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琳神色微动。
陆卓衍盯着五斗柜上的相册看了一会儿,陈琳自然是注意到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走过去,抬手将相册扣下。
“陈阿姨,您儿子叫棠松松,是海棠花的棠吗?”陆卓衍云淡风轻地问道。
江警官停下脚步,折返进屋。
陈琳瞳孔一缩,嘴唇微微颤抖,垂下头,抱着儿子,“不是,唐朝的唐。”
陆卓衍双手抄在兜里,耸耸肩,“那您怎么有我女朋友小时候的照片,那照片,我都没见过,您能让我拍个照带回去么?”
话音落下,空气骤然安静。
“什么女朋友的照片?”江警官打破静谧。
陆卓衍挑起眉梢,抬了抬下巴颏儿,指着五斗柜上按倒的相框,“那照片里,有棠月,看年龄,不超过九岁。”
“你……你是陆卓衍!”陈琳惊呼,虽然刚刚听见江警官叫他的名字了,但她不敢认。
大门关上,江警官和同事又坐回了老位置。
陈琳面露慌乱。
“让我来猜猜您的身份,棠月小时候过得很苦,照片上的她笑得很高兴,能让她露出这种笑容的,只有对她好的人,这些人一个手巴掌都能数得出来。”
陆卓衍慢条斯理地拿起相框,“她的养母棠兰,棠阿婆,或许还有一个棠家人。”
“陈阿姨,您是……”
“没错,我是棠琳,月月养母的妹妹。”陈琳把松松赶回房间睡午觉,咬着唇慢慢地说。
江警官抓住关键,“您既然是棠月的小姨,怎么会有陆卓衍父母车祸时的录音?”
对于这一点,陆卓衍也非常疑惑,几双眼睛望着陈琳。
对峙良久,陈琳叹了口气,回到房间,过了会儿,才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出一个文具包,里面装着些资料,当着他们的面拉开拉链,取出一个U盘。
“这应该是你们要的。”
“我也是受人所托,才会给你们寄录音。”
“谁?”江警官迫不及待问。
陆卓衍垂下眸子,思索一番,在陈琳沉默的时候,笃定地说,“棠月的亲生母亲,梁舒余。”
被迫接受到过多信息量的江警官有些吃惊,什么‘养母’,‘亲生母亲’的,陆卓衍这女朋友的身世也忒复杂了吧。
陈琳咬着唇,点点头,“对,这是梁老师放在我这儿的,她说这些很重要。”
“那你怎么现在才寄?”江警官颇有些遗憾。
“我曾经往慈山市的警局寄过,但没有回音,是过了很久,我才意识到,寄错了方向,应该寄往桐城。”陈琳不安地搓着裤缝。
江警官:“那她还有没有说别的?”
陈琳:“剩下的是与棠月有关。”
江警官扭脖子看眼陆卓衍,陆卓衍点点头,之后两个警官又问了陈琳一些事情,先下楼去了。
客厅里只剩下陈琳和陆卓衍,陈琳给陆卓衍换了一杯热茶。
“陈阿姨,您当年对棠月是不告而别吗?”陆卓衍垂下眼皮,问得轻松。
但听在陈琳耳朵里却显得沉重,视线从陆卓衍的运动裤一路瞧到他的脸,和印象里的少年脸庞重叠在一起。
那个总是站在棠月身边的少年,如今脸部线条硬朗,身材虽然瘦,但看得出来,不是少年时代那种清瘦,反而有一种成年男子的力量感。
“她,棠月还好么?”陈琳移开视线。
陆卓衍的注意力还在眼前的相框上,用手机拍下了九岁的棠月,自顾自地欣赏着,这漂亮小孩儿是谁呀,笑得这么开心,怎么不对我这么笑,是我不能让你快乐么?
