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着她坐到院中的一处小石台旁,花如锦强撑着笑意拿出篮子里的食物递到她手上:“怕是里面的饭菜吃得并不合口味,我给你买了许多吃的你多吃些。”
程霓霓默默接过她递上来的一盒糕点,吃了几口却满含热泪的扑到她怀里,悄声哭泣了起来。
花如锦看得一阵心酸。
也不知自己那便宜师父去了何处,倘若真不能搭救这些孩子,好歹也该让这小丫头看到她父母完整的合葬在一起。
如此,才算是了了她的心愿。
“我不该将你留在翁家的,都是姐姐的不是。”
花如锦有些自责,不断轻拍着她稚嫩的小肩膀。
小丫头默默啼哭了一阵,偷偷的抹干眼泪坚强的抬起头来,重重的摇了摇头。
虽还年幼,她却十分清楚自己眼下的处境,花姐姐是这个世上如今对她最好的人了,她不想再连累花姐姐。
“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你不用害怕,安安心心的待在里面。”
花如锦听着四处时起时伏的哭声,心里倍感难受,突然就坚定了决心。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乖乖听他们的话,不可违逆他们,如此他们便不会为难你。”
花如锦刚叮嘱完,程霓霓再次摇了摇头。
随后便起身急匆匆的跑回了先前出来的院子。
花如锦目视着小丫头离去的身影,又低眉看了眼桌子上她才吃了一口的糕点,忙将篮子递到汀安手上:“汀安,劳烦你将这些吃的送进去。”
汀安狐疑着点了点头,将事情办妥之后这才随她一道离开。
路上时不时能听到差役们恼羞成怒的叱骂声:
“哭什么哭,若是不乖乖听话,今日就送你们去见江神。”
花如锦暗暗捏了捏拳,也顾不得身边有巡检司的人跟随,直接对汀安问道:“楚江里那些尸体如今在何处?”
汀安面上一阵惶恐,强拉着她就往外跑。
到得巡检司衙门外,汀安一边小心翼翼的四处打量着一边小声回道:“花小姐,我家公子有交代,不让你过问这些事情,若是惹恼了巡检司,只怕公子也保不住你的。”
“世间之事难逃一个理字,即便是为陛下办差,也该讲究个合理合法,岂有随随便便就强拿无辜之人性命来保国运的。”
花如锦当即一声怒斥:“如此与昏君何异。”
汀安听着更为不安,正欲再劝,花如锦抢过门前听着的一匹马径直跃上马背,朝着楚江边急奔而去。
第103章 底牌
汀安眼睁睁看着花家小姐夺马而去,有些不知所措。
短暂的沉思了片刻,他只得速速跑进去禀告公子。
叶成帏此时正领着陆修远进入巡检司大堂里,和管事通判协商接触查验楚江中打捞的那批尸体,见汀安神神秘秘的走了进来,却没有见着花如锦的踪影。
他沉着脸听汀安在耳边小声嘀咕了句,脸色阴晴不定了一阵,随后却装得若无其事的朝着陆修远吩咐道:“陆典史,既然牌票已经送到,你速带人前往楚江边和义庄接管所有尸体。”
“慢着。”
管事通判立刻拦下陆修远,恭敬无比的朝叶成帏拱了拱手:
“叶大人,你是陛下钦点的状元郎,被派到荆州府公干,又是温知府授命审理江安县各桩案件的,下官于情于理都该给叶公子几分薄面,只是这件事情下官不敢擅作主张,操江御史临行前已经有了定论。”
想了想,他又凑近了些,不惜卑微的与他解释道:“叶大人,并非下官有意为难你呀,咱们都是官场中人许多事情你该明白下官的苦衷,这件事情关乎国运兴衰,稍有不慎就会惹来大祸。”
“不过是一介江湖术士的胡言乱语,岂能当真。”
叶成帏面露愠色:“当今天子向来以仁义治天下,勤政爱民,尔等受陛下信赖,岂能不明缘由就随意听信一介术士的话。”
“这话可万万不能乱讲的呀。”
管事通判忌惮着首辅大人和吏部那帮大员,也不敢对他不敬,继续卑躬屈膝的劝说道:
“叶公子,我的叶大人,你饱读诗书,该是十分清楚,当年太祖爷能打下大业朝这片江山,除了如今的首辅大人有辅佐之恩,那已经仙逝的国师同样有着不可磨灭的功劳,他老人家虽然已经羽化登仙,可他的子子孙孙却不敢怠慢呀。”
这事叶成帏自是清楚。
那已经仙逝的国师曾是道家出身,因满腹经纶,在太祖爷当年起事时没少替他出谋划策,因此才成就了如今大业朝的天下。
此人虽被人们诟病为妖道,却备受太祖爷的器重,为此使得全天下所有道士至今还能受到礼遇。
只是,总有些别有用心之人借着这层殊遇蛊惑人心,危害世人,才真真是妖道。
“国师当年呕心沥血替太祖爷打下这片江山,结束了乱世,解救黎民于水火之中,本县自是敬重,但本县身为一方父母官却也不能纵容有人存心挑唆是非,陷当今陛下于不易。”
叶成帏目色更冷,态度决绝的再次朝陆修远挥了挥手:“速去。”
“叶大人。”
管事通判见状也只得冷下脸来:“下官今日若不依从,叶大人莫非是想要与我整个巡检司为敌?”
