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来这干嘛呢?不会是看她和楼蔷长得一模一样,所以过来骂她一通找找存在感?
他不会真这么癫吧?
淡定将手中书册翻过一页,华蔚收回目光,平静地问了句:“哪位?”
唇角含笑缓步走向她的楼清原身形一僵,笑容差点当场开裂。
——现在是连明面上的叔侄关系,她都不想保持了吗?
还是说,她重伤至脑,导致失忆了?
抱着重重猜想,楼清原将带来的礼物搁置在一旁,站在原地看了华蔚良久,才带着几分无奈开口道:“楼蔷,你哪怕对楼家心里有怨,我依旧是你小叔叔。”
“这是不争的事实。”
亲缘关系无法割舍,这不是她短短一句‘哪位’就能翻页的小事。
“认亲认错地方了吧,先生。”华蔚从书页中移开目光,抬眸瞧他,“我虽然刚从ICU出来,但也没听说这附近住着一位叫楼蔷的人。”
“而且……”她扶了扶眸前的金丝眼镜,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我觉得这个名字有点难听。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叫楼墙?你们家做房地产的吗?还是她命中缺土?”
楼清原:……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侄女嘴巴这么毒。
两句话就能将人堵死。
偏生华蔚还噙着浅淡疏离的轻笑,让他连半分反驳的意思都生不起来。
“既然不肯承认你就是楼蔷,那我且问问华教授,”楼清原随手拉过一把凳子,端坐在床边与她对峙,眸底染上几分笑意:“你休眠期的那段时间,是去了哪里呢?”
未等华蔚开口,他便又不缓不慢的补上一句:“希望华教授考虑清楚再开口,毕竟有些事若是想细查,还是查得出来的。”
“我出身重鸣、服役于重鸣;或许科研手段不及你半分,但是论起追踪查询,我才是行家。”
——这是危险?还是警告?
楼家人都是脑子有泡吗?
手中书册被她缓缓合起,葱白指节悠闲地搭在封面上,只见那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乌合之众》。
“我休眠期去了哪里难道还要告诉你吗?楼清原,我觉得你需要左转下楼看看脑科。”
“你说你出身重鸣,就更是可笑。”如墨的眸底染上暗色,华蔚脸色渐冷,漫起寒意:“不知道你方才自信满满地威胁我的时候,是不是还记得重鸣队第二章第一条的条例是什么!”
楼清原唇边的笑意瞬间僵硬了起来。
——第二章第一条:不可滥用职权。违令者视情节严重程度进行惩处。
她一个研究员竟然连重鸣队的条例都知道!
楼清原坐在那里沉默看着华蔚良久,半晌后才哑声:“秦家那小子倒是对你用情至深,连重鸣队的条例内容都一清二楚地告诉你。”
这语气中,还隐隐约约夹杂着几分愤懑。
——这关秦司礼什么事?
她就去了一趟危险区,怎么醒来感觉这楼清原脑子被僵尸吃了?
不,或许他根本就没有脑子。不然好端端的来找她干嘛?他不应该回楼公馆去关心楼婕吗?
对此实在无话可说的华蔚耐心告罄,她敛了神色,重新靠回自己的枕头上,冷冷瞧着楼清原。
“我很讨厌别人窥探我的隐私,趁我现在还有些少得可怜的耐心,你最好自觉滚蛋!”
——算来算去居然将这个人算漏了,谁能想到楼家最没存在感的小儿子居然是重鸣队的队员之一。
当初用她还觉得用死遁这个方法还能一石二鸟摆脱楼家,如今看来怕是要泡汤了。
室内顿时一片静寂。
而下一刻,只见楼清原缓缓站起,直直看着她:“我知道你是楼蔷,不然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是楼清原?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对我会怀有这么大的恶意。”
“我承认过去我们唯一的一次见面并不算友好,但当时那种情况下我对你心怀偏见、所以口不择言;在这里,我跟你道歉。”
“可是楼蔷,我们都是你的至亲;多些亲人对你没有坏处,更有可能会是你的助力。你为什么总是要将我们推开呢?”
楼清原不明白、也不懂华蔚不愿和他相认的理由。
他觉得这更可能是小女儿家家对当时那些事的一种盲目怨恨,可这种做法在他看来极其愚蠢。
因为这种毫无价值可言的骨气,一文不值。
而这番教育意味满满的话,终于让华蔚的脑仁开始跳了。
她将手中的书册扔在床头柜边,砸出了不小的响声,继而弯了弯唇,勾起一抹冷笑。
“好啊!那我们今天就来算一算当时楼家到底做了什么!”
“而楼家又为楼蔷这个亲女儿给出了什么助力!”
