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金字塔尖的佼佼者,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去挽留什么。
锦棠要走,那江少珩就放她走。
从始至终, 都是这样,他沉默着靠在墙边,抿着唇, 没多说一个字。
如果齐肆的话属实,那今天齐雅蕴叫她来博物馆的目的就并不纯粹。
在看到江少珩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
就像齐肆说的,他和纪祈宁需要个机会, 所以这场偶遇,大概就是齐雅蕴策划的。
有机会的前提, 是江少珩和纪祈宁先断干净。
锦棠只是觉得可笑, 他们怎么会以为江少珩会为了自己这样一个匆匆过客去改变。
茶室到天光寺山脚,足足半小时路程。
直至黄昏时分,锦棠才到京郊。
公交车不直达, 她倒了站地铁, 手机抬起时泛着微弱光芒。
八点钟,锦棠推开公寓门, 客厅点着氛围灯。
卧室里, 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回来了!”
忙碌中探出个脑袋,熟悉的人让锦棠心口一松。
如果不是苏烟宁突然出声, 她还以为是进贼了。
搁下大门钥匙, 锦棠边拖鞋边开口:“怎么突然回来了?”
“楚大老板要带我去法国度假, 回来收行李的。”苏烟宁耸耸肩,打了个呵欠, “我才刚拍完杂志,二十多个小时没合眼了。”
捧着脸, 她让锦棠看自己眼底的淡乌青。
搬着沉重的行李箱,苏烟宁又觉得自己这身衣服不搭。
锦棠见过储物室,光是出门装衣服的箱子就不下二十个。
当事人还只用一次。
什么颜色搭配,还要考虑品牌方,机场生图又得好看,总之,出门一次,得纠结挺久。
拿起桌面的玻璃杯,锦棠接了热水。
靠在茶几旁边,往卧室里面看了眼,随即又收回目光。
门外,兀然传来一阵响声。
锦棠起身,在开门后看到了楚聿白,后者单手推了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
“锦小姐。”
连忙侧了个身位,楚聿白进门时,苏烟宁的声音从卧室传来。
“等我一会啊,很快就好。”
当事人也不急,寻了个位置坐下,双手交叠搭在腿上。
锦棠给他添了杯水,慢慢推到楚聿白眼前。
他笑笑,礼貌应声:“谢谢。”
“您客气。”
楚聿白没有喝,任由白茫茫的热气弥散在空气中。
似是闲聊一般的,他的指尖转圜在杯口,没抬头,开口道:“听宁宁说,打算继续回去读书?”
“嗯。”锦棠点头,握在手里的杯子已经空了。
“选了京大?”
锦棠摇头否认:“没,打算去南城。”
眼见,楚聿白有一秒的迟疑,迅速收回,说南城也是好地方。
忽地,卧室灌进阵风,苏烟宁的出现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
“走了。”
顺手把行李箱丢给楚聿白,她凑到锦棠眼前,“好好读书,明年我去南城找你。”
他们这次得待两个月,等回来,锦棠估计已经去了南城。
当事人笑着点头,应了声“好”。
苏烟宁算是她在京城,为数不多的牵挂了。
……
十一月末,小雪。
气温骤降,整个京城迎来寒冬。
市中心医院顶层,VIP病房的仪器声始终运作。
床上,老爷子闭着眼平躺。
每日清晨,医生例行来检查,今天是江少珩陪床。
难得一见的阳光落在充满消毒水味的空间内,江少珩合上眼前的电脑。
韩助理推门进来,身后跟着纪祈宁。
“少爷,纪小姐来了。”侧身,他抬眸读懂了江少珩眼里的意思,几秒后退出去,关上门。
纪祈川搁下包,目光落在病床的人身上,“江爷爷怎么样了?”
“老样子,全靠这些仪器撑着。”
江少珩扬起下巴,示意她随便坐。
“我这也是今天才有空,早知道你在,我就不来了。”耸耸肩,她坐在距离江少珩两米开外的位置。
外面关于他们订婚的传言沸沸扬扬。
作为当事人,她正愁摘不干净自己。
江少珩笑笑:“躲我呢?”
