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这事就和沈悠宜没关系,赵倚婷只是想找自己的麻烦。
跟在后面的阮佳在三个人之间犹豫,还是选择跟上赵倚婷。
午休时间,她给家里回电话。
从餐厅拿了瓶椰奶攥在手心,馆前有不少木制双人椅,供游客免费休息。
她挑了处阴凉地,听着电话里悠扬的铃声。
手机屏幕触碰到脸侧,还是掀起阵微痛。
烈日杲杲,四下温度逐渐攀升。
手里的椰奶被旋开的下一秒,她听见了锦妈的声音。
“小棠啊,昨晚怎么不回妈妈消息?”
含糊应声,她说:“睡得早。”
“有什么事吗?”
锦棠就没接到过家里纯粹关心的电话,平白无故,他们大概想不起自己还有个女儿。
“你弟弟下周就回去了,他说国外那边要十万……”
“妈,他不是我儿子。”锦棠甚至清楚那边的人会说什么,直直打断。
“那怎么了!他可是你弟弟!”说这话的人是锦爸,应该是在旁边听着。
或是铄石流金的光太惹眼,她的脑袋被照得昏沉。
揉着眉心,她想尽快结束这场通话。
“当初,你们说家里没钱,我放弃了研究生保送的资格,现在轮到锦言了,让他回国吧。”
其实锦棠很清楚,她怎么配和自己弟弟比。
锦爸怒了:“你就是见不得弟弟有出息,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自私的女儿。”
锦言会有多少出息,她不想知道。
“那您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张口跟一个刚过实习期的人要十万块,我去捐器官卖血,或者被有钱人包养,这就是你们想看到的?”
“就让锦言拿着他亲姐姐卖血卖身的钱去国外心安理得的读书。”
锦棠的话里掺杂无力,连愠怒的劲都提不起来。
双方,忽然都沉默了。
身侧,没喝一口的椰奶被她塞进垃圾桶。
锦妈沉沉叹息:“小棠,爸妈不是这个意思。”
“我们是这么想的,前几天妈妈不是跟你说过有个不错的小伙子,你周末去见见,觉得合适就把这事订下来……”
锦棠缓缓闭上双眼。
怪不得,一直操心她结婚的事。
算盘珠子崩到她彩礼上,锦棠觉得可笑。
力倦神疲,整个人靠在长椅背上,已经听不清耳边的话。
暖风拂面,卷来股燥意。
锦棠的声音哑着,无奈沉重,“你们想卖女儿,是吧?”
……
被调回正厅的这些天,难得清闲。
晃眼到了周五。
沈悠宜请了两天年假,说是要回家改善生活。
工作日期间,锦棠和江少珩没联系。
几次想给他打电话,又不确定自己的行为会不会是种打扰。
她从来不是个太自信的人。
顾虑多,自然满是怯意。
对待感情,无论那一类,锦棠从来没有把握。
周末前一天下午,正厅例行闭馆两小时,做文物修缮检查。
天边火烧云的红光临进玻璃门内,落下一方天地。
锦棠摸着玻璃柜的钥匙孔,确保无误后,只身去换衣服。
剩下两天,她得搬家。
宿舍里挺多杂乱的小物件,她跟馆里的工作人员借了两个新纸箱,压扁拿回去。
几个人打过招呼后先一步离开,更衣室内,合柜子的声音很突兀,像进入一片有回音的空地。
随即,屏幕亮起。
拎着串钥匙,锦棠微微垂下头。
是江少珩的消息,问她晚上要不要去看展。
简单一行,锦棠的指尖停在屏幕上。
这个微信聊天界面空空,就这么句话,拨开涟漪。
她的心跳很重,双手微抖着,认真敲字。
【锦棠】:好。
时隔很久,面对和江少珩突如其来的消息,她的思绪一顿。
而后,还是问了。
【锦棠】:你最近很忙吗?
没有后文,锦棠伫立原地,等来了一通电话。
还是熟悉的号码,震动落在她掌心,嗡嗡响彻。
接听的下一秒,那边传来阵浅笑。
音调放缓,不急不忙地回答道:“不忙。”
那前几天,为什么没有来找她。
锦棠沉默着,出门的步调放缓,手在衣角上搓着。
“你还在博物馆?”
“嗯。”
说这话时,她的脚尖触碰到半缕阳光,暖意浓浓,向上传递。
江少珩:“那我在馆口等你。”
抬眸,柏油路被眼前的枝叶遮住,她看不清外面的境况,手机那边传来阵阵风声。
锦棠跑了两步,没瞧见他的车。
轻歪着头,她把周围仔仔细细看了个遍,“你已经到了吗?”