——华蔚终于在他的步步紧逼之下,承认了自己是楼蔷。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眼里的冷意却让楼清原高兴不起来半分。
“你既然提起了我们的第一次见面,那我也不妨告诉你,在此之前,我究竟和楼懿文说了什么。”
手中蓦然出现的白方块展开了投影,虽然影像中一片漆黑,但其中的声音却清晰可闻。
于是,楼清原听见了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对话。
——我需要一个愚昧无知的孙女。
——在这跟我装什么大方,最无辜的那个人从来都是你!
——你要去争、去抢;将原本属于你的东西都抢回来!
——只有你闹得满城风雨,我才有正确的名义对唐家挥刀。
——届时舆论都会倒向我这边。
……
最终,录音戛然而止,停在了楼懿文的最后一句话。
“扳倒唐家,便不再是问题。”
现下楼清原的心底可以称得上是惊涛骇浪。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以为自作孽而以破产收场的唐氏集团居然在楼蔷被认回家之前、就已经是母亲要挥刀斩除的对象。
而且在这其中毫不起眼的土包子楼蔷,居然还是这场隐形商战中最为关键的人物。
第515章 瞧见了吗?小叔叔
他的心情现在可以算得上是五味杂陈。
方才扬言说只要华蔚能接纳楼家成员其中一员,就能得到助力的那些话,在如今看来也分外的可笑。
几月前如果没有楼蔷这一角色的出现,恐怕如今倒下的就是他们楼家了吧。
“现在,我再问问楼先生;到底谁是谁的助力?到底谁才是那个需要帮助的人?”
豪门之间这种以利益架构起来的虚假亲情、她看了几个月早就看够了;现在还跑来她面前扯这扯那,是摆明了恶心她吗?
这句句质问问得楼清原无言以对,过去无往不利的谈判方法,在华蔚面前彻底败下阵来。
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试图再为楼家争取一丝机会。
“你身上好歹也流着楼家的血,难道真的要这么残忍;要你的亲人永远都沉寂在你死去的痛苦中无法自拔吗?”
“你的生母如今因为你的死亡一夜白头,天天在宗祠里为你吃斋念佛,积累福祉。”
“而你的祖母陡闻噩耗,差点一病不起。这桩桩件件,你难道就忍心吗?”
——这是谈判不成,就开始道德绑架了吗?
华蔚蓦然觉得很可笑。
“你这话如果在我没回楼家之前告诉我,我可能还会信你几分。”她微顿了顿,抬起受伤较轻的右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眸。
她说:“楼清原,我没瞎。过去几个月我在楼家过得是什么日子,我心里没数吗?”
这楼清原难道真是入戏太深,把她当成了那个愚昧无知的乡野村姑、姚岚了吗?
“我的生母、甄茹女士,你居然说她因为我的死,一夜白头?她曾经因为祖母要替我办一场认亲宴而大发雷霆,甚至让全京城的人看我笑话都无所谓。这难道也是她爱我的方式?”
说到这,华蔚嘲讽道:“如今想来可笑,这场后来震惊了整个上流社会的认亲宴,也是我那亲爱的祖母为引诱唐家上当而设的局。”
“外人看来楼懿文宠我至极,连最重要的手镯都能送给我。但你从来不知道吧,楼清原,这只是我与她这场交易中的其中一个砝码而已。”
这字字句句,让楼清原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垂在身侧的掌心紧握成拳,像是在深深压抑着情绪。
华蔚缓缓展开手中白方块,投影了其中一张图片。
那是一张新闻版面的截图,上面清晰明了写着这样一行标题。
《楼氏二公主因刺杀身亡》
“瞧见了吗?小叔叔。”
楼清原心下一震,不可置信刚才自己听见了什么。
可惜,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只见华蔚笑着轻声,却说出了最冰冷的话:“楼蔷已经死了。你们楼家视为污点的乡野女儿,永远死在了那家医院里。恭喜你们,达成所愿了。”
这句缥缈似烟的话,却像一把尖刀直直捅进了他的身体里。
“不……不是这样的……”
可那是哪样的呢?他曾经的确不希望楼蔷被认回楼家,也的确不喜欢这个来自乡野的侄女。
但那一切都建立在她是姚岚的基础上。
可她是时卿啊!是对他有救命之恩的重要之人,是他宁愿付出生命也要守护的人!
