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如锦当初撰写遗书时,特意在“子婿”两字中间省略了标点符号,留了些玄妙,看上去虽是由子婿继承家业,可对于这个年代不将赘婿放在眼里之人,谁会相信,所以断句很自然的就会理解为“承袭之人唯子,婿外人不得争执。”
刘江听唐浩然刻意在子婿中间做了一个很长的停顿,心里顿时慌乱不已:“大人,我岳父怎么可能将家产传给别人,还请大人仔细阅读。”
唐浩然已然不耐烦,焦躁的晃着手臂,大吼道:“承袭之人唯子,婿外人不得争执,你还要我读几遍,你这吃软饭的糊涂东西,是被翁家养尊处优惯了,养出毛病了吧,如今还想着谋人家产,害人遗孀子嗣,简直是胆大包天。”
花如锦这时也顺势说道:“知县大人,这刘江阳奉阴违,瞒着翁家在外偷养外室,活生生气死了翁家大小姐和腹中胎儿,翁员外早有察觉,又怎会将家产传给此人呢。”
“你胡说。”
刘江正要狡辩,翁羡立刻开口道:“我阿爹去世当日他就将那个叫阿香的小蹄子接进了府里,可怜我阿爹和姐姐在时寻了好几年也未寻到,如今他却光明正大的将人带回家中,还要托付中馈。”
“好啊,你个狗东西,去别人家入赘不本本分分的,竟敢偷养外室。”
唐浩然气急败坏的面向叶成帏:“大人,这等小人定要严惩方能不损教化。”
叶成帏慢悠悠的坐回伏案边,冷笑道:“刘江,你还有何话可说?”
刘江顿时反应过来,是花家这女子帮着周氏算计了自己。
他怒指着花如锦,大骂道:“是你,你故意让我岳父写下这封遗书,好引出阿香的对不对?”
舒瑾玄此时正在气头上,见他指着自己表妹,怒火中烧的一脚直接将刘江踢倒在地:“你做了对不住人的事,不思悔改,还敢质问我表妹。”
明明已经劝说表妹不理睬祭祀之事,如今这狗东西将那程家丫头交到巡检司手上,只怕表妹再难坐视不理。
他恨不得将这家伙千刀万剐。
叶成帏眼下却没心思在这里与一个不知死活的赘婿计较,冷冷的开口道:“拖下去重大五十大板,收监入狱,徒刑五年。”
“啊,大人,草民冤枉啊。”
刘江吓得浑身瘫软着被人硬生生拖拽了出去。
唐浩然终于舒了口气,看着漆黑的门外早已安静下来,庆幸着终于可以点卯下差了。
将遗书归还给周氏,沉声叮嘱道:“如今知县大人已经替你们母子讨还了公道,你们早些回去吧。”
周氏迟疑着接过遗书,却并未想离去,满是焦虑的看向花如锦。
“怎么,你们还有事?”
唐浩然猜到这对母子是惦记着程家小丫头,可并不愿再理睬。
“有劳诸位大人了。”
花如锦向几人道了谢,赶忙搀扶着周氏出门。
到得县衙外,这才对周氏嘱咐道:“霓霓的事情我会想办法,周娘子带着小公子先回府去吧。”
周氏泪眼迷离的跪下身来:“花小姐,我实在是没了法子,亡夫才走几日,他这些年最是放心不下的就是霓霓一家,如果霓霓有个三长两短,我将来无颜去见他呀。”
她这番话倒是让花如锦听着很感动。
也算是自己当初没看错人,将霓霓交给她自己总算是可以宽心的。
“我知道你担心霓霓,我也不希望她出事。”
花如锦半眯着双眸,沉思了片刻,才说道:“待知县大人下差,我去同他问问。”
安抚好周氏母子,目送着二人坐上马车离去,花如锦便开始思考着如何搭救霓霓那丫头。
......
县衙附近的茶楼上,贺诗音注视着渐渐散去的人群,面色变得无比难堪。
身旁的女使也是一脸愤懑:“没想到花小姐果真能替李家翻案。”
主仆二人怒火正无处发泄,却见孙田扶着老腰一瘸一拐气急败坏的走了上来,见着贺诗音便开口大骂:“贺小姐,你收了我的银子竟将差事办成这个样子,你......”
贺诗音小手一挥,不紧不慢的将他打住:“孙员外,话可不是这样讲的,我当初劝过你见好就收,是你非要做成死局,将那李童逼入绝路,这狗急了还得咬人呢。”
“我......”
孙田一时语塞。
他当时也是想彻底的断了张莲的念头,谁曾想事情转变得如此之快。
“都怪谭婆子口无遮拦。”
孙田不甘心的撇嘴道:“可贺小姐名满大业朝,今日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乡野丫头坏了名声......”
