密麻麻雕刻着许许多多的名字,所用文字各不相同。她轻易找到了大昊文字,一行行找下去。
“你在找人吗?”孟婆凑到她旁边,好奇地问。
云霁瞥她一眼,问:“如果有人的名字不在三生石上,那这人可能是什么来历?”
孟婆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在她眼底的红肿落下重重的阴影:“不论是人、妖、仙,都会出现在三生石上。没名字的就在这之外咯。”
她甜甜地笑:“当然哦,我们地府的仙人也不会在三生石上。”
云霁皱眉:“没有例外吗?”
“那不好说哦,但若有的话,也不是寻常人吧,至少现在的仙界,没人有这个能力。我指的是人哦,天道和垢念那样的怪物不算。”
孟婆的声音有些兴奋:“小云霁在找三生石上没有的东西吗?你找到了吗?”
云霁转过身,心中一半果真如此,一半大为震撼。
她找到了萧玘、萧瑨、孟梵等等,但没找到萧瑕。足以证明,萧瑕真的不是普通的凡人小孩,甚至不是人、妖、仙。
云霁将惊讶压入心底,没有回答孟婆,看向那片花海:“宿萤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看看。”孟婆一手挡在额前,朝花海的方向看了看,嘴角露出奇特的笑意。
“哎呀,遇到麻烦了呢。”
……
宿萤发觉自己拿回了三生锁,已经带回去给了离愔,让离愔复活孤月。
预想中复杂的过程仿佛一场梦,她就像是迷惑之间睡醒的人,对此毫无印象,等她反应过来,她看到冰棺之中那双眼睛缓缓睁开,坐起身,看向她。
“宿萤?”他问。
宿萤又觉得自己没有醒,仍在梦中,缓缓点头。
孤月没等她确认便移开目光,揉了揉额角:“这是哪?”
这是哪?
宿萤的脑海一片空白,她像是忘记了许多,失去思考的能力,什么都想不起来。
孤月自己打量一番:“恨逢岛?”
宿萤一怔,离愔的恨逢岛……对,孤月的肉身放在这里。这里是恨逢岛。
孤月看着她,微微皱眉:“扶我起来。”
宿萤呆呆地看着他俊美无瑕的脸,湛蓝如冰的眼中仿佛蒙上阴霾,没有听到他的话。
“想什么呢?扶我起来!”
兴许是他的声音太有磁性,或者是他连使唤别人时的语气都是优雅自持的,宿萤托起他的手,将他扶出冰棺。
迈出冰棺,他转身便向外走。
宿萤叫住他:“你要去哪?”
孤月侧头,似是对她的问题感到莫名:“还能去哪?天界。”
“你不去涂山?”
孤月双眼眯起,说话间湛蓝的眼眸蒙上血红,修长指尖露出尖利的利爪。
“涂山有何可去?”
宿萤面露震惊,从孤月睁开眼之后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从心底感到迷惑。
有何可去?为何不去?
孤月拍了拍袖子,弯起血红的薄唇:“我大仇不报,如何能去涂山?”
宿萤略微松了口气,却想起离愔在坤虹殿中的话,连忙拉住他:“等等,你不能去——”
孤月袖子被拉住,眼中的一点嫌恶清晰印在宿萤眼中,她一愣,手微微缩紧。
“怎么?”孤月慢条斯理地将袖子抽出来,抚了抚褶子。
宿萤看着他,觉得孤月好像有些不对劲。但他的确一向姿态优雅,脾气古怪,又睚眦必报,好像没什么错,
“我师父向天君保证过,你不会向天君寻仇……”
“你师父?他凭什么替我决定?”孤月冷笑一声,转身便向外走。
走到门口,孤月见宿萤没跟上来,想了想,可有可无地问:“你不跟我走吗?”
宿萤没有说话。
孤月转过半个身子,侧目瞥她:“怎么?你不是心悦于我吗?我要闯上天界,你不跟我一起去?”
宿萤直直地盯着他。
他彻底转过身,站在台阶最高层,居高临下望着她:“你怎么不说话?我那么爱你,你忍心看我形单影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