说罢,堂中兵士们手中佩刀皆已拔出一半,露出锋芒的刀锋。
陆修远也不示弱,大手一挥,所有差役们纷纷亮剑。
正当堂上剑拔弩张之时,温毓鸣领着师爷穆贤急急忙忙赶了进来。
“哎哟,叶老弟,韩通判,你们这是作甚。”
温毓鸣看得一阵心慌,连忙上前相劝:“都是一起共事的同僚,何必闹得如此僵硬。”
一个是吏部和首辅的人,一个是直接为皇帝办事的,说起来都是自己的下属,可他谁也不敢得罪。
“知府大人,你来得正好。”
韩通判目光短暂的与叶成帏相接后,便转而看向温毓鸣:“关于祭祀楚江的大典这是操江御史离开前定下的,知府大人提领整个荆州府,下官想你并不愿与督察院结下梁子吧。”
“韩通判说的哪里话。”
温毓鸣老沉的眼眸中划过一抹狡黠。
他自是不愿和地方军政生了矛盾,忙不迭走到叶成帏跟前劝阻:
“叶老弟呀,近来江安县发生的怪事本府也略有耳闻,且不说那赤眼白眉的怪物和僵尸一事,楚江上凭空现出上千具浮尸,这可不是小事,若不能早些稳定民心,又果真如那道人所言一旦引起大乱你我都担待不起啊。”
“用活人去告慰死人亡灵,这法子下官倒是闻所未闻,知府大人就不怕这些无辜的冤魂到了夜里会向大人喊冤?”
叶成帏话音刚落,温毓鸣听得汗毛倒竖,额间已渗出一层冷汗。
“昨夜下官已连夜带人入白头山将前阵子滋扰村民的两头怪物捉拿归案,不过是两只猿猴因饥饿下山寻食引起的一场误会,至于胡家村里惊现僵尸一事我想也定是有依据可查。”
叶成帏郑重其事的说道:“如今只需查明楚江上那些浮尸的来由便能堵住悠悠众口,可巡检司却故意从中阻拦,下官倒是想问问韩通判居心何在?”
“叶大人此话何意?”
韩通判再也没了好脸色:“下官奉陛下差遣,凡事只需向陛下汇报,即便是居心叵测倒也无需向叶大人禀告。”
话落,将手中佩剑顺势拔出狠狠插入地板,眼眸阴狠一闪:“叶大人今日若想违逆巡检司违逆督察院,那便从下官的尸体上踏过去。”
“看样子韩通判是料定本官不敢逆天而行。”
叶成帏目色一转,将手中剑直指韩通判脖颈间,随后慢悠悠的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大声道:“本县离京前,陛下特赐这枚免死腰牌,享有先斩后奏之权,本县倒想问问,韩通判这颗头颅今日是斩得还是斩不得?”
看着他手里那枚晶莹剔透的玉牌,众人皆是闻之色变。
韩通判虽说只是个底层小吏,可毕竟不是寻常衙门出来的,对这玉牌更为熟悉,整个人踉踉跄跄往后连退数步,赶忙让出路来:“下官不敢。”
温毓鸣也没想到陛下竟然器重状元郎到了如此程度,果然是首辅大人和吏部选中的人,待遇就是不一样。
难怪他肯下放江陵城,原来是有皇帝做靠山,这还真是招惹不起。
可祭祀江神这是操江御史定下的,他也不敢马虎,只得小心翼翼的在一旁继续苦劝道:“叶大人,你体恤百姓之心本府深有所感,只是眼看着就要到了中秋之日,你再生枝节,惹来民怨到时又该如何收场?”
“如若不能查明缘由,下官自请革职入京请罪。”
叶成帏神色坚定的回道。
本以为这张底牌可以留着以备他用,但花家那妮子怕是打定了主意要救程霓霓,容不得他再作迟疑。
得了他的承诺,温毓鸣和韩通判也不敢再阻拦,纷纷附和道:“既然叶大人如此笃定,那咱们就以中秋为限,倘若查不出别的缘由,到时休怪我等无情。”
“在下自不会让各位大人失望。”
叶成帏冷冷的丢出几个字,收了佩剑,领着治下差役们毅然决然离去,直奔义庄。
第104章 打发疯女人
花如锦骑着匹大黑马一路急行,很快就赶到了当初惊现浮尸的江段。
事情已过月余,可整个涉事地段仍是被巡检司的人围得水泄不通,闲杂人等压根靠近不得。
花如锦向附近渔民打听了一番,才得知江中的浮尸早已打捞得差不多。
眼下打捞工作已接近尾声,而打捞的尸体大多安置在附近的几处义庄。
她择了处最近的义庄驰马而去,到了那处却发现看护义庄的都是些熟面孔。
定睛细看后才察觉出竟是江陵城的差役。
也不知状元郎究竟想做什么?
