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君邺成,周全了此事又定下一门好亲事,心情不错。
这时,吴皇后才问:“君扶,不知你看中的是什么人?”
几息之间,她竟不用再嫁单容瑾了,且这里还有吴皇后帮她,君扶心中微动,答道:“陛下,皇后娘娘,臣女与谢家家主谢回P两情相悦,拜求两位圣人成全。”
谢回P?隆景帝面上露出一丝微妙,那人是老四的舅舅,他母亲的弟弟,这事隆景帝不会不知,这亲事若成,君扶岂非成了单容瑾的舅妈?
听见是商人,君邺成也皱了皱眉,君母则是脸色更白了。
唯有吴皇后开口道:“这个孩子我也是知道的,听说品性不错,也知道洁身自好,你若当真愿意,本宫与陛下也不是不能为你做主。”
君扶心口都怦然起来,昨夜她分明还是一条快要渴死的小鱼,料想过今日最坏的结果恐怕是活不下去,可她料想过最好的结果也没有现在这样令她激动。
隆景帝没有开口,权当默认了。
君邺成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眉心一直紧皱着。
正当吴皇后想要一锤定音时,单容瑾忽然开口:“父皇与母后有所不知,舅舅身子一直不大好,这些日子瞧着病愈发重了些,恐怕不宜声张,此事还是暂缓为妙。”
他说得收敛,但在场所有人无一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怕是万一赐婚之后,谢回P没有挨过去,那君扶的名声也就不大好听了。
隆景帝微妙地看了这个儿子一眼,暗道他当真与君扶素有私仇?
“行了。”隆景帝开口,“今日够闹了,就按老四说得办,你们都回去罢。”
回相府的路上,君扶自然是与父亲母亲同乘一辆马车,她安分地坐着,神色平静。
此事虽然平定风波,可那是在外面平定了风波,并不代表在君家也是。
“我真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一面。”君母终于逮着机会,数落了君扶一声。
君邺成的面色自然也不大好看,道:“看中一个商人,为那种东西闹成今天这样,你真是丢尽了我的脸面!”
“父亲的脸面自己收着,女儿可丢不起。”君扶淡然道。
“你!”君邺成正要发怒,就听外面一道凉薄的声音唤他。
“君丞相。”是单容瑾。
“…臣在。”君邺成只好先平息了怒气。
“此事父皇母后已有定论,还是不要再议了。”单容瑾道。
他的声音隔着一道帘子不轻不重地传来,却叫君邺成莫名有些心底发寒。
“自然,自然。”君邺成道,今日种种,算是彻底将君家和单容瑾绑在了一起,君邺成心中已有计较,势要助单容瑾夺得太子之位,又想到他今后会是单容瑾的岳丈,单容瑾合该敬他几分。
日后君家的日子,可就是如日中天了。
眼下如此说着,君邺成心中亦想,等回去再教训君扶不迟。
可等马车到了丞相府,君邺成发现单容瑾还骑马跟着,忍不住发问:“殿下可是还有什么事没说?”
单容瑾道:“丞相是我未来的岳丈,我自然是要过府一叙。”
恐怕不是单纯过府一叙,是想去瞧瞧君荷究竟能不能入他的眼罢,君邺成暗笑。
往宫里走了一遭,这天大的喜事竟然就落到了自己女儿头上。柳氏听闻后是又惊又喜。
她听闻四殿下已经来了,忙叫君荷梳洗打扮,嘴里不住哼着歌。
单容瑾被请入中堂,君扶陪着坐了一会儿便迫不及待想要回去,她已经等不及要告诉谢回P这个好消息了。
不论父亲母亲态度如何,至少已经在陛下皇后面前过了面的,他们便是再有不满也反对不了。
她前脚刚借口离开中堂,后脚单容瑾也跟了上来,就走在与她十步远的身后。
跟了一阵,见君扶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单容瑾忍不住开口:“能如愿嫁给舅舅,你满意了?”
听他提到谢回P,君扶停下了脚步。
“你这是要我谢你?”她回身,“单容瑾你别忘了,这件事本来就是你先提的。”
她缓缓转过身来,漠然道:“你别告诉我,你去求旨意前,不知道我喜欢谢回P。”
单容瑾猛地哽住,他双手攥得太紧,缠好的丝帛又渗出血来。
他看着君扶决然转身,心中本就空了的一块一丝一丝泛起疼来,绵密地缠紧了他。
“君扶!”他踉跄着追了两步,道,“我不会娶你妹妹!”
可君扶不理他,依然直着往前方走,单容瑾心中突然又焦急起来,他迫切地想留住些什么,不想看着君扶就这样消失在他视线里。
“我舅舅没有多少时日了。”他又道,“你愿意见他,只管见他便是!但是不要成婚,他要是没了你一个人怎么办?”
