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帘幕被他轻轻掀起,宫室深处烛影摇红,少女一头青丝松松垂落挡住小半边脸,留下颊边一点莹白与隐绰可见的红.唇。
弗彻眸中暗潮翻卷,锁着少女的脸庞幽幽一笑,转身将龙首鎏金炉鼎中的沉香灭掉。
他知晓她在他身边不能安眠,便用陈化百年的沉香木做了一方香料,可凝气安眠,固神养身,稍闻一会儿,很容易沉入黑甜梦乡。
她这几日被自己蹉跎地瘦了些许,也没怎么睡好觉,心情也不畅快,需要让她沉沉睡上一觉。
男人微凉如玉的手指抚到风阮脸上,一点点拨开覆在脸上的发,露出少女清灵的脸颊。
脸颊露出,那手却并未离开,指腹滑过少女细腻的颊边肌肤,又细细描绘少女的眉、眼、鼻,最后轻抚在微张的红.唇上。
这般精致的轮廓以及触感仿佛愉悦了手的主人,他指尖在少女唇间微微用力一抵,感受那饱满弹性的触感,嘴角噙着笑,语调也带着笑,可吐出的话语有极为凉慢,“阮阮,你只能是我的。”
即墨随今日派兵前来,声称愿舍弃象鲁郡一城,条件是将他的“皇后”归还于他。
啧,痴人说梦。
不论是城池还是女人,他一样都不会给他。
男人俯身,长臂一勾,将少女柔弱无骨的身躯轻易捞起,缓缓放下最后一层明黄帷幔,踏上了床榻。
......
翌日,风阮醒来时身旁依旧空无一人。
她掀开被子,边活动肩颈边问道:“何时了?”
任菁回答:“回姑娘的话,已至酉时。”
她竟睡了这么久!
怎么会睡这么久!
风阮急急问道:“弗彻呢?”
“姑娘,主上整日都在军机殿忙碌,临走前说今夜或许会彻夜不归,让姑娘早些歇息。”
“军机殿在哪?”
“姑娘要去么?主上不喜处理军务时有人打扰。”
风阮走出殿门,“我管他喜不喜。”
接触了这两日,任菁也明白眼前这位姑娘性子里的执拗以及主上对她的重视程度,见状赶紧提起灯笼,跟了上去。
军机殿沉肃华丽,威严矗立在墨蓝天幕之下,阔大高远的檐角向天幕舒展,仿若凤凰于飞,紧闭的大殿之外,列有禁卫军,他们手持长枪,铿然立于殿周,各个巍然高大如山。
风阮毫不意外被阻挡在殿外。
任菁喘着气跑上前拿出腰牌,守在门口的禁卫军诧异地看了一眼,急忙躬身退让。
“姑娘,奴婢在外边候着。”
风阮轻轻应了一声,“好,多谢你。”
她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殿内有些昏暗,幽深的宫室燃着熏香袅袅,松香凛冽燃于潺潺泉水之畔,青白烟雾卧在那清澈水流之上,仙气迷蒙,却又因在这昏暗的室内,显得诡异非常。
风阮迈步在厚重红地毯之上,落地无声,她低低地唤了一声,“弗彻,你在吗?”
深殿中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带着一点出乎意料的语气,“阮阮?”
风阮循着声音步入宫殿深处,弗彻背后是华丽狰狞的神龙图腾,他着一身绣金丝神秘古文玄黑袍,坐在垒有数百奏折信件的荧石黑桌前,好整以暇看着她。
殿内昏暗,仅他案前有一碧玉篆刻的烛灯,燃起他所在那一方天地的光亮,衬着男人微勾的唇角更加殷红。
他淡淡问道:“你怎么来了?”
风阮走过去,居高临下看着他,“你打算如何处置玄清宗众弟子?”
弗彻眯了眯漆黑的眸,讥诮道:“玄清宗助即墨随拿到了我的锁妖瓶,十万妖兵本可抵百万雄师,如今已然成了废物,你说他们该不该杀?”