往前挪了几步,她的握着手机,眼见,银白色卡宴的车门忽然敞开。
江少珩从后排起身,拿下贴在耳边的手机。
扶了一下肩上的包带,锦棠靠近他。
“你换车了?”
“嗯。”江少珩瞧见她把手机放进包里,在看过来的那一秒,才继续开口:“不是你说的,那个太贵了。”
“可这个,看着也不便宜。”
锦棠对这些没研究,能认得几个常见的标志。
至于价格方面,她不清楚。
江少珩的嘴唇勾起丝笑意,不反驳,“先上车。”
她绕到另一边开门,黑色的车窗玻璃遮住视野,在解锁的下一秒,包装精致的礼盒放在眼前。
“前几天去南城,给你带的礼物。”
所以,他是出去工作了。
车内,冷气充溢,驾驶位上的韩助理朝她礼貌点头:“锦小姐。”
透过后视镜,她眼神致意,算是回应。
四四方方的盒子落在腿上,缎带环绕,她的指尖顺着彩带绕了一圈。
偏头,锦棠问身侧的人:“我现在可以拆吗?”
“随你。”
是个镯子,玉石的,握在手里反凉。
她上过文物鉴别课,单色玉很贵,特别是这种半点杂质都不掺的,价格是个谜。
她手里这块,全身通透,光洒下来像是清澈水滴。
锦棠的双手握住边沿,微低着头。
“不喜欢?”江少珩问。
“没有,没有不喜欢,只是觉得太贵重了。”
锦棠合上盖子,把它小心收在身侧。
偏过视线,她才看到锦盒上的烫金字,这是件拍品。
江少珩出手,一向大方。
可恰巧,锦棠对钱这个字眼,太过敏感。
许是原生家庭的阴影,让她始终没办法接受贵重的礼物。
锦棠只觉得,他真的和自己过得是彻彻底底两种生活。
卡宴驶过斯里兰卡,还没入夜,就挡不住璀璨的光芒。
江少珩说,喜欢就行。
现下,正是晚高峰。
江少珩和大多数人的相似处,大概就是也要停在几十秒的红灯前。
可是,他的人生路已经绿灯一片了。
跟着前排车汇入主干道,拐到城郊,锦棠还没去过那边。
大多是别墅区,开了几家私人公馆。
这次,算是小众展。
新馆开张,拍品不多,只是几个月前,老爷子盯上了一幅画。
眼瞧着过寿,江少珩想把这幅藏品带回蝴蝶楼。
二层走廊是还缺幅画。
灯火阑珊,韩助理把车停在一幢别墅前,门前,人来人往。
礼服西装,锦棠忽然想起,她没穿合适的衣服。
白色欧式立柱排列整齐,月光落下来,映在旁边的人工荷花池。
韩助理绕过来帮她开门。
“锦小姐,可以下车了。”
扯着松松垮垮的白色上衣,她微微拧起眉头,“我要不要换件衣服……”
感觉会沦为舆论中心。
“不需要。”
没成想,韩助理一脸淡然,作了个“请”的姿势,“锦小姐放心。”
“这群人都得给您面子。”
因为江少珩。
她好像活在一片光下,完完全全盖住了自己本身的明亮。
但似乎,有些东西不是一件衣服就能轻易扭转改变的。
她躬身下车。
江少珩站在一侧,被迎面走来的男人喊住,锦棠把包拎在腿前,犹豫着要不要过去。
忽地,身后响起个熟悉的女声,转身,她的目光里多了苏烟宁的身影,旁边是那位楚老板。
“锦棠!”
宝蓝色碎钻小礼服,她踮着脚朝锦棠这边招手。
苏烟宁大概天生就有和人迅速熟络的能力。
“你和江少爷也来看展啊!”她自顾自挽着锦棠的手臂,朝江少珩那个方向挥手。
那位楚老板摘下眼镜,慢斯条理地擦着,完全没有拦人的意思。
苏烟宁和她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个体,前者鲜活生动。
她拉着锦棠先一步入馆。
“可是……”她想说,江少珩还在后面。
“哎呀,他们说那些我又听不懂,我才不跟着楚聿白那个冰雕。”耸耸肩,苏烟宁啧啧吐槽。
这是锦棠第一次听到这位楚老板的名字。
馆厅的灯光明亮,有侍者在门外收邀请函,把锦棠拦在门外。
“苏小姐,您看,别难为我们。”人人都知道这位是楚老板带来的,但是旁边这位,实在脸生。
“您知道,今晚算是个小型拍卖会,丢了东西我们也不好交代。”
苏烟宁掐着腰,气冲冲开口:“你……”
“锦棠?”