不论他说什么,君扶始终是没有回头。
这时,劲风走了过来,往那边看了一眼才道:“那个庶女过来了,殿下现在要过去吗?”
“不必。”单容瑾道,“回去。”
劲风应声,顿了顿,单容瑾又道:“好好盯着那个庶女,找个法子将之处理掉,不要平添什么多余的麻烦。”
“是!”劲风了然。
君邺成、君母与柳氏、君荷皆已在中堂坐定了才听说四殿下已经走了。
君荷面上有些难看,柳氏却不以为然,横竖这是陛下娘娘已经敲定的婚事,还能错出什么乱子来?
那个君扶居然要嫁一个低贱的商人,当真是贻笑大方。
之后,君扶打发人去谢家递了消息,前日谢回P显然是刻意在冷着她了,君扶心中其实有些计较。
她清楚谢回P回避她的原因大概是为着她好,可这段感情从始至终都是君扶在主动,他们明明说好了成婚的,谢回P又表现出退缩的样子……君扶也会觉得累。
她自认为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她只是想和谢回P在一起,莫说三个月,哪怕三日、三个时辰也好,在有限的时候里尽量更多的厮守,难道不是更好吗?
她不需要别人为她计较将来和以后的日子。
昨夜君扶一整夜没睡,此刻心中安定下来早就袭来困意,她看着前往谢家递消息的人离开,才安心睡去。
“殿下,后续还用跟着君家小姐吗?”
回到北府之后,阑擎自劲风出得知了今日事的始末。前来问了一句。
“跟,自然要跟,府中的时候不必跟,出府后的行踪务必巨细无遗报上。”单容瑾眸光泛冷,只要他足够有耐心,一定能等到君扶一个人的。
他那个舅舅早晚都要死,他们就算在一起,又能厮守多久呢?
第59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 两个月的时间,京城好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比如隆景帝染上咳疾, 听说病得很重,整日汤药不断;单容瑾奉吴皇后为母,日日都去坤宁殿请安;单容瑾册封太子的诏书已下, 正任监国......
很多很多事,和前世种种重叠起来, 但是在单容瑾的推动下这些事发生的时间都提前了很多。
很多事,君扶都不关心。
自从得了陛下和皇后的允准后,她便更加肆无忌惮, 时常去陪着谢回P,常常一整日都和他待在一起。
肉眼可见着谢回P的身子一点点、一点点虚弱下去,一切都推迟了,一切都有变化, 唯有谢回P病逝的时间没有任何改变。
君扶什么也改变不了,她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照此来看,她病死的时间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再喝一点。”
昔日的书房已然充斥着药草的浓香,君扶坐在床边又喂了谢回P一勺药。
“算了。”谢回P目光温和,看着她扯出一丝笑意, “这药喝不喝,都是一回事,不用喂了, 我嘴里都是苦味。”
君扶看着他, 她明知这样是不对的, 药虽无用,但能多少缓解一些他身子上的虚乏。可她也经历过成日一罐罐药喝下去的时候, 她知道成日喝这些苦极的药究竟有多难受......不仅胃里不舒服,食欲也会大减,却又不得不多吃一些以免更加消瘦。
君扶放下了手中的药,道:“不喝了罢,以后都不喝了,今日是最后一回。”
谢回P闻言,眼中的笑意便更甚方才,“好。”
他漱过了口,又含着吃了一小块蜜饯,才试探着询问:“我能亲亲你吗?”
听见这句话时,君扶本该心底发痒,可现下她心中只剩无限的酸麻紧紧缠在一起,勒得她说不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
谢回P倾身而来,她下意识垂下眼帘,一个很轻很温柔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一触即离,他便又撤了回去。
君扶知道谢回P是最最守礼的君子,只要没有成婚,他绝不会多做任何越线的事,哪怕是一个这样轻的亲密举动,他也会事先问过君扶同意。
他今日好像心情很好,得知不必吃药了,他连精神都好了许多,提议出去走走。
他现在连走路都变得很困难了,不得不借助轮椅,君扶没有让谢犁来,而是自己推着他漫步在谢家的花园里。
可是冬天了,今日的阳光虽晴,可花园里什么也没有。
只有墙角种着几树梅。
是绿梅,清清淡淡的颜色,并不起眼。
“那是姐姐喜欢的。”谢回P轻声道,“小瑾的母妃。”
“你们感情很好?”君扶道。
“不算好。”谢回P笑了笑,“我和她性子都很淡,不是那种会笑闹的人,她入宫前,常常是她在她的房里,我在我的房里,三五日都见不上一面。”
“我送她入京,逐渐在京城落脚,往来才密切许多。”
君扶从不知道单容瑾的母亲是个怎样的人,她没有听任何人说过,只知道隆景帝并不喜欢她。
“君扶。”谢回P唤她,“你为何会心悦于我?按照辈分,你与小瑾才是一辈的。”
这是谢回P第一次同她问这个问题,君扶目光落在他消瘦的侧颜上,心口有什么悸动着,快要呼之欲出。
她在想,倘若她告诉谢回P,她这一世是重生而来的,他会不会信?