想到这里,又惆怅起来。
“她挺好的,没小时候那么容易感冒了,个子比高中那会儿长高了一点,大概到我这儿。”陆卓衍站起身,抬手在自己下巴靠下的位置比划了一下。
见陈琳听得出神,“她小时候一到冬天就感冒。”
“对,今年好点儿,给她吃了不少补品,再加上桐城的气候,一进屋都有暖气,没这儿这么冷。”说着说着,陆卓衍惊觉,原来说起她的事情,他竟然挺话痨。
和许皓这样的朋友聊棠月的感受,与看着棠月长大的亲人聊的感受不一样。
“虽然没当上法医,但现在是个宠物殡葬师,平时工作很忙,陪我的时间少,她挺乐在其中,很享受工作,偶尔会兼职去乐队演奏贝斯,赚点外快,你知道的,她很喜欢赚钱……”
“她特别好,虽然她不承认,但我知道她特别有正义感,嘴上说着嫌弃,却又总是去帮助别人,她比我坚强,还比我努力,非常靠谱。”陆卓衍这么说着。
“我非常依赖她。”
平时说不出口的肉麻话,畅通无阻地告诉了陈琳。
陈琳一怔,慢慢红了眼眶,“我姐姐知道,会很高兴。”
“陈阿姨,您怎么会和棠月的亲生母亲梁舒余认识,您应该知道梁舒余是我的二婶。”陆卓衍靠着桌沿,静静地看着陈琳,正色道。
气氛沉默下来,谁也没有再说话。
“你知道她不是你妹妹了吗?”陈琳问。
陆卓衍:“我们重新做了亲子鉴定,没有血缘关系。”
陈琳:“棠月对自己的身世好奇吗?”
“我不知道。”陆卓衍好奇,但他无法代替棠月做决定。
“我可以见她么?”陈琳又问,从果盘里拿了个橘子递给他。
陆卓衍躬着背,手肘搭在膝盖上,慢条斯理地剥橘子皮,橘络撕干净,把整个剥好的橘子摊开,示意她接过去。
“您是想亲口告诉她么?”
“嗯。”陈琳点点头,“这不是什么好事,如果她想知道,我会告诉她,如果她不想知道,这件事就埋下去。”
陆卓衍想了想,仰起头,抽出纸巾擦拭着手指上挂着的汁水,“会伤害到她么?”
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陈阿姨,其实我也希望能瞒着她,但你知道她的梦想吗?”陆卓衍把纸巾团了团,扔进垃圾桶。
陈琳摇摇头。
“她想当法医,我猜或许与她养母去世有关,但虞文升您知道的,坐了牢,导致她没办法当法医。”陆卓衍眼神直白,握着拳头掩了咳嗽,到了慈山后嗓子一直不太舒服。
“我是这么想的,如果她的亲生父亲没有案底,在不给她带来麻烦的情况下,能帮她一把,让她摆脱虞文升,用新的身份,当然如果她的亲生父亲要报酬,我也会安排。”
陈琳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房间里小孩儿醒了哭闹起来,眼睛不停往房间看,“我,我先去一下。”
“好。”陆卓衍双手抄进兜里,没坐直,抻了抻长腿。
过了一会儿,陈琳哄好了儿子,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出来,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我可以告诉你。”
-
桐城市市局。
询问室,女刑警握着笔,“棠小姐,你别紧张,我们是正常开展工作。”
刚刚在来的车上,棠月已经整理好思绪,尽管很吃惊,但警察是这么说的,‘兰希跳楼自杀了’。
开什么玩笑。
她还在和傅小鲤周旋,想拿到瓦兰巷的房子,还要和傅昂离婚,好端端的怎么可能自杀?
有人自杀,法医会解剖尸体,初步调查死因,警方和痕检会出动勘查周遭,刑警出面调查死者的社会关系,从而排除刑事案件的嫌疑,各司其职。
之前她和兰希有过电话接触,找到她头上,实属正常。
对于女刑警的提问,棠月十分配合,从兰希是怎么找上她的,到兰希对她的威胁,和盘托出。
这些事情,她不说,警察也会想办法查到。
听了她的话,女刑警提出合理的疑问,“这么看来,你和虞兰希女士存在经济纠纷。”
“确实如此,按道理我存在潜藏的杀人动机,但我已经很多天没有见过她,并不知道她后来居住在何处,与什么人接触过。”棠月自始至终都十分冷静。
女刑警盯着她看了会儿,“既然她是突然来到桐城,你知道她还有哪些社会关系?”
“不知道,我所知道的已经全部说了。”棠月干脆道。
女刑警:“针对你所说的,虞兰希女士曾经目睹过一起打架斗殴事件,你还知道具体细节吗?”
“那天我被人推下水,剩下的没看清楚。”
“推下水?你看清是什么人干的了吗?”
“没有,天太黑了,反应过来,我人已经掉下去了。”
“你是被傅小鲤救起来,虞兰希女士是他的后母,你知道他们有什么纠纷吗?”
棠月皱了皱眉,“我不知道,我已知的部分没有隐瞒。”
“那你和傅小鲤是什么关系?”