随即,一个声音插进来,两人同时回头。
苏烟宁后面的话恰好被打断。
赵倚婷挽着自己男朋友,特别惊讶于在这种场合能碰到眼前的人。
白.粉色礼服,她轻挑眉,看向锦棠平常的打扮,“这边的展品可不需要讲解员。”
“你别是走错地方了吧。”
赵倚婷盯着她空荡荡的双手,嘲道:“邀请函都没有,待会别被保安赶出去。”
一边,苏烟宁静悄悄上前。
抬手就打在眼前人嘴边,这耳光,又响又重。
剩余几个人,都愣了。
“你敢打我!”
苏烟宁点点头:“我敢啊!”
“你!”
旁边,侍者打断赵倚婷的话,对着刚进入视野范围内的两个人鞠躬。
“江少爷,楚老板,您二位里面请。”
然而,脚步声戛然而止。
后一秒,锦棠眼见着苏烟宁扑到楚聿白怀里,吸着鼻子,泪眼汪汪。
这大概,就是女明星的自我修养。
“老公,我手好痛。”
第13章 名画
幽幽长廊,锦棠的目光追寻到江少珩身上。
靠在墙边,他的视线沉沉,扫过眼前一男一女,眼里情绪不明。
昏暗的冷调光落在肩侧,他轻轻伸出手,打断了赵倚婷男朋友上前逢迎讨好递名片的动作。
“锦棠,来。”
几步就能握住他的手,在锦棠冰凉指尖触碰到炙热后,她被反拉住。
抬眸,撞上江少珩的深邃眼眸。
久久没移开。
赵倚婷男朋友的手悬在空中,尴尬赔笑,“实在不好意思,江少。”
“我是远洋科技的负责人,这是我的名片。”
微微躬身,他双手捏着白色印刷卡,黑色行书,赵路两个字尤为显眼。
江少珩还是没有接的意思。
“刚才就是个误会,倚婷跟我说过,她们平时关系挺好的。”
懒懒散散抬起另一只手,距门口还有几步,眼瞧着服务人员殷勤地跑过来拿江少珩手里的邀请函。
眉目缱绻,江少珩松开原本握住锦棠的那只手,去环她的细腰。
江少珩反问:“你想就这么算了?”
“您看,苏小姐打也打了……”
闻声,当事人又哭了两下,“是我的错,不应该打人的。”
锦棠突然想去看看苏烟宁演过的剧,是不是也像现如今一样,浮于表面。
偏偏,抱着她的人吃这一套。
楚聿白单手摘了眼镜,“锦小姐,麻烦你带宁宁先进去。”
半推半就,门外的服务人员主动给她们让路。
锦棠看了眼江少珩,后者挑起个淡笑,单手松着腕部的金色袖口,“去里面等我一会。”
沉重的门一合,隔绝里外两方天地。
冷气充溢,灰白色调的展厅高级典雅,一股小铃兰的淡香擦过鼻尖。
水晶灯错落高悬,整个展厅像小型金色礼堂。
一边,苏烟宁刚刚哭得梨花带雨,现如今就能笑嘻嘻地拉着锦棠去看展。
她倒真的很适合演员这个职业。
高墙上,排列摆着十九世纪的欧洲名画,主题灿烂热烈,锦棠在课本上见过印刷图。
面前是张真迹。
苏烟宁压根看不懂,只能用自己的眼光来衡量,喜不喜欢全凭感觉。
走在她后面,锦棠忽然开口:“刚才的事,谢谢你。”
其实,仅仅两面之缘,她很惊讶于苏烟宁会出手帮自己。
“不客气,反正是楚聿白他们收拾烂摊子。”
苏烟宁说,她动手那会,是看到了江少珩的身影。
闻言,锦棠又道:“那你也不是一定要帮我。”
就算站着没作为,也算不上什么错。
目光黯淡,苏烟宁沉沉叹了口气:“大概是觉得,我们都很可怜。”
她收了平常的笑容,随意摊手指了指,“就跟这画一样。”
“光鲜亮丽地挂在高级展厅,来往的人驻足参观,谁知道明天会不会被人撤下来。”
“就像我也没把握,楚聿白下一秒会不会爱我。”
人心难测,幸好,苏烟宁赌的不是真心。
冷气拂面,锦棠抱起双臂,试图让掌心的热意蔓延全身。
苏烟宁的话像鸣钟,在她耳边回荡敲响。
久久都没停。
她对着一幅画出神。
倏忽,肩膀上传来沉甸甸的温热,宽大的外套落在身上,纸莎草的香味蔓延。
她知道是江少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