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又和小时候不一样。
不知道是她长大了,还是虞文升老了,没有那么疼了。
灵魂上空有个声音在质问她,铿锵有力。
为什么这么没用啊,小时候反抗不了,长大了还是反抗不了。
要一辈子都生活在虞文升这种人渣的阴影之下吗?
甘心吗?
不甘心!
无论多少次。
她都不甘心!
凭什么!
她的命只有一次,凭什么要任由虞文升摆布!
又有人进来取车。
虞文升死死地捂着她的嘴,凶相毕露,掐着她的脖子,通红的眼睛瞪着她,脸上露出扭曲的笑容,用气音狠狠威胁,“小星星,别白费力气了,没用,老子弄死你,就跟弄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忘了你妈怎么被我弄死的?我就那么抓着她的头发,将她的脑袋往墙上撞,明明一切都好好的,偏偏要在我脱她衣服的时候咬我,你说,怪得了谁!”
霎时间,棠月的脑子像被一千根针扎着,头痛欲裂。
又想起那个让人心碎又绝望的夜晚。
虞文升喝醉了,回来又开始骂骂咧咧,摔盆撂碗,家里被砸得叮当作响。
爷爷奶奶懒得管,说了两句就回屋了。
棠兰给棠月买了新裙子,她穿给妈妈看,谁知虞文升会回来,棠兰让她快回屋里待着,不许出来。
棠月担心妈妈,还没想到办法,却被虞文升吼,“站住!”
棠月和棠兰悚然一惊,以为虞文升要拿买新裙子的事情找茬,棠兰上去搀扶虞文升,想把他先带回房间。
然而,虞文升跟木头桩子一样,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被酒熏过的眼睛像金鱼,又鼓又凸,痴痴盯着棠月的裙子,“漂亮!我闺女漂亮!”
棠月顿觉毛骨悚然,眼睛望向棠兰,扭身快速往房间跑。
却还是晚了一步。
虞文升跑两步,拽上她的胳膊,“乖女儿,快过来,爸爸刚刚看你好像发育了,院子里的胸/罩,是不是你的?我没见你妈穿过……来,让爸爸摸摸看……”
那一瞬间,棠月脑子里一片空白。
棠兰冲上来,一把将棠月扯出来,用身体挡住虞文升,大声吼,“回房间,锁上门!”
全身颤抖的棠月,拼命跑回房间,按照棠兰说的,锁上门,不放心,又把书桌和椅子全部用来抵门。
外面拳头砸在身上的响声越来越大,棠月坐在地上,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双手捂着耳朵,思考着。
——该怎么办,怎么样才能救妈妈……
破旧的房门被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虞文升在外面喊她的名字,满嘴污言秽语。
哐当——
哐当——
每一声都伴随着房门缝隙变宽,门锁摇摇欲坠,形同虚设。
恐惧在那一刻到达巅峰,刚刚虞文升想对她做什么,她既明白,又不是那么明白,但无疑都是恐惧的。
桌上有银光闪过,像是鬼迷了心窍,棠月站起身,走过去,拿起那把薄薄的铅笔刀。
不知经历了多久的撞击,旧门不堪重负,嘭地一声打开。
棠月站在原地,与虞文升对上视线,看清了他眼里的贪欲。
旁边的棠兰苦苦哀求,却只换得虞文升一撂膀子,棠兰纤弱的身体摔倒在地上,每一次都是这样。
在虞文升拨开书桌和椅子那一刻,棠月咬着牙,握紧了铅笔刀,刀尖在她手上割出伤口,皮开肉绽,疼痛阻止不了此刻的恨意。
尤其是看见鼻青脸肿的棠兰,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
恨意直窜天灵盖。
在虞文升过来抱她的时候,棠月就像是濒死的野兽,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刀胡乱朝着虞文升刺去。
但这个世界上除了法医,还有谁能在一瞬间,找准别人的要害之处,一击必中。
软弱的铅笔刀划伤了虞文升。
血液让他怒气高涨,双眼猩红,挥舞着拳头。
登时,棠月整个人被甩了出去,后背撞到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五脏六腑仿佛破裂了一般,疼得她站不起来。
不能认输,不能!
但她没有力气。
眼睁睁看着棠兰抱着虞文升的后腰,阻止他前进,“星星,跑!快跑——”
棠月颤巍巍地站起来,眼前一片血色,不跑,我跑了,你怎么办?