风阮瞳孔一缩,惊恐道:“你要杀了他们?!”
弗彻指尖轻点在华亮墨玉案上,一下又一下,慢条斯理道:“那便看阮阮的表现了。”
风阮握了握手指,“你想要我做什么?”
男人温柔的声音响起,暧.昧地在风阮身上停了停,自喉间发出一声轻笑,“便从学会主动吻我开始。”
于琴师而言,眼前少女的巧笑嫣然都可以变成他心底隐秘的渴求;可于他而言,既然他在她心中已然又坏又恨到咬牙切齿,那他也不介意让她再讨厌自己一点。
琴师不敢让她做的事情,他会放纵自己全部得到。
风阮闻言平静非常,如此一反常态倒让弗彻挑了一下眉头。
没等他反应过来,少女已经倾身吻了上去。
她吻得有些费力,宽大的墨玉案横亘在二人中间,少女踮起脚尖,将自己温暖润泽的唇送了上去。
少女精致的眉眼在微亮青灯照耀下显现出琉璃光彩,清冷的双眸并未因这一吻增加任何温度。
一触即离。
男人本有些轻浮的眸光陡然变得深邃,脑海中电光火石间闪过什么,却被外殿传来的声音打断思路。
“主上!柯仙子有要事相商,请您过去一趟!”
弗彻若有所思看了风阮一眼,哄慰道:“放心,只要有你在,我不会杀了他们。”
“夜深了,回去安置吧。”
走出军机殿,风阮目送着男人大步离去的背影,眼睛突然重重酸了一下。
她抬眸看了看头顶的深渺蓝海,掩住眸底的脆弱晶光。
若不是被逼到绝境,她绝计不会这样算计他。
***
弗彻步入柯青筠的殿内,殿门在他身后迅速关闭。
弗彻眉头皱了一下,方抬眸便看到在淡白热气中沐浴的柯青筠。
他迅速调转了身体,想打开殿门却已经被仙力加持,无法打开。
柯青筠柔媚的声音传来,“弗彻,你看看我好不好?”
以弗彻的敏锐,不难察觉到,他的身体开始四溢奔涌着一股热流。
柯青筠自浴桶中裸身而出,随意拿了一旁的一件纱衣半遮半掩裹住身体,走近弗彻,试探性地想伸出湿漉漉的手指抱住男人劲瘦的窄腰。
只是还没等指尖靠近,便被一股大力掀翻在了地上。
被如此强硬的力道掼在坚硬的白玉砖上,柯青筠尖叫一声,自眸中沁出汹涌的泪水,哀哀道:“弗彻,你便这样讨厌我么?”
弗彻卷起纱衣扣住她的脖颈,威胁性的死亡感迎面而来,如同暗夜罗刹的双眸死死锁住柯青筠不断挣扎的身体,语气如凶兽般狰狞骇人,“你好大的胆子,敢对我下药!”
身体里奔腾着的欲.火轻易焚烧他自傲多年的意志力,他的身体对普通春.药都有极强的抗药性,这绝不是人间能做出来的东西。
弗彻双眸血红似滴血,脸上手上也因着强大的药力而暴起寸寸青筋,身体里四面八方席卷起来的浪潮叫嚣着让他吞下身下的女人。
他扣住柯青筠脖颈的手更紧,几乎下一秒就要掐断她的脖子,柯青筠手指死死扣住他的手腕,挣扎着开口,“弗彻......不是我......不是我......你这么聪明......难道还猜不出是怎么回事吗?”
“别......自欺欺人了......咳咳......放开我......”
男人闻言嘴角咧开一抹笑,狰狞如魔鬼,“是风阮?”
“是......我不知她用什么法子将这极乐仙水送入了你的体内......你知道的,我从来近不了你的身......是她......”
