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萤因果漂浮,整个人昏昏沉沉,过往明朝的或是孤月的记忆在她脑海中划过无数道流行,正处于极度混乱的状态,陡然听见云霁的要求,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
云霁等了半天也没见她开口,心急如焚:“快说啊!”
瞬息之间,宿萤脑中刚好划过孤月的一段记忆,他正在她家院子里堆雪狐狸,突然离愔顶着一张臭脸打开门,拽着他后颈皮把他扔了出去……
“雪狐狸化了!”
宿萤脱口而出。
这显然远远超过了云霁的认知范畴,她本以为会听到什么情话,或者简短的告白之类。
这真的能抚慰孤月的因果吗?
“要不你再说……”
云霁没说完,就察觉孤月的因果猛地一顿,突然停止了挣扎,反而有些回缩的趋势。
云霁:……是她不懂事了!怎么能试图理解爱侣之间的暗号呢!
抓住这个机会,云霁一口咬破手指,鲜红的血沾染她手心金线,那线嗅到血,亮起了过去从未出现过的盛光,云霁本就没有妖力的身体飞快空虚,冷汗从她额上留下。
但与此同时,两方因果的挣扎再次减弱了。
三生锁兴许意识到云霁是在助它一臂之力,逐渐减弱了对云霁的排斥,任由云霁拴着它,强力拽着两方因果从它的锁眼穿过。
穿过的一瞬间,宿萤突然体会到了孤月熟悉的气息,从他死气沉沉的因果中,自灵魂深处被她感受到。
那气息很微弱,就像碳灰堆中偶然亮起的火星,转瞬即逝,过了不久后,又在另一个角落亮起。
一阵无法言语的惊喜撞入她的心。
有气息……哪怕很微弱,那也意味着生机开始复苏。
金光照耀着孤月的脸,整座密道以孤月为中心,散发着超越三界的沉默暴动。
两方因果从锁眼中冒头,云霁无暇顾及发冷的全身与再次开始刺痛的丹田,三下五除二将两道因果系成一个结结实实的死结。
密室一下子平静了。
并非因果平静,而是两方因果停止了抵抗与攻击,金色的生机瞬时融化了漆黑的死气,密室中似乎响起了灵魂深处的铃响,金线如被风吹动的帘。
无声的飓风过后,金光渐弱,一半的三生锁悄然隐没在孤月的右手手腕,化作如出一辙的同心锁纹。
与此同时,宿萤方才一直垂下的左手抬起,停留在孤月的手边,两道锁纹彼此呼应,而后两手交握,同心锁连成同心。
一切重归静寂。
宿萤睁开眼,觉得有什么与方才不一样了,有什么东西在最深处浅浅地呼应。
她下意识握紧孤月的手,紧盯着孤月闭目的脸,紧张到忘记呼吸。
手依然是凉的,她突然忘了过去孤月的手是怎样凉,怎样僵,和现在是不是一样。她摸不到脉搏,和昨日、前日都一样。
他……活了吗?
但回答她的是许久的静寂。
还是静寂。
死一般的静寂。
静寂的死。
孤月还是没有醒。
宿萤仿佛被抽去脊梁骨,无力地趴在冰棺的边缘。
她突然摸到了自己无数次在冰棺上留下的指痕——就算是极北寒天最深处的坚冰,也被她磨得发光,印下深深浅浅的指痕。
有什么意义呢?
她心中一片灰暗,突然愤恨起冰棺上的这些痕迹。
多傻、多蠢啊。
那只是一个传说,连涂山狐族自己都不确信的传说。却被她拿来当救命稻草一般信任。
云霁忍着身体的难受,观察着依旧牢牢闭目的孤月。
呼吸、脉搏、血色……哪里出了问题?
云霁用一丝金线试探,猛地看到孤月坐起来的画面,她一惊,崩开了那根线:“宿萤……”
画面成了真。
……
孤月的眼睛缓缓睁开,一时大脑空白,觉得有哪里不太对,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但他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在哪儿?
手……谁在握着?
他坐起身,随即看到了全然呆住的宿萤。不知怎么,他觉得宿萤好像有哪里变得不一样,而且好像很累,头发有点乱。
“宿萤?”
宿萤说不出话,全身上下肯屈尊动弹一下的只有脖子,拖着糨糊一般的脑袋点了点。
孤月看向四周,眼睛似乎有些不适应光,难耐地眨了眨,揉揉额角:“这是哪?”
宿萤觉得这段对话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经历过。
孤月见她懵懵地不回答,只好自己嗅了嗅周遭有些怪异的灵气:“……恨逢岛?”
怎么会在离愔的恨逢岛?
还有,小丫头这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谁欺负她了?上次见她这样,还是他有事耽搁三个月没去给她堆雪狐狸……
堆……雪狐狸?等等,这是……
宿萤死死盯着孤月,突然有些迷惑,眼前的一切究竟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假象?