“当然要躲,我可不想和你有什么联系。”目光移到江老爷子身上,她微叹口气:“等你拿到自己想要的,我再也不掺和你们家的事。”
老爷子一直想让纪祈宁嫁过来。
用仪器吊命这段时间,订婚的消息是江少珩放出去的。
说到底,是因为老爷子手里还有江家一大部分财产。
他们江家,都没什么真心实意。
从小,江少珩学到最多的就是算计,以至于现在,对每个人都有所谓的底线。
他只信自己。
对养育自己长大的爷爷有感情,但如果说没沾上一点利益,那是假的。
纪祈宁不想沾染这场是是非非,是很清醒的决定。
抬眸,他的声音揭过时,让纪祈宁有种恍如隔世的心颤。
“那齐肆呢?”
有些事,一辈子都该压在心底。
纪祈宁的指尖慢慢往回收拢,沉默一秒,才渐渐开口:“关他什么事?”
幽邃深沉的目光扫到她身上,像是审视打量,江少珩没移开视线,轻轻启唇:“当初齐雅蕴让他改姓,你猜他是因为谁一直没同意。”
“那是他不想跟你争什么,江少珩,你应该很明白,齐肆和他妈完全不在一条战线。”
对整个江家,他没兴趣。
齐肆只是喜欢纪祈宁,迫于无奈,他才半推半就为自己母亲做了很多事。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没作声。
他们家这群人,各自有成算,但齐肆是真的没动多余的心思。
不然,在一起长大的这些年,他早就暗戳戳的给人使绊子了。
“他比自己母亲要聪明。”
至少,没完全站在江少珩的对立面。
不可置否,纪祈宁点点头,“确实,但我也不会和他在一起。”
她有自己的选择。
纪祈宁没有在病房里多待,上午十点钟,她就拎起包打算走。
刚抬起脚,又似是想到什么,侧目道:“这段时间,你有见到锦棠吗?”
“没。”
纪祈宁犹豫了半秒,最后,还是说了:“我哥前段时间给楚聿白打电话。”
“他和苏烟宁似乎在国外度假。”
纪祈宁也是随便问了句,那边人只说,锦棠要去南城了。
“江少珩,至少,跟她解释一下订婚的事。”
……
江老爷子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一整天只有十几分钟是清醒的。
冬至的吃过饺子后没几天,他咽了最后一口气。
老管家把财产分割协议拿出来,在蝴蝶楼宣读。
当众,齐雅蕴的脸色并不好看。
坐在大厅椅子上,周围是阵阵哭声。
江沐娴抹着脸上的眼泪,把自己女儿推出去:“快,禾瑶,爷爷平常是最疼你的,去磕个头。”
江少珩坐在旁边位置上,端起桌上的茶,看着这几个人搭台子唱戏。
当初,她把江禾瑶早早送到这边,就是在下这么一步棋。
她作为女儿,自然争不过江少珩,但无论如何也得分点。
见状,老管家从屋里拿出套棋,扶起江禾瑶,“小姐,老爷子说了,他把这幅棋留给您,当做念想。”
这话,也绝了她们一家不该有的念想。
不过是盘棋,人人都是子。
江老爷子再宠她,总归也是拎得清,不可能让自己的心血旁落他人。
室内,挂了一片白,萧肃寂静。
蝴蝶楼没有颜色,整片深黑色的正装,压抑得让人喘不动气。
在虚情假意的哭腔中,江少珩从旁边端起了茶盏,渐渐启唇。
撕开了所有面具。
“爷爷这人喜静,办完后续的事,老洋房这边就不留人了。”
言下之意,他在赶客。
斜对面,齐雅蕴的手使劲握着桌沿,尽力佯装淡定,“少珩,那我们能去哪呢,咱们都在这边生活了一辈子。”
“想去哪,就去哪。”
“咚”的一声,茶盏落在桌子上,众人的心纷纷惊了下。
“嫂子,这么久没回去了,在国内待了这些天,也该够了吧。”
江少珩的手臂随意搭在桌面上,像是给人指路,更多的是逼她就范。
两个人,四目相对。
齐雅蕴在做一个两难的选择,如果回去,那就真的放弃了江家的全部。
她这些年的苦心孤诣就白费了。
可孤注一掷,有可能失去全部,江少珩不会放过她。
握着桌角的手渐渐送了,像是妥协。
“我们夫妇两个就算了,可齐肆毕竟是在这边长大的……”
“他可以留下。”江少珩打断眼前人的话。
他知道齐雅蕴在打什么算盘,但江少珩了解齐肆这个人。
旁边,一直没敢开口的江沐娴眼神闪躲,还是哭。
“少珩,小姑知道你是为了爷爷好,那就禾瑶留下吧,她正好也快毕业了,也能去公司帮帮你。”
伸手,她拍了一下自己女儿的后背,眼神示意。
“表哥……”
“小姑,如果我没记错,禾瑶是艺术生。”
她去公司能做什么,年会表演吗?