弗彻闻言暴怒,是吻,是方才的一吻。
汹涌燃烧的欲.火几乎要将他燃烧,他咬牙克制着自己灵台的清明,“解药呢?”
柯青筠几乎快被他勒断气,指尖凝出一股仙力轻易将他甩开,边咳嗽边道:“咳咳......极乐仙水没有解药,唯有阴阳交合,方能解开......”
他咬牙切齿道:“你不要告诉我,风阮现在已经跑了?”
柯青筠看着他凶如野兽的眸光有一瞬间的瑟缩,又想到中了这药的人几乎没什么反抗的余地,这时机实在难得,不禁有些大胆,“是,风阮如今恐怕早已带着玄清宗弟子跑出旻天城,你今夜只能同我......”
她话音未落,弗彻便一道金光洞穿了自己的肩膀。
他肩膀迸出的血液溅了柯青筠一脸,地上也是大片大片的血花。
男人由于身体的激流与透骨的痛苦于喉间溢出深喘,剧烈的疼痛让他的理智得以保留,“......你们的交易是?”
柯青筠大骇,眸中迸出恐惧的泪光,哆嗦着哽咽道:“你宁愿弄伤自己,也不愿与我交欢么?”
男人自喉间溢出一个字,“是。”
他伸出血淋淋的手指,再度扣住她的咽喉,狠绝又森然道:“你们的交易是什么?”
柯青筠感受到了来自死亡的威胁,她无比清楚,眼前的弗彻同三十三重天宫中帝君的不同,眼前弗彻阴狠流于表面,可天宫上的帝君虽清冷,却从未如此骇人过。
究竟是她没看透天宫中的帝君,还是历劫使他发生了如此可怕的变化。
在这样强势的威逼之下,柯青筠不敢不说实话,她眸中溢出的眼泪流了满面,瞧起来苍白又可怜,“我答应帮她救出玄清宗众弟子,条件是让我......得到你,风姑娘答应了。”
“反正在你眼中,我早已不知廉耻......我要这脸面还做什么用呢?”
弗彻闻言缓缓松开了柯青筠,双眼猩红,低低地嘶哑着笑了起来,悚然阴冷的笑容上眸光阴鸷莫测。
他很早就知道,她的骨子里是有一股狠绝的,只是未曾想到,她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她果真是,一点也不稀罕他么。
为了玄清宗众人,可以亲手把他交给另外一个女人。
玄清宗、她师父、她的家人,乃至上次救她走的那个断臂小子,以及天下苍生,在她心中,都比他重要。
他恍恍惚惚想起她醉酒那夜,娇俏着告诉他,在这世间,吾爱有三。
他也是她爱的人。
呵。
他从未像今日明白的这样彻底,原来她已经一点也不在乎他。
她今夜最好跑远点,否则太快被他抓回来,他已经不能保证盛怒之下的他会对她做出什么。
第53章 以命相护
夜色黑沉如铁, 层云飞动,数条疾驰的暗影,在云层中流星般滑过, 快得几乎生出淡淡虚影。
风阮手执罗盘, 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前方。
距离她逃出旻天城已逾一个时辰, 弗彻并没有追上来, 想必是那药性已然发作。
在她身侧, 玄清宗众弟子以列阵方式将她圈在最中间,似是防护。
风阮未有所觉,耳边狂风呼啸刮过, 她丝毫不敢懈怠地观察周身动向。
携有遒劲力道的尖利长箭带着极强的杀气自地面飞射而来,为首的弟子大喝一声, “凝气相抵!”
以扇形为面铺散开的长箭凌空爆击,暗沉天幕之下曳出数万道弧线, 碰撞到玄清宗弟子用来防御的真气罩上,有些噼里啪啦被撞了下来, 有些则以凌厉之势射穿一部分弟子的身体。
一般的箭矢绝无可能发射地如此高远且攻势强硬,定然是用秘法加持过的。
几名弟子被冲撞地真气不稳,而被射中了的弟子直直坠了下去。
“大师兄!”
