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迁回过神,无奈地笑了笑,随后也以极轻极缓尽量不惊动安又宁的动作躺了下去。
睡梦中的安又宁却并不踏实。
父亲、继母、妹妹、弟弟、苏书渊……
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出现,无数人的面容反复在她面前盘旋。
先是安鸿摇着头,眼神轻飘飘,平淡的仿佛她只是路边的一颗小花小草:
“没有价值、不听话的人不配做我的女儿。”
而后方瓷又出现了,她一反往常的慈祥,看向安又宁的目光中满是愤怒与嫌恶:
“你为什么要存在!为什么要来打扰我们一家四口的生活!”
她尖锐的厉声还未消散,安子馨也从方瓷身后现身,她乖巧地将脸放在方瓷的肩上,用满是童真的声音问道:
“姐姐,你好讨人嫌,为什么要抢我的东西。”
安又宁此时正站在一个广阔的草地上,他们一家四口正齐齐站在天空中,齐声质问她。
再多的想法在这一刻也全部是一片空白,安又宁近乎失语只是拼命摇着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很快苏书渊也悄然在天上出现,他望着一直在连连否认的安又宁似乎格外愧疚,他轻叹了一口气满是歉意:
“对不起,又宁,我爱的是子馨。”
他们或是质问、或是怨恨、或是叹息的声音不断在安又宁耳边回响,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震耳欲聋。
就在安又宁为这直击心神的质问想要逃离时,忽然间一道温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宁宁。”
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现了!
母亲正在叫自己,一直在拼命否定的安又宁似乎找到了一个救赎,她连忙跑了过去。
可就在她刚刚跑到母亲的虚影下时。
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小女孩倏然出现在了顾姣的身后,他们笑着对顾姣说:“老婆/母亲,咱们快回家吧。”
顾姣已经对安又宁张开了双臂,但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唤她,她动作一顿毫不迟疑地推了安又宁,直直奔向了丈夫和女儿,她声音里还带着幸福的笑意:
“宁宁,我不会为了你留下。”
被推搡在地的安又宁呆愣地看着她的背影,在这一刻,顾姣的背影似乎与她离开五岁的自己,前往机场的背影重合在了一起。
“宁宁。”
慈爱苍老的声音让正茫然望着母亲背影的安又宁猛然回头!
祖母!
是祖母的声音!
对!她还有对她最好,最疼爱自己的祖母!
已经完全无措的安又宁立刻奔向了她,害怕晚了一秒,她就会像母亲一样消失。
“祖母!”她一直压抑着的泪水终于涌出,她哭着跑了过去,妄图抱住那个虚影,却抱了一团空。
“祖母!我好想您!”她哭诉着,泣不成声。
可是祖母并没有什么回应,只是笑着看着她,用一如既往的慈爱的声音叮嘱道:
“要多帮帮你的父亲,多替祖母照顾照顾他。”
安又宁忙不迭地点头:“好!我会的!”
她透过泪水看着模糊的祖母,目光里满是孺慕与渴望。
可是得到了安又宁肯定的回答后,祖母没有再多说什么,没有再多问一句此时安又宁为什么泪流满面,只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后,便化为了一团虚影。
安又宁伸出手,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与此同时,其余人也一同都化为一团团灰影,飞快地围绕着她旋转起来。
每个人口中都不停地重复着各自刚刚说的话,嘈杂的声音无孔不入。
他们越转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大,直到安又宁捂着耳朵痛苦地蹲在了地上。
几人融合在了一起,灰影变得庞大,几息过后,融合成了祝钦的模样。
而安又宁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变成了悬崖。
祝钦还是那么优雅,她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怜惜地摸了摸正蹲在地上的安又宁的发顶。
她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温柔,还带着惋惜的叹息:
“又宁,你不配被爱!”
但原本正轻柔地抚摸着安又宁头的手,一个用力就将正泪眼模糊看着她的安又宁推了下去。
悬崖的风呼呼在安又宁耳边作响,重力让她越坠越快,但是她却毫无反应,泪水早已风干,她的表情木木的,口中喃喃地重复着祝钦的话:
“我不配被爱。”
她原本紧紧攥着一起不知道抓着什么的手缓缓放开。
是的,她不配被爱。
又汩汩流出的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就在她要缓缓将眼睛闭上坠落崖底之时,一双大手忽然紧握住了她的双手:
“安又宁、又宁、宁宁……”
还有人会这样叫她吗?