“孙员外说错了,此事与我并不相干,我并未参与其中。”
贺诗音强颜欢笑的再次挥手将他打住。
“可你收了我的银子。”
孙田话未说完,贺诗音立即掏出厚厚一沓银票扔在茶桌上,不屑的冷哼了声:“区区两千两银子而已,孙员外竟想让我为你赴汤蹈火,真是不自量力。”
话落,转身离去。
“慢......”
孙田手底下的小厮刚要去阻拦,她那女使横空一脚便将为首之人踢出很远。
“我家小姐说了,她不稀罕你这点银子。”
眼看着主仆二人走下茶楼,孙田只得暗暗咽下了这口气。
第99章 我这个人很好相处的
舒瑾玄陪着花如锦回到驿馆,看着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心里也跟着难受。
他如今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表妹平平安安,小舅父一家再不会有什么波折。
眼看着表妹就要进入驿馆,舒瑾玄立刻追了上去,若有所思的询问道:“表妹,倘若果真是怨尸劫,程家那小丫头这次只能被巡检司的人带走,你准备怎么做?”
花如锦扭头打量着他,瞧着儒雅表哥满目焦虑,她十分清楚,表哥是担心自己会陷进去,到时候不但霓霓搭救不出来,自己反而也会难以脱身。
“表哥放心吧,我先前与你说过了我心里有数。”
花如锦再次安慰道。
她可不想做那种纯粹的大公无私之人。
即便和霓霓那丫头相识这段日子有些感情,即便再同情她的遭遇,可真到了没有办法的时候,她也只能选择放弃。
毕竟胳膊拗不过大腿,该识时务还是得识时务。
见儒雅表哥仍是蹙着眉头,花如锦又道:“我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哪会那般糊涂,阿父阿娘和幼恩、沐阳都等着我回去呢。”
听了这话,舒瑾玄脸上愁云终于消散了许多,淡淡的笑道:“那就好,那就好,你今日累了一天早些回去歇息吧,我就在斜对面的客栈,我将阿肆留在这边,你若是有事便差他去唤我。”
说罢,便将阿肆唤了过来,沉声叮嘱道:“好生伺候表小姐。”
阿肆连忙点头应了声:“是。”
随后就笑意盈盈的对花如锦说道:“表小姐,你放心回去歇着吧。”
看着主仆二人一脸殷切,花如锦只得顺从着点了点头。
看样子,儒雅表哥还是放心不下自己。
可自己总不会跑到巡检司去将人给劫出来吧。
但他总归是一片好心,自己也不好拒绝。
回到驿馆中,刚坐下身来喝了口茶,红叶就领着翠翠走了进来。
“花姐姐,我家夫人说想接你到府上住些日子。”
翠翠一边将先前的包裹递到她手上一边细说道:“这是我家大娘子为花姐姐准备的酬劳,夫人和老爷担心你在驿馆住得不舒服,没个嘘寒问暖之人,便特意交代奴婢备了马车来接花姐姐。”
红叶一听当场就不乐意了。
自己好心好意将她领进门来,没曾想这女人竟是来拆台的。
“这位姐姐,你这是几个意思。”
红叶一改先前对她的和善态度,冷声道:“知县大人将花小姐奉为上宾,何曾亏待过花小姐,就连贺小姐亲手做的饭菜都拿来给了花小姐,翠姐姐这话倒像是叶公子没把花小姐当人看似的。”
“红叶妹妹,我并非这个意思。”
翠翠赶忙摇头。
而花如锦顿时听出了些不好的兆头:“贺小姐做的饭菜送来了我房中?”
她立刻想到了昨夜和翠翠用的饭菜。
我说怎么吃得那么香,比驿馆的饭菜要强上许多。
咳,这真是有些尴尬。
昨日吃了她为情郎准备的饭菜,今日又坏了她的好事。
这梁子结大了呀。
红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汀安可是一再交代不可将此事外泄出去的,随即转移话题道:“花小姐,叶大人让奴婢尽心伺候你,莫非是奴婢哪里做得不够好?”
“并非如此。”
花如锦可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再和叶成帏闹别扭,自己如今还指着在他手底下讨生活呢。
她接过翠翠递来的包裹,认真劝说道:“酬劳我收下了,你家夫人的好意我也心领了,这驿馆住着挺好的,就不劳烦你家老爷和夫人了,眼下贵府还得忙着操持李公子与张小姐的亲事,莫要再记挂我这点小事。”
“那怎么行。”
翠翠此时却是一根筋,这两日和花小姐相处,她对这女子喜欢得不得了,如今得了夫人的准允,铁了心要将人接进府去,便开始苦口婆心的说道:
“我家夫人说了,叶公子新官上任整日里忙得焦头烂额的,哪里能照管好花小姐,而且奴婢也觉得叶公子太过蛮横霸道了些。”
昨日那舒家公子远道而来,他不接待也就罢了,还拦着表兄妹不让见面,这可实在不像个谦谦君子干得出来的事。
谁知她这话直接让刚走到门外的叶成帏和汀安听了去。
“你......觉我很蛮横霸道?”