与三生石中不同,每一个细节她记得清清楚楚,每一句话她可以倒背如流,但她仍在怀疑,孤月真的复活了吗?她和云霁成功了吗?她拿到三生锁了吗?还是……这依然是三生石的幻象?
她要是说话,会不会打破幻象?打破幻想,是不是就看不到活着的孤月了?
面前的孤月突然动了。
他微微皱眉,像是遇到什么烦人的事,他动了,向她伸出手。
他该说,扶我起来——
“雪狐狸化了,那就再堆一个。”
温热的指尖轻抚宿萤的脸,声音饱含无穷的歉疚和动容。
宿萤怔住了。
那人接着道:“抱歉啊,那么多年……以后,我会全部补上。狐狸、鸟,或是随便什么,只要你想要,我都堆在你门口,离愔推几次,我就堆几次。”
宿萤的眼前一下子朦胧了,在这一刻,她确信这是现实。
“狐狸……只要狐狸。”
她盯着那双湛蓝的眼睛,飞快将朦胧从眼中挤出来,从眼角流下,好看清眼前人的样子。
“我只要狐狸。”
孤月笑了。
“那好,狐狸是你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九十九章!孤月活啦哈哈哈哈!萤月999!
其实我最开始想这本文的时候主角是宿萤孤月,但是由于孤月死了大半本,让女主为男主守九十九章的灵实在太离谱啦!于是有了云霁和寒情。
第100章 丹元
这密室里寒凉,孤月毕竟才活过来,身体虚弱,不能受冻。而宿萤云霁两个人此时也不算太好,浑身力竭,便不久待。
孤月四肢尚且不太灵活,尽管动作很慢,抬腿时却抬不高,一脚绊在冰棺边缘,直挺挺倒了下去。
宿萤“嘶”得吸了一口凉气。
前生走路连跤都没摔过的狐妖王,刚一复活便摔了个四脚朝天狗啃泥。他临危下意识反应,早在脸碰到地面前,从四脚朝天的人变成四脚朝天的狐狸。
不仅四脚朝天,一丛尾巴也朝天。
怕他把自己刚到手的命摔没了,宿萤赶紧把他抱起来:“你没事吧?”
一瞧他那张竟然能看出表情的狐狸脸,宿萤心中顿时有种奇妙的熟悉感,就见他回头瞪着那个把他绊倒的冰棺,一脸嫌恶:“多没常识的人才做的出这么高的棺材?趁早融了。”
冰棺:我没得罪过你们任何人。
宿萤“噗嗤”一声笑了。
孤月不满:“你有没有良心的?”
宿萤愈发想笑,抱着孤月,绕到冰棺另一边,去扶一直倚在墙根的云霁:“是不是很累?我扶你去休息——”
然而就在这时,她的手刚碰到云霁,云霁的身子向边上一歪,昏倒在地。
宿萤和孤月都一愣。孤月虽然力量尚未恢复,眼力却一如既往,声音有些严肃:“她体内怎么一丝妖力都没有?丹元呢?”
宿萤将孤月暂时放到旁边,轻拍云霁的脸:“云霁?云霁!”
云霁对宿萤的叫唤一点反应也没有。脸色苍白,眼底一片青灰,嘴角血丝若隐若现。宿萤能感觉到,她的身体此时如一张薄纸,竟呈现油尽灯枯之势!
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同样在仪式中,她将自己的命格与已死的孤月绑定,因果激烈动荡,但现在也只是力竭和有些头晕而已。
照理说,云霁并不该有什么别的反应。
方才过程中云霁做了什么?
宿萤自己看不出,来不及思索,奋力想将云霁扛起来。
“你别逞强!你自己也很虚弱!”孤月焦急道。他对方才的事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象,而看宿萤对云霁的态度,也大致能够猜出对于自己的复活,这个叫云霁的人功不可没。
宿萤咬牙,终究没了力气,将云霁轻轻放下,三步两步冲到密室外叫人。
……
离愔从小屋中走出,轻轻带上了门。宿萤一直关注着那边的动静,怀中抱着还是白狐形态的孤月,立刻迎上去。
“师父!她怎么了?”