江少珩现在手里有集团接近百分之六十的股份,懒得看他们在这演戏。
起身,微垂着头,情绪不明,手整理着金色袖扣,韩助理跟在他身后。
在门槛前,江少珩突然停下脚步,微微侧目:“小姑。”
“听说,你给了锦棠父母一笔钱。”
没有在这边等回应,江少珩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老洋房的石子路该修缮了,中间缺了两块鹅卵石。
空洞着,看上去挺突兀。
韩助理沉默着跟了一路,直到走到杳霭苑前,他才开口:“少爷,其实您还是挺关心锦小姐的。”
“你想多了。”
江少珩没什么犹豫,否认得干脆,“不过是找个理由让江沐娴知难而退。”
欲言又止,韩助理没再出声。
老板的事他只能点到为止,却不可以发表太多看法。
伸手,他俯身帮江少珩开了车门。
黑色迈巴赫,在系好安全带的后一秒,韩助理从后视镜看自家老板:“您要回公司吗?”
“去斯里兰卡。”
冷气四溢,经过博物馆时,忽然起了一阵风。
树影摇曳,数月前,缝隙中,他看到了那个纤细的身影。
现如今,眼里空空。
回神,韩助理把车停在斯里兰卡门外。
这时段没什么人,只有顶层包间被订满了。
负责这边经营的经理说,是齐家的人。
江景林都跟他拐了个弯,更何况是齐雅蕴的亲戚。
“齐家的人?”
挑挑眉,让人琢磨不出情绪。
经理点头:“对,上次齐肆少爷生日宴,您见过。”
在同一个包间,他们有过交谈。
就是锦棠离开那天。
“叫两个人上来。”松松领带,江少珩扯掉了刚整理好的袖扣。
反手,扣在前台。
韩助理跟在他身后,眼见着这位少爷解开了西装外套最后一颗扣子。
顶层,音乐声震耳欲聋。
尽管隔着门,还是落进江少珩耳中,聒噪吵闹。
韩助理帮他推开门,一道射光落在江少珩脸侧,描摹轮廓。
“各位,中午好。”
他走进来,深沉眼眸扫过一圈。
身后人,清一色西装革履,倒是不像来简单问好的。
沙发上,领头的男人显然愣了愣,“江少爷,来来来,我敬您一个。”
连忙倒上酒,双手端过来时,江少珩迟迟没接。
眼眸光轻蔑般的移到这杯酒上,周遭,突然静了里面。
氛围灯顺着规律转圈。
接过,全数倒在他鞋上,溅射了满地。
都是生意人,齐家这位也能屈能伸,依旧笑脸相迎:“是我的问题,害您没拿稳。”
“韩助理。”侧目,江少珩突然叫身后的人。
“您吩咐。”
眼见着他随手拎了个凳子,坐在众人面前,手里转着打火机。
在掏出烟盒的下一秒,他的眼睛微眯,零星火光燃在指尖。
“注意点,别伤着人。”
下一秒,玻璃和水声在耳边响起,一个局被砸得什么都不剩。
灯光落在碎渣上,泛着光。
“江少珩!”
男人颜面扫地,直接震怒,“我妹妹可是你嫂子!”
当事人咬着烟,笑得懒散,含糊语调,只扔过来几个字,“我管你呢。”
拇指捏着烟,仰头,“把账单给齐总。”
“你别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