安又宁的长睫微颤。
这样充满关心担忧地叫着她的名字。
似乎看出了她的疑问,那人握住她的手更紧,一丝温暖不断从他的手心传到了她的身上,他的声音也更加温柔,甚至添上了一丝难掩的焦虑:
“宁宁……”
“乖孩子,快醒醒……”
孩子?
她还是个孩子吗?
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包含宠溺与爱意的称呼,安又宁被紧握住的手不由一动。
她明明并不想再相信了,因为没有相信就没有失望,但忽然不知道为何,也许是为了这个一直在坚定唤着她的人,她心底倏然涌出了一股劲儿。
猛然一个用力,睁开了眼。
初见光亮,视线还是一片模糊,但就在一片迷蒙之中一张熟悉的俊脸逐渐清晰。
苏景迁一向沉稳的面上正浮现出的罕见焦急,他紧握住她的手,声音因为紧张而带上了沙哑,他还在唤她:
“宁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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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万事都是有惯性的。
刚刚从梦魔中挣脱, 安又宁还带着一些不自觉的喘。
情绪也感染了梦中的消极与悲伤。
可是当她眨了眨眼,脱离了初醒懵懂,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反应过来他是谁时。
在那一刻, 安又宁心中居然没有半点惊讶, 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席卷了全身。
因为极大的负面情绪而胡乱跳动的心逐渐平息了下来,连她的喘息都变得逐渐平稳。
是他。
是苏景迁在唤自己。
他在唤自己宁宁。
这个从小只有父母祖母唤过的小名, 从他低沉的嗓音中喊出, 安又宁竟然感受到了一丝从未想到的温暖。
即便轻轻躺了下去, 但苏景迁也一直时刻注意着安又宁的动向。
很快他就察觉到了她状态的不对。
本来被他抚平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而后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口中也不自觉呢喃着什么。
他贴近细细听了一下,她嘴中不停低念着祖母、祝姨等人。
一滴泪缓缓自她的眼角滑落。
泪水划过她的脸颊留下一道长长的泪痕,几缕发丝凌乱沾染在她的面颊上更添几分楚楚可怜。
苏景迁几乎是下意识地把手伸了过去, 用指腹极为轻缓地将她面上的泪擦拭干净。
他的手很大、不算白,因为常年握笔打字,指腹上还带着一层薄薄的茧。
女孩的脸庞却是又细腻又白嫩又小,当苏景迁把手伸过去的时候才竟然发现,她的脸小到几乎和自己的手一样大。
白与黑, 粗糙与细腻的强烈对比,让他的动作放得更轻。
“宁宁……”他轻声唤,想要将梦中的她唤醒。
想来是梦魇住了。
梦魇住了不能被大声叫,容易被吓到。
于是苏景迁压下焦急, 耐心沉声唤了连连十几声,她才终是有了反应。
现下见她终于醒来, 苏景迁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时被何特助急匆匆叫来的王医生也姗姗到来, 她忙上前细细勘查了一番安又宁的状况:
“没什么事情。只是心绪不宁, 情绪激动,这几天多注意休息,心平气和才能休养生息。”
刚刚安又宁与其说是睡了过去,还不如说是心神俱疲过后的力竭昏倒。
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后陷入了梦魇。
得到了王医生的诊断,苏景迁心彻底放下了。
仅仅是因为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就被人这样细细关怀着,躺在床上的安又宁,看着苏景迁认真询问的侧脸,内心忽然涌上了一股复杂的感觉。
即像青果一样酸涩又像是被太阳晒过的松软棉花一样温暖。
向苏景迁说完医嘱,王医生看向安又宁有些干的唇,语气带了点调笑:
“还有,醒来这么久还不给口水喝,这不是欺负我们宁宁。”
因为哭泣导致了大量的水份流失,被王医生这样一说,安又宁的确有点渴了。
何特助很有眼色地赶忙去倒了一杯蜂蜜水。
蜂蜜水其实早早就准备好了,只不过安小姐和苏总一直在交流,完全没有他插空上去的机会罢了。
何特助将早就备好的水递了过去,安又宁道了声谢,下意识地要接过杯子,却不想何特助手腕一转,竟直接把水给了苏景迁。
而后一副功成身退的模样又默默退回到了房间的角落。
何特助走了,但是他的举动却让安又宁有些为难与窘迫。
可安又宁没有想到接下来苏景迁的举动却让她更加羞赧。
只见他此刻正一只手稳稳举着杯子向她嘴边移来,另一只手轻轻扶起她的上身,一副要喂她的姿态。
这下安又宁本来因为梦魇而惨白的脸色,瞬间变得红润起来,她看着苏景迁手中的蜂蜜水,小声道:“我、我自己来吧。”
苏景迁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认为安又宁刚刚从梦魇中醒来,又听王医生交待,感觉她现在身子很虚,便自然而然地接过了水,想要喂她。
可是现在,看见安又宁的窘状,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举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顿,耳根处竟染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红。
“好。”
可就在一给一接之中,也许是两人的注意力都不够集中,安又宁的食指不由触碰到了苏景迁的小拇指。
他的手很温暖干燥,和她冰凉的手很不一样。
安又宁接水的动作不由一顿,耳根也有些发红。
“谢谢。”
接过水,在众人围观下,安又宁不知是因为果真口渴得急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举起了杯子便将水一饮而尽。
等水喝完,苏景迁极其自然地把杯子接过,放到了一旁桌子上。
再回头时,两人目光一撞,短短一瞬间的对视,一种莫名的情绪在两人眉目之间流转。
安又宁下意识地垂下眸,移开了视线:
“你怎么来了?”