踉跄着,捡起被弹远的铅笔刀,“一次不行,那就再来一次,只要我不死,那你必须死!”
背水一战。
这是棠月当时全部的信念。
“行,你们母女俩今天一起反抗我,那就谁都别想好过。”虞文升抄起地上一条凳子,往棠兰脑袋上砸去,“滚你妈的,敢跟老子叫板!”
啪——
另一张凳子狠狠地砸向虞文升的脑袋,棠月牙关颤抖,高声吼,“不许你打我妈!”
意外让虞文升跪倒在地上,棠兰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像狮子一般的棠月。
只见她双手颤抖,高高举着凳子,指尖冒着血,没有片刻迟疑,直接又往虞文升头上砸。
刚刚那一刻,棠月放弃了没用的小刀,替换成了凳子。
就在这时,爷爷奶奶终于打开门,出来看了一眼。
奶奶一边阿弥陀佛,喊着造孽。
爷爷呵斥,“放下凳子!无法无天,竟敢打你老子!”
院子里狗吠不止,传染给其他狗,一时间,静谧村庄里,狗叫声此起彼伏。
虞文升满头满脸都是血,如果没有棠兰护着棠月,爷爷的巴掌已经呼到了她脸上。
奶奶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呼天嚎地,“当年我就让你重新讨个老婆!你偏不听,这个婆娘生不出娃娃,还要去买个丫头片子回来,丫头片子长大是别人家的,除了养大了换点彩礼钱,那就是白眼狼!”
“反了天了!敢欺负到老爷们儿头上!”
丢了面子的虞文升,从地上坐起来,像发疯的野兽,抓起棠兰的头发,一路将她拖行到房间,‘咚’地一声,关上门。
棠月挣脱爷爷的束缚,拍打着房间门,却怎么也敲不开门。
房间里沉闷的拳头声,棠兰的尖利的喊叫声。
是棠月多年醒不来的噩梦。
门口的棠月哭哑了嗓子,拍烂了手,满手都是血。
大门打开,虞文升□□着上半身,提溜着裤子,衣服甩到肩膀上,打了个酒嗝,走出房间,扫了眼棠月,“晦气玩意儿,算你今晚走运。”
说完离开了家。
房间里铺天盖地的血腥味混着膻味,棠兰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血从她的嘴角,额头,耳朵里渗出来。
惊恐,慌乱,绝望。
棠月用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扶着棠兰的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哑着嗓子,每一句话都伴随着喉咙剧痛,“妈妈,妈妈……”
“我带你去医院。”
“我们去看医生。”
可是棠兰一动不动,直到断气,眼睛都没有闭上。
死-不-瞑-目。
后来,棠兰的尸体被爷爷奶奶处理了,有的埋在后山,有的喂了狗。
棠月逃出了虞家,独自走到县城,报了警,带着警察把仅剩的尸块找了出来。
她恨透了虞家人。
-
就在这一刻,棠月放松了身体,放弃了抵抗,弯了弯眼睛。
她最漂亮的就是这双眼睛。
小时候虞文升最讨厌棠月用这双眼睛冷漠又狠戾地看人,但只要这双眼睛,稍微笑一笑,好看极了。
虞文升见了微微愣神,察觉到她的顺从,颇为满意,“小星星,这才乖 ,要对爸爸这样笑,爸爸就不打你,疼你。”
就在他放松警惕之时,棠月紧紧握着发夹,笑靥如花,狠戾抬手,将发夹尖端刺入虞文升的眼睛。
啊啊啊啊啊——
尽管虞文升察觉到异常,开始防备,但他没想到棠月出手这么快。
喊叫声引起取车人的注意,棠月等得就是这一刻。
不能认输,不能!
她的命是棠兰换回来的,虞文升这种人渣,想要伤害她,拼上性命,她也要反抗到底。
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
不能生活在虞文升的阴影之下。
她答应过棠阿婆。
——要用这双眼睛,代替她们欣赏外面的世界。
——要用这双脚,代替她们去很多地方。
输给虞文升,凭什么!
“小姐,出了什么事?”黑暗里有人问。
棠月刻意放软声音,“这个男人把我拖到这里,想……”
尽管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路人一听就明白了,冲上来扣住捂着眼睛要逃跑的虞文升。
虞文升大喊大叫,“我是她老子,她是我闺女!”