他连保护都来不及,又怎么舍得和她形同陌路呢。
更何况,她还是他的侄女……
半晌,楼清原喉间艰涩,缓缓开口:“如果你恨我们,那是不是更应该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弥补过错……”
话音未落,便被华蔚打断。
“我不恨你们啊。”她冷眼坐在病床上,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从踏入楼公馆的那一刻,我就告诉过楼懿文,我的目的很简单,见她的这一面就是为了了断这最后的亲情。”
“如今我的目的达到了,也请楼先生,不要在这里打扰一个病人。”
同一张脸,同样的疏离。
楼清原却早已是不同的心境。
漫天后悔就像蚂蚁在啃噬他的心脏,他迟疑了很久,但终是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转身,缓慢走了出去。
行至门口,他忽然背对着华蔚,轻声问了句。
“五年前,你是不是和陶其强在西黎城的无名巷道中,救下过一个人。”
“而你那时,是不是代号时卿。”
华蔚抓着书册的手微顿,那双寒凉的眸子瞬间眯起,注视着楼清原微弯的背脊良久。
——原来如此。
怪不得。
真可笑。
她轻启薄唇,缓缓吐出两个字:“忘了。”
楼清原的身形僵了僵,掌心不自觉松开紧握,如同他复杂纠结的内心。
如今答案已然明了,可惜那人也不需要他的报恩了。
“……我明白了。”
留下这样一句话,他几乎是疾步离开了这里,那背影怎么看怎么觉得狼狈。
病房内再次陷入了安静。
华蔚怔怔地抬起手,突然想起了那个梦。
原来在属于楼珠的那个世界里,楼清原是被蝴蝶效应而蝴蝶掉的那一方,没有她的出现,这个小叔叔早在五年前就死在了西黎城的那场枪战里。
而同样的,在梦境里遗留下的所有情绪,终于在这一刻散了个尽。
她到底是怨恨的。
不然也不会做一个这样的梦。
她怨恨幼年时期的无力反抗,怨恨保姆调换她的人生,怨恨楼家人无视亲女,更看重养女……
于是在那个梦里,她将人性的恶放大到了极致,让自己彻底看清了所有,继而归于清醒,不再耽于这虚假的亲情。
也彻底让她,心硬如铁。
-
而从楼清原离开的那日起,她这间病房除了例行给她检查的医生之外,便只有上部派来问询的监察员。
她们问的所有问题都是关于一区和当年命区所做的那些违禁实验,特别是在听见颜黛被制成残缺体封存在罐体中时,那二人握着录音笔的手用力到泛白,脸色冷到了极致。
华蔚知道,很快,这上部的天,就要变了。
何潇妄图利用一区的违禁实验掌控夺权的梦,也终是碎成了渣。
临走时其中一位监察员悄然掌心翻覆,露出之下的司法二字,示意华蔚不要担心。
“灰域承蒙教授上报及时,所有的研究员都已被安全撤出。”
“我师妹拜托我替她和您说一句:若她还有来日,定当结草衔环相报。”
华蔚翻着书的手微顿,却依旧还是什么都没说。
第516章 继续说,我爱听
期间她那嘴巴毒成苦瓜的老师来看过她一次,见她还有闲情逸致在那看书,便又恢复了那张愤世嫉俗的脸色,嘴里还念叨着:“我就说你肯定活蹦乱跳的,这华颂言还不信!”
越讲越来气,任守随絮絮叨叨的掏出手机,怒气冲冲:“我今天一定要让她知道我说的话才是对的!”
华蔚支着胳膊,慢悠悠抵着下巴瞧他;看他准备怎么让华妈妈知道——他的话是对的?
只见他‘卡擦卡擦’迅速拍了两张照片,准备录视频时还怼了华蔚两句:“我给你妈录视频呢,你个臭丫头!”
“没点眼力见,快说点什么让她开心开心,不然她看你这副满身伤的鬼样子估计又得骂我了!”
华蔚:……
敢情拿她当工具人,做他们之间的灭火剂是吗?
想是这么想着,但自家老师的面子还是要给;说不定这老头什么时候因为这张毒嘴彻底把华妈妈惹怒,被她全面拉黑的时候;到时候被这老头烦的人还是她自己。
想通之后华蔚脸上也带出了几分真心的笑,她扶了扶镜框,抬手与镜头打起招呼:“妈妈,我恢复得不错,医生说再过两日我就可以使用修复药剂了。”
“上部和七区都派了人在这里警戒,你不用担心。你在国外要注意安全,不必因为我的事情而忧心分神……”
她还准备说些什么,举着手机的任守随紧抿着唇,神色间带着几分不爽。
华蔚顿了下,瞬间明悟。
她弯起唇角含笑开口:“我这里有老师呢,您放心就行,出了事不是还有老师顶着吗。”
这句话话音落,眼见着她那死傲娇性格的老师脸上才重新挂起了笑容。
——臭丫头,算你有良心。
带着华妈妈任务的老师风风火火过来,临走时叮嘱了她两句、又风风火火地带着视频离开。
她看得出来,外面这段时间估计已然闹得满城风雨;而她作为其中的关键人物,原本应该也处于这场争斗的中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