离愔视线扫过那一脸得意的狐狸,没理会他,缓缓摇头:“不知为何,她的妖力全然消失,连丹元都不见了。身体陡然没了妖力的保护,所以很虚弱。”
“丹元不见了!”宿萤瞳孔微缩,“怎么会……”
之前云霁体内妖力空虚,但至少丹元还在,而她自己也说是妖力回复地慢了些,因此众人虽然担心,却没觉得十分紧要,以为休养一阵子就会好。
但现在,竟然连丹元都没了。
作为妖仙,云霁没了丹元,也就意味着所有的修为尽数消失,她现在和一个没有法力的凡人没有两样,看她那绢纱一样的身体,甚至还不如一个健康的凡人。
宿萤低下头,陷入浓浓的自责:“都是为了帮我……”
“未必是这样。”离愔拍拍她的肩,“她的妖力之前就除了异常,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解决之法。”
自从宿萤成功复活孤月之后,离愔像是松了一大口气,整个人显得和过去有些细微的不同,似乎多了些活力。
孤月也在她怀中蹭了蹭她。显然在离愔面前,他甚是“不屑于”开口说话。
宿萤心急如焚,但不得不同意:“此事寒情还不知道,我去找他,他一定会想办法。”
离愔点头:“那为师去寻溟帝。”
此次恨逢岛之行,由于事关重大,并无旁人跟来。离愔和宿萤都去寻人,能守着云霁的只有喻澄。
至于孤月,虽然不甘,但他自己也承认目前派不上什么用场,连喻澄这个便宜小徒弟都不如。
想着反正即刻便回,恨逢岛多年来又无人造访,离愔和宿萤便让喻澄在门外守着,自己快去快回。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寒情和沧壬此时并不在落霞岛,甚至也不在极北寒天和从极渊。
宿萤上上下下问了一圈,连寒情的影子也没找到。
“寒情啊,他不想让你找到的时候,你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他。”
孤月才听宿萤路上跟他说了一遍近来发生之事,正惊讶于蓬莱仙岛之难,以及云霁和寒情分别是云岛、藏鸦的主人,而他们两个竟然还是一对的狗血八卦。
“这人太不靠谱!”宿萤怒斥,“你和他熟吗?他除了这几个地方,还可能在哪?”
孤月一副强人所难的模样:“寒情的性子,你应该也知道,三界哪个角落都有可能。不过你说他是特地为避开我复活的事,那应当很快出现才是。”
宿萤气得搓孤月尾巴,被他激烈反抗:“轻……轻点!别薅秃了!”
见她不理,孤月眯眼,一个猛子窜到她肩上,对着她耳朵道:“你就是要摸,等回去之后我变成人形给你摸……”
宿萤一身热气窜上头顶,连头发尖都竖起了,一把将孤月拽下来,一下不敢再碰他尾巴,眼睛看向别处,胡乱说话:“你……你不是九尾狐吗?为什么一直变成普通白狐的样子?”
她无心之言,孤月却猝不及防,哦啊两声:“毕竟……毕竟涂山九尾狐身份敏感,我现在尚未恢复,低调些。”
宿萤其实压根没听见他说什么。就在这时,宿萤远远看到寒情的身影凭空出现在海面,心里一急,赶紧追了过去。
……
从极渊,溟后琅浅略显不解地看着离愔:“上神……找我夫君做什么?”
离愔没多解释:“他在哪里?”
琅浅见离愔似是有些急切,面露难色:“他有些要事……应该很快就回来了,要么上神稍等片刻?且待我传讯给他。”
离愔皱眉,只好点头。琅浅转身准备去给沧壬传讯,却听离愔突然从她背后道:“是云霁出事了。”
琅浅一愣,刚想细问,欲言又止后点头,加快脚步离开。
之所以不便说明,实则是因为沧壬正和钟泾、令淇一起,潜入了从极渊之下的深海,进入了传说中的归墟。
归墟便是当年“归墟一役”的决战之地。正是在这里,老鬼王傕乌被斩首,天道将垢念镇压,定下如今三界的归式。
归墟就在从极渊正下方,相隔死气沉沉的海水。经当年一场惨烈的大战,即便过了万年之久,也依旧能够感觉到隐约的血腥。
各式废弃的仙器法宝,经历万年,被褐色的砂砾大半掩埋,唯有刀枪剑戟留下长长的柄,横七竖八地插在不知掩埋了多少腐骨的地面。兴许困囿了太多无□□回的亡魂,一进入这里,便能感觉到海水阴冷,黑气缭绕。
令淇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进到归墟,饶是她那大胆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爹……我们来这干嘛啊?”
沧壬站在归墟中央,望着脚下残缺的阵石残迹。
这就是当年天道镇压垢念的地方。原本这周围遍地横尸,黑气与金光交错,整个归墟都在震动。
当年都是名动一方的仙君神君,现在残缺的血肉已被砾石掩埋
那种惨烈,沧壬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让后辈们经历。
天道与垢念之争,不论对于寻常仙人而言,尽是毫无意义的牺牲,与绞肉机无异。
沧壬直到令淇又叫了他一次,才回答她:“前不久,我在这里察觉到水宫鳞的气息。”
“水宫鳞?”钟泾看看四周,“水宫鳞原来在这里?”
水宫鳞,连通三生锁之于涂山、太苍玉之于昆仑一样,是关乎着从极渊气脉的至宝。只不过由于溟帝沧壬足够强大,能够亲自疏导气脉,从极渊对于水宫鳞的依赖并不似涂山那样强烈。
所以在水宫鳞随溟族小公主失踪这么多年后,从极渊依旧灵气充盈,欣欣向荣。
至宝皆有灵性,尤其是水宫鳞这样诞生了神智的至宝。如仙器一般,会为自己择一个合适的主人。涂山的三生锁择了宿萤孤月二人为主,而从极渊的水宫鳞,在那位不凡的溟族小公主出生后没多久,就认那襁褓中的婴孩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