“……”棠月闷声道,“他是我弟弟。”
枯燥的问题,问了很多,结束的时候,棠月口干舌燥,警方让她尽量让手机保持畅通,后续有什么问题,会继续找她。
离开市局,棠月回头看了眼庄严的警徽,正巧看见薛羽的同学廖家俊拉着个穿白大褂的法医,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自嘲一笑,猜想廖家俊可能负责兰希案子的痕检工作,不好打扰,转身离去。
如果刑警出具了扎实的证据,证明死者是自杀,这样公安机关将不予立案。
但她会自杀么?
棠月仍然想不通。
车还停在医院,她打了个车去医院,路上给傅小鲤打电话,想问问他那边知道兰希出事了吗。
电话无人接听。
棠月咬着手指,之前看见虞文升和兰希在一起,他会不会知道点儿什么?
医院旁边的露天停车场,白天没什么特别,到了晚上黑漆漆的,周围空荡荡,棠月走神得厉害,眺望着找了好半会儿,才看见车。
包里的手机铃声响起,到了和陆卓衍通话的时间了,陆卓衍这个男人有毒,怎么一想到他,就会心神不宁。
棠月拿出手机,马上走到大G旁边,还没看清来电人名字。
身后传来鬼魅般的声音,淫/荡,狂喜,充满欲望。
“小星星…小星星……”
闻言,棠月身体一僵,缓缓转过头,借着停车场残烛般微弱的灯光,看见了化成灰都不会忘记的一张脸。
——虞文升。
虞文升目光贪婪地盯着她,眼睛细细地描绘着她的五官,身材,视线落在她那双眼睛上时,笑容变得残暴嗜血,舌尖抵着上颚,弹出一声响。
唤回了棠月的神思,手不可抑制地颤抖。
虞文升抬起手,想摸她的脸,难闻的味道在靠近,“爸爸的宝贝漂亮得真几把带感,尝过男人的滋味就忘记爸爸了?”
第105章 不讲理
带着土腥味的手越来越近, 棠月悚然而惊,皮肤上瞬间泛起鸡皮疙瘩,厉声喝道, “你动我一下试试!”
强硬的态度与气势,让虞文升愣了愣,昏黄的眼珠不怀好意地打量棠月, 嚣张又不屑,“老子动你怎么了?我是你老子,除了没亲自把你身寸出来, 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住,还供你上学, 没有老子, 哪儿有你的今天?”
手指敲敲大G的车门,嗤笑,“怎么, 找了个有钱男人, 就忘记老子是你爹了?”
大力捏上她的脸颊,啧啧称赞, “这几年过得不错啊, 瞧瞧咱们小星星这小脸水嫩的……”
话还没说完。
“啪”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划破静谧的夜空。
推开虞文升, 棠月胸膛起伏不已, 转身就跑。
扇巴掌用尽力气, 这会儿手一直颤抖,咬牙忍着恶心到想吐的生理反应, 不停用手抹着被虞文升碰到的脸颊。
然而,硬朗用力的手, 转瞬抓住她的胳膊,像拖棉花一般,大力往后拽。
电光石火间,棠月举起包包,使出全身力气,把包包甩出去。
包里有硬物,砸得虞文升脑袋嗡响。
争取到时间,棠月又快速奔跑起来。
可她的膝盖经历骨裂,才取下石膏没多久,跑出几步,膝盖传来钻心的疼。
夜风呼啸,她不能停下脚步,必须跑出停车场。
虞文升边追,边骂骂咧咧,“臭娘们儿,连亲爹都敢打,今天不教训教训你,老子不姓虞!”
离光亮的地方越来越近,那里有停车场的保安,有准备进来的男女,只要跑过去,就安全了。
再跑快一点……
快一点……
羽绒服帽子被拽住了,顺着惯性,棠月摔倒在地上,从不轻易求助的人,在深夜撕心裂肺地喊着,“救命——”
下一秒,就被捂住了嘴。
土腥味强势灌入鼻腔,棠月胃里翻江倒海,眼睛恨恨地盯着亮光的地方。
呜咽着,挣扎着,竭力制造出响声,想要引起别人的注意。
可是,太远了。
保安和进来的人,往这边看了一眼,什么也没看见,保安折返回去,进来取车的人,就近找到了车。
光越来越远。
黑暗越来越近。
望着苍穹,棠月在这一刻,生出浓烈的绝望。
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早点给陆卓衍打电话,这样起码能听一听他的声音。
棠月拼命挣扎着,撕咬着。
虞文升的拳头,就像小时候那样,砸在她脸上,胳膊上,肚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