心绪杂乱,她也就随口胡乱问了个问题,却不想等问题脱口而出后,却又觉得不对,忙补充:
“我听恬恬说你出国去工作了。”
“昨天刚好解决完工作,今天便回来了。”
苏景迁回答的面不改色。
但缩在了墙角的何特助,却面色迥异非常。
他知道的完全和苏景迁说的大相径庭。
虽然和欧洲那边的合作项目已经大致签约完毕,但是还留有几个收尾工作没有做。
昨天晚上他得到下属汇报有关安小姐的那件事情的真凶已经查到的时候,苏总还在开一个加班会。
说实话,何特助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异常震惊。
毕竟在这件事情上调查了不短时间,他对于安又宁与祝钦那不是亲母女却胜似母女的关系也有了几分了解。
他想,一个在自己心中一直是父母亲人般的存在,暗中却一直想害自己,自己一定是受不了的。
并且真凶还是祝钦,那个一直以苏家大少夫人自居的人……
此事事关重大,因此何特助一得到消息,就立刻告诉了苏景迁。
此时苏景迁正在开会。
而苏景迁一向不喜别人在工作中打扰自己,在何特助进公司的第一天起,苏景迁就吩咐过他有再大的事情也不能打扰开会。
但是这次,何特助犹豫了一瞬,就闯进了会议室,连带着把安又宁与苏书渊退亲的消息一并告诉了苏景迁。
苏景迁也一反常态地不仅没有对他产生不悦,反而听到了消息便飞奔出了会议室,定了最近的机票飞了回来。
徒留面面相觑的欧洲分公司高管开始暗暗猜测苏家是不是要发生什么重大变故。
当然这也是后话。
想到这儿,何特助不由为在商场上运筹帷幄的老板叹了一口气,他这样可是追不到人的。
苏景迁完全不知道何特助在心中竟然这般替自己忧虑,他看了看安又宁红肿的眼睛,转移了话题:
“拿几个熟鸡蛋过来。”
因为情绪的急于宣泄,安又宁哭了的不短时间,此时眼睛也轻微的红肿起来。
苏景迁早早想到了这点,便让何特助提前备上了。
何特助依言把鸡蛋取了过来,于是刚刚递水的事情再一次复现。
安又宁本想伸手接,却不想又接了一个空。
“我自己来吧。”她用着和上一次一样的口气说道。
本以为苏景迁还会把东西递给自己,可是这一次苏景迁却没有听她的话。
他拿过鸡蛋,一手温柔扶着安又宁的脑后,一手用鸡蛋在她眼睛上轻轻地滚了滚,拒绝道:
“你看不见,不好弄。”
鸡蛋温润细腻的触感接触到眼睛上带来舒适,可安又宁却毫无心思享受,完全被脑后不断传来的阵阵热意以及因为靠得太近而带来的温热呼吸所吸引。
就这样敷了不知道多久,总算一只敷好,苏景迁即将换到另一只时,安又宁浑身一紧,下意识地要后退,慌张道:
“不、不用了……我自己来。”
“别动。”他的声音轻柔无比,声音磁性,“闭好眼睛。”
说完,鸡蛋便不由分说地敷上了另一只眼。
闭上眼睛,其余四感均被放大,安又宁被他的这一句话定住了,果真不动了,没有再挣扎。
在敷眼时,医生和何特助也都悄无声息很有眼色地离开了。
安又宁用余光看,只发现他们都不见了,没有空闲去想,他们为什么离开,只是默默为他们的离开而松了一口气。
鸡蛋细腻的触感和他手的温度依然很有存在感,安又宁强迫自己不要再分心,转而开始思考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