这件事她没有任何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可也许......谢回P可以。
他定然不会笑她异想天开,他一定会认真倾听的。
“我其实......”君扶动了动唇瓣,在谢回P抬眸望过来的那一瞬,那点悸动便又消失殆尽。
“其实什么?”谢回P追问。
君扶扯出笑意,“其实早在一年前就在宴会上看中你了。”
是一年还是两年,君扶甚至都有些记不清了。
重生之后她一心关注着如何改变今后的事,以至于之前发生的很多事,于她来说变成了很遥远的东西。
她的确是有些记不清了。
可她很清楚地记得,那是在王太师七十岁的寿宴上,她随父亲母亲赴宴,男女分席,她站在假山后面,曾遥遥望过一眼。
一眼便瞧中谢回P,他身着灰白色的长衫,伶仃一人站在一簇花丛前,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一年前的宴会?”谢回P重复了一句,露出疑惑的神色,他赴宴的次数不在少数,大都是些商人,却不记得有什么宴会连丞相府的千金都会请到的。
君扶见他神情恍惚,知道他是没有印象的,道:“你当然不会记得,我只是远远看了你一眼而已,那时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后来偶然一次上街时,我看见你在同汇福祥的老板一起吃饭,让他们去打听了,才知道你的名字。”
“这样。”谢回P轻笑一声,他虽病着,比往常更加憔悴了,可周身那股柔和的气质却比之前更甚,更加吸引人了。
君扶落目看着他,正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谢回P话锋一转,道:“君扶,我毕竟是个不长久之人,只能再陪你一个月了,我去之后,你切莫太过伤怀,我这一辈子宛如浮萍一般,本来是什么也没有的,是你带给我一些从不曾感受过的东西,你什么也不欠我,是你有恩于我。”
君扶倏然红了眼眶。
“时至今日,也不必再忌讳些什么。”谢回P道,“既然只剩下一个月,那就一个月,之后你什么也不要想,只当是你我情缘尽了。”
他的目光平静而柔和,藏在袖中的指尖却在不住轻颤。
若有可能,他也想明快热烈地去回应这一份爱意,他也想奉上凤冠霞帔,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嫁给自己,可他不能。
他不能因为这一己之私,就将君扶困在这里,困在他谢氏夫人的这样一个名分下。
很多东西,得到过后再失去,往往要去还没有得到就失去,要释怀得多。
“我就知道。”君扶的声音已然带上一丝哭腔,“我就知道,那日你说会和我成亲是哄我的。”
谢回P顿了顿,“君扶......”
“你我定亲的消息,是你告诉单容瑾的罢?”君扶哑声,“我分明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单容瑾怎么会知道?你知道他如若明白了,一定会做出些什么,阻拦这门婚事,这样你我便无法顺利成婚。”
“赐婚之事平定后,你是故意装病骗我的,对吧?”君扶阖紧双目,她脸颊滑下两道泪渍,更深的痛楚和酸涩被湮没在她心底,比最难喝的药还要苦楚。
“君扶,你以后有自己的路要走。”谢回P轻声,“不应吊在我这样一个时日无多的人身上,小瑾他喜欢你,他虽然性子冷,但不是凉薄之人......”
“不要再说他了!”君扶出声驳斥,“他不好,他一点也不好!我喜欢的人是你,跟单容瑾有什么关系?你知不知道我这一世活着就是为了你的......”
谢回P敛紧眉,他低垂着视线,都不敢去直视君扶的眼睛。
他只能用最最平静的话语,对君扶说:“不要太执。”
君扶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看见谢回P猛地捂住胸口呕出血来,打在他素来整洁干净的衣衫上,有一大片。
“回P!”君扶失声,“你不要生气,我不该跟你喊的!你不要生气,我现在就带你回房去。”
谢回P摇了摇头,“不怪你,是我自己身子不争气。”
近月,谢回P身边常有大夫候着,君扶送了他回屋,看着大夫给他诊脉、看着谢犁为他换上干净的衣服,整个人像是失去知觉一样僵着,她看着这一切,恍惚觉得自己在做梦,却周身每一处作痛的神经都在告诉她,这是真的。
谢回P吐血了。
前世她也是这样后,就没有多少日子了。
她甚至都哭不出来,整个人就只是僵着。
诊完脉后,大夫示意君扶借一步说话。
“就在这儿说罢。”谢回P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了。
大夫沉吟一声,道:“谢家主,恕我直言......”
大夫喉间哽着,实在无法对着一个这样的年轻人说出尽快准备后事这样的话。
他并不知道谢回P之前早就在太医那里知晓了自己的状况,见他为难,谢回P便也没再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