她带着满脑子的问号,上前询问:“各位差爷,我听闻楚江打捞上来的那些浮尸有不少就停放在此处,可否让我进去查看查看?”
守门的两人认出是花家小姐,立刻冷着脸摇头。
“我是你们知县大人特意请来江安县协助他处理案件的,如今县里怪事频出,有不少无辜百姓要被抓去祭江,你们叶大人最是爱惜百姓,难道他会眼睁睁看着这些人无辜枉死?”
花如锦耐着性子开始与他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们让我进去看看,我定能想到法子替你们大人解决难题。”
任凭她说得口干舌燥,两人却仍是无动于衷的死死拦在门口。
“你们家中都有妻儿老小,兄弟姊妹,难道你们就忍心看着那么多人无辜枉死?”
花如锦面色渐冷,愤怒的瞪着二人。
“花小姐,知县大人交代过,这义庄谁都能进,唯独花小姐不能进。”
两人终是不忍心再冷眼相对,只得如实回道。
“这是为何?”
花如锦察觉到状元郎最近越来越古怪,莫不是因为翠翠昨日里说了几句他坏话,他一直怀恨在心?
又或者是儒雅表哥初来那夜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让他心里生了不满?
真是个小肚鸡肠的。
“叶成帏,我知道你定是在义庄里面,你为何让我来探望霓霓,却又不肯让我设法搭救她?”
花如锦心里一时气闷不过,朝着里面直呼其名。
院子里,叶成帏正在查验那些停放的尸体,听到外面骂骂咧咧的声音,只得停下手里的活,朝一旁的陆修远吩咐道:“速速出去打发了这个疯女人,别让她耽误了县衙办差。”
陆修远听得一头雾水。
明明记得大人前些日子还极为器重花家小姐,又特意替她揽活助她扬名立万,为何短短数日对她态度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次要是能够查清怨尸劫背后的缘由那绝对能让花小姐成为大业朝首屈一指的人物。
而且依自己对花小姐的了解,此人聪颖过人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知县大人为何放着这样一个极有力的帮手不用?
哎,真是翻脸比翻书快呀,几日前好歹也是恭恭敬敬的叫人家一声花小姐,现在直接称呼疯女人。
思忖了片刻,他忽然想到同样到了江安县的贺诗音,脑子里的疑惑顿时就明朗了许多。
看来,知县大人是要将机会留给贺小姐呀。
想到这一层,他只得顺从着出了义庄。
见到花如锦,他也不知如何去劝慰,可想着这阵子这女子帮助县衙解决了不少棘手的事,还是抱着敬仰的态度极力劝说道:“花小姐,叶大人有令,江安县各处义庄暂时不得有外人靠近,还请花小姐莫要为难我等。”
“陆典史,我昨夜便听说你到了江安县,你应该知道县里发生了何事吧?”
花如锦见着此人,不由得就露出了几分亲切。
“嗯,我知道的。”
陆修远重重的点了点头:“但此事并不涉及民事纠纷,花小姐应该清楚。”
想到贺家小姐,他只好直言道:“大人虽是让花小姐前来江安县,可并未聘请花小姐做帐下幕僚,所以花小姐无权干涉官府之事。”
听到这里,花如锦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这狗东西是担心自己抢了他的风头。
仔细想想倒也是这么回事,他新官上任正需要建功立业来获得晋升的机会,自己却一次次的崭露头角,的确是让他脸上无光。
难怪昨日自己问他关于祭祀之事到了最后关头他会作何抉择,他回答得那般模棱两可,又主动邀请自己前来探望霓霓,看来他心里早已有了取舍。
都说官官相护,她如今总算是彻底看清了形势。
操江御史和知府大人都已决意用上百条人命来平息此次事件,他一个小小的知县自然也不敢逆天而为。
毕竟上千具尸体倘若真是牵扯出什么事件,必定又是桩惊天大案,那道人所言也不假,怨尸劫是不是真她不敢断定,但这事足以引起巨大的动荡。
默默的叹息了声,她心里无比失落的朝着义庄了高喊了句:“也怪小女子唐突,惊扰了知县大人,小女子在此向知县大人请罪,就不耽误知县大人高升之路了。”
说完这番话,她牵着马悻悻的转身离去。
叶成帏在庄子里将她所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仅是默默的叹了口气,之后不动声色的继续去查验尸体。
......
花如锦牵着马一脸茫然的往前走,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去何处。
驿馆她再也不想回去,可就这样回江陵城又十分不甘心。
霓霓那丫头懂事得实在叫人心疼,今日她虽一句话没说可显然是不愿意自己插手此事。
只是这丫头越是这般懂事就越让她心里感到不安。
漫无目的的来到一处无人的江边,她拴好马匹,独自坐到江边的石堤上,一边捡着石子扔进江中一边破口大骂叶成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