“万梦晨!宣泽!”
凄厉的叫喊声响起之时,又一波长箭向大家攻击而来。
“不可再御剑!速速落地!”
风阮脸色苍白,落在地上, 身侧站着受伤的幸存弟子, 他们仍有章法的将她护在中间。
他们临行之前收到宗主一条明令,一道暗令。
明令便是护法锁妖瓶, 暗令则是以血肉之躯保护小师妹。
风阮眼睛重重酸涩着, 方才凌空长箭已射死了她五名师兄师弟,黑冷长箭穿透了他们的身体, 高空摔落使得地面上迸射出大片血花,脑浆四溅。
弗彻,你当真要赶尽杀绝么!
风阮手执长剑,那长剑在明月夜之下依旧光华如新,她死死握紧剑柄,倔强地抿着唇,看着伫立在前方的数十条暗影。
黑铁骑。
弗彻的黑铁骑。
为首之人蒙着铁罩,只露出如鹰隼般的一双眼睛,手持金色长戟指向风阮,声音粗嘎,带着嘲讽冷笑,“你便是那南诏的公主?”
“主上有令,今夜万箭射杀,绝不姑息!”
“受死吧!”
风阮闻言冷冷一笑,“他要我死,我便乖乖受死么?!”
蒙面将领身后有数十身怀秘法之人,玄清宗弟子死的死惨的残,实在是毫无胜算。
梁宗光身为玄清宗此次任务中的第二负责人,低声对着身侧约莫只有十四岁大的小少年道:“带着她,快些离开。”
袁圆如葡萄般大的眸子睁了睁,随即坚定道:“师兄,你放心,袁圆定不辱命!”
风阮走上前来,看着梁宗光,在玄清宗修行之时她曾与这位冷面师兄打过几次擂台,这位师兄勤奋坚韧,道法高强又不爱说话,宗中师弟师妹们有什么事二话不说默默相助,虽沉默寡言,但为人极好,曾在大家举办的最优秀师兄比赛中得票最高。
梁宗光为人老成,其实今年也只不过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她走上前,偏头快速对他道:“师兄,今夜战况凶险,由我来抵御一段时间,你们快......”
少女话还没说完,便被梁宗光点上了穴道。
梁宗光沉声道:“袁圆,速速带她离去!”
风阮一瞬间便明白了他们什么意思,急切道:“放开我!他既然是要我死!你们做什么垫背的!放开我!”
袁圆瘦小的身躯将风阮背起来,一言不发自众同门相反的方向奔离而去。
风阮被少年背在后背上,听到身后传来厮杀声,她看不到身后情形,却清晰地感知到长剑插入身体的声音,火光弥漫而来的热气,血液浓重的腥气。
不一会儿,风阮的泪水氤湿了袁圆箭头的衣服,她落泪无声,被点住穴道连哽咽都做不到,只有大滴大滴晶莹的泪水顺着下颌掉落。
而袁圆不敢流泪,他害怕流出眼泪会模糊了前方的道路,这样有负于师兄所托。
袁圆在黑夜中疾行,直到远离厮杀阵地数里之后,才气喘吁吁将风阮放下来。
他解开风阮的穴道,低哑的声音里夹杂着抑制不住的哭声,“师姐,他们都死了。”
以白骨鲜血二十几条性命铺就的逃生路,风阮霍然转身往后望去,一望无垠的旷野上野草疯长,有人的半腰之高,可她瞧着瞧着,好似这一片寂静的荒野之中笼罩着漫天的血色,那厮杀震天的声音还盘旋在耳侧。
杀戮与牺牲。
风阮闭了闭眼,这一刻恩怨如血,二十五条性命倒伏在荒凉的野外,无人收尸,甚至已经是断臂残肢。
风阮缓缓跪了下去,向着那些以性命为盾,护她离开的同门的方向,缓缓叩首。
她眼色血红,从未有一刻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