没人信他,联合将他制服。
棠月缓缓站起身,“请帮我报警。”
保安听见动静,跟着跑过来。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警车来了,群众们七嘴八舌控诉虞文升恶性,虞文升不服气,却还是被带上了警车。
路人愿意作为证人,一起去警局做笔录。
女警看见棠月手背的伤口,问了句,“你先去医院处理一下伤口?”
“好。”棠月特别惜命,由女警陪同回到医院,恰好遇上哼着小曲儿下班的陆淮。
陆淮看见她,震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棠……棠月,你怎么了?”
棠月神色淡漠,牵了牵嘴角,“遇到个流氓。”
云淡风轻的样子,可把陆淮吓得不清,当即要给陆卓衍打电话。
听见‘陆卓衍’的名字,棠月身体一僵,呼吸滞涩。
这副样子被他看见了,又该惹他着急生气了。
她是灾星转世吧,陆卓衍遇到她,总是陷入各种麻烦里。
不想这样,陆卓衍就该是坦坦荡荡,风光霁月的男人,生活在热闹的世界里,不应该被各种麻烦绊住。
棠月伸手阻止陆淮,“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听得陆淮眉头一皱,斯文惯了的人说话声都大了两分,“说什么傻话呢!可以什么你可以,他是你男朋友,不是别人!”
男朋友,不是别人么?
棠月走神一瞬。
眼见阻止不了陆淮,电话已经拨通,陆淮正要说话,看架势准备狠狠告棠月一状。
无奈之下,棠月只好说,“我和他说。”
闻言,陆淮狐疑地把手机递给她,往旁边走了两步,让出空间给小情侣。
“二哥,这么晚找我什么事?”
“是我。”
“棠月?”陆卓衍迟疑片刻,关注点不是棠月怎么用陆淮的手机给他打电话,而是,“你嗓子怎么哑了?”
“有点感冒,来医院拿点药,忘记带手机了,正好遇到你二哥。”棠月睁眼说瞎话。
这话被不听墙角的陆淮听了个明明白白,震惊极了,拿棠月没办法,气鼓鼓地走到一旁。
沉默数秒,陆卓衍嗓音一沉,“怎么搞的,今年冬天到现在都没感冒,我一离开你就感冒,我不在家,你是不是又随便对付了?”
棠月头靠着墙,仰头望着天花板,“也没有,就是……”
“是什么?你今天说不出一二三四来,我回来要你好看。”陆卓衍语气很凶。
棠月:“就是——”
“我想你了,陆卓衍。”
说完这句,棠月把手机还给了陆淮,以至于没有听见陆卓衍那句,“我就说你想我吧,我也想你,棠月。”
咳咳——
陆淮咳嗽几声,“抱歉,不是故意听你肉麻。”
陆卓衍:“……听人讲情话也不怕长针眼。”
“看人小情侣你侬我侬才长针眼,听了顶多长针耳。”陆淮看着护士给棠月的伤口消毒,也不知道说什么,只道,“既然想她,办完事就早点回来。”
-
介于虞文升有案底,警察对他的审讯格外严格,棠月半点没有留情,一五一十把今晚的遭遇,加上当年虞文升所犯的案子,一并讲了。
警察每天跟罪犯打交道,听完棠月的陈述,再加上棠月挣扎时所受的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虞文升就是蓄意报复,如今眼睛被扎伤了,坐在那儿嚎叫。
陆淮亲自把棠月送到警局,在外面等着送她回家,弟弟的女朋友,再怎么样,也得关照一下。
恰好傅小鲤从警局走出来,与棠月在门口碰上,看见她这副模样,傅小鲤刚放到嘴边的烟,直接掉落,“怎么回事?”
棠月朝他身后看了一眼,明白为什么晚上打不通他的电话了,原来是也被叫到警局问话了。
“兰希的事情,问完了?”
傅小鲤却完全不在乎什么兰希,视线紧盯着她的脸,“你脸上的伤怎么回事?”
“晚上遇到虞文升了。”棠月说。
傅小鲤瞳孔一缩,站在那里像被抽干了脊髓。
陆淮见棠月还没出来,过来找她,看见眼前高高瘦瘦的英俊青年,问了句,“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