叶成帏弱弱的打量了眼一旁的汀安。
汀安提着食盒不知所措的赶紧摇了摇头。
“就是嘛,你家公子我向来平易近人,如何能受这种不白之冤。”
叶成帏轻抿着唇角,径直走了进去。
不等众人反应,他冷冷的瞥了眼翠翠,手指着门外的方向,语气淡淡的开口道:“不送。”
翠翠吓得面色一阵铁青,支支吾吾的望着叶成帏:“叶......叶公子。”
“出去,出去。”
汀安毫不留情面的推着翠翠就往外面赶:“我家公子好心替你们李公子、张小姐撮合,你竟敢乱嚼我家公子舌根,赶紧出去。”
花如锦也没想到状元郎这么快就回来了,本想为翠翠开脱两句,叶成帏却拿过食盒直接拦在了她面前:
“听说花小姐今日一大早就出了门,连朝食都没顾得上,又劳你随我忙到这个时辰,所以特意准备了些饭菜,花小姐若是不弃就陪本县一道用些吧。”
花如锦尚未答应,就见他自顾自的打开食盒将一碟蝶菜肴摆上了桌。
我想拒绝还来得及吗?
目送着翠翠被撵出门去,花如锦尚在迟疑中,叶成帏却已坐下身来,摊手示意道:“坐。”
随后就开始不紧不慢的往她碗里夹菜。
“这是鸿鼎楼晚间刚从楚江里打的鲜鱼,你尝尝。”
叶成帏手里的动作微微顿住,紧紧注视着她。
花如锦抬眸看了眼一旁毕恭毕敬站着的红叶和汀安,只得顺从着拿起筷子尝了尝碗里的鱼。
见他仍不肯转移视线,又立刻颔首附和道:“嗯,很鲜美。”
叶成帏很满意,一边继续为她夹菜一边解释道:“其实我这人很好相处的,这些日子花小姐应该能切身体会到。”
话里话外也并未提昨夜将舒家公子赶出驿馆之事。
“嗯,知县大人自然是最平易近人的。”
花如锦没敢反驳。
但想着他的种种作为,从江陵城到江安县,只说是当着温毓鸣的面在小云山上剑指众人就足以令人胆寒。
庆幸的是自己如今还未站到他的对立面,否则下场还真不知会如何。
第100章 误解
叶成帏对她的回答再次满意的点了点头。
随后,让汀安取来一身包裹着的衣衫交到红叶手里:“明日我会去一趟巡检司,花小姐若是有兴趣可陪我一道去一趟。”
“巡检司?”
听到这三个字,花如锦眉梢微微蹙了蹙。
听说巡检司可不是女儿家能去的地方,虽是设于最基层的官府衙门,但却是直接授命于皇帝的机构。
只要遇到政令和当地官衙不统一时,可以拒不授命。
如此想着,她顺势看向了红叶手中的包裹。
汀安也怕她不明白公子的苦心,直言道:“程家那丫头如今就在巡检司,我家公子替花小姐备了身男服,花小姐若要替翁家前去探望明日就委屈花小姐穿这身衣服一道前去。”
花如锦这才反应过来,笑道:“那就多谢知县大人了。”
“不客气。”
叶成帏缓缓起身,指了指桌上的饭菜,暖声吩咐道:“慢用。”
刚转身要走,可想到她当初瞒着自己在自家地道里收留程霓霓险些招来杀身之祸,还是认真叮嘱了句:“这世间许多事情看似不公,但却不可违,或许我们能做的只有尽人事听天命。”
花如锦自是明白他话里的深意。
看来这件事情他也感到无力。
这段时日以来还是头一遭见到他有低头屈服的时候。
也不知为何,她脑子里这一刻突然变得乱糟糟的。
想到那些被巡检司带走的稚童和女子,想着程霓霓每一次倒在自己怀里埋头痛哭的场景,想着她扑在自己娘亲冰冷的榻前无助绝望的情形,明明已经坚定了的内心却开始动摇起来。
“若真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知县大人是否也会放弃这一百多人的性命?”
花如锦犹疑着问道。
这次,叶成帏沉默了许久,才冷冷的丢出几个字:“或许吧。”
随后,转身离去。
望着那道颀长的背影消失在眼帘中,花如锦突然有些失落。
终究是自己将他看成了完美的化身。
注视着桌上的饭菜,她顿时觉得索然无味了。
连他都放弃了,自己一个弱女子还挣扎个什么,直接躺平得了。
红叶将包裹里的衣物取出来,花如锦随意打量了眼,便开始去收拾自己的那些银子。
既然明日可以去巡检司探望霓霓那丫头,那也只有多为她准备些好吃的,至少让她不要做个饿死鬼上路。
而叶成帏领着汀安出了花如锦所住的行苑,回房后取了佩剑,急匆匆领着书童一道出了门。
到得驿馆外,汀安替他牵着马,却是一脸狐疑:“公子明明在追查花小姐所提之事,为何却不让她替你出谋划策,以花小姐的聪慧或许她能有所发现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