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动声色的浅笑着看了眼花如锦。
这妮子看来是没少研究自己赠与她的《大业律》。
按照大业律法,奸淫罪分为惯犯和初犯。
若是初犯,认罪态度良好可从宽处理。
他欣慰的点了点头:“听说你与那张家小姐有些情愫,人非圣贤,一时糊涂犯下错事也是情有可原,如今又肯幡然悔悟决意痛改前非,倒也罪不至死,本县......”
正欲宣判,那张家大娘子立刻跪倒在地,指着李童勃然大怒道:“你这淫徒,休要耍赖,你来我家与我女儿私通了都快两年,奸淫我女儿少说也有几十次了,你竟厚颜无耻的敢说自己是初犯?”
听到这里,花如锦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强忍着笑背过身去,赶紧捂住了嘴。
周围也是一片哗然。
叶成帏听得又是一怔。
瞬间反应过来花家小姐埋得坑竟在此处。
连续几声惊堂木重重拍在伏案上:“你这妇人实在荒唐,李童与你家女儿都来往近两年了,如何说是强奸?”
一旁的唐浩然听得本是昏昏欲睡,闻听这么一个惊世骇俗的大瓜从天而降,神情顿时大振:“你这刁妇,竟敢信口雌黄,欺瞒我家大人,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张大娘子神情一愣,整个人懵了好一阵,这才渐渐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被算计了。
真是祸从口出啊。
没了法子,她直接躺倒在地,撒泼打滚的喊冤道:“大人,民妇冤枉啊,是这姓李的浪荡子一直想霸占我女儿,我家势单力薄,唯有出此下策保全我女儿名声啊。”
话音刚落,便听一道清亮的女子声音从背后传来:“事到如今,母亲何必再咄咄逼人冤枉好人。”
花如锦闻声望去,见是张家小姐径直走了进来。
“多谢了。”
她先是走到花如锦身边道了声谢,随后才跪到堂中,如实禀道:“都是民女失德,不关李家公子的事,还请大人责罚。”
“不,这并非张小姐的问题,是草民,是草民,大人若要责罚就罚草民。”
李童拦住张家小姐,据理力争道。
叶成帏看得有些头疼。
平生还是第一次见着有人这般抢着承认奸淫罪的。
这番下来,也算是彻底看清了面前这对伉俪是硬生生的被人给拆散了。
默默的瞥了眼堂下站着的花如锦,想着自己曾经与她的亲事,一时间深有所感。
放缓了语调,他再次面向张家大娘子,柔声道:“谭氏,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谭氏咬紧牙关,却闭口不言。
张莲将头重重磕在了地上:“还求母亲成全,女儿今生不求富贵,宁做穷妻也不为贵妾,只愿求李郎一片真心,他若生我便生,他若赴死我绝不独活。”
“你这臭丫头。”
谭氏无可奈何,只得将事情前因后果如实道了出来。
听完妇人的讲述,连唐浩然都忍不住破口大骂:“你这刁妇,怎能为了一己之私毁自己女儿名节,谋害他人性命?”
“民妇知罪。”
谭氏怯怯懦懦的回道:“还请大人责罚。”
叶成帏对这种事早已不陌生,眼前正有活生生的例子。
反倒是如今要给众人一个圆满的交代,既不能坏了规矩又不能辜负了良人。
想了想,他才开口言道:“李童,张莲,念在你们通奸一事事出有因的份上,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今日各受五十大板以儆效尤,你们二人可有怨言?”
“民女叩谢大人开恩。”
“草民谢过大人。”
二人诚心答谢之后,李童又恳求道:“此事皆因草民而起,还请大人念在她一介弱女子的份上,准允草民代替受罚。”
“准。”
叶成帏打心底里敬佩这样有担当的儿郎,随即对汀安示意道:“你亲自监刑。”
汀安心领神会的领着李童正要出门,张莲却将人拦了下来:“李郎。”
“不碍事,也就一顿子板子而已。”
李童笑着安抚了句,便跟着走出了公堂。
花如锦早已看出状元郎是有意要宽恕李童,否则也不至于让汀安监刑,所以一直沉默着并未插话。
只不过看着李童、张莲如此情深意笃,倒是让她心里感动。
既然答应过张家小姐要护他们二人周全,自是该让事情有个最为圆满的结局。
目光迟疑着瞥了眼外面正在受刑的李童,随后又看向身旁的张莲,每一板子下去似乎都打在了这女子的心坎上。
她当即定下心来,一脸严肃的注视着叶成帏,郑重其事的相求道:“民女有个不情之请,恳请大人能为李童、张莲做主赐婚。”
听到这话,叶成帏心里莫名的有些感动。
他越发的觉得自己没看错这妮子。
明明是帮着李家打赢了官司,最后还要替张家小姐考虑。
这要是换做别的讼师,只怕不会有人顾忌到这些。
正当所有人都觉得知县大人会推拒之时,他忽的抿唇浅笑着点了点头:“准。”
第97章 入夜鼓声
张莲激动得泪流满面,本想着救出情郎就已是万幸,自己这点名声早已无足轻重,不曾想花家小姐还求着知县为自己赐婚。
她顿时哭的梨花带雨,千恩万谢的朝花如锦、叶成帏叩拜:“多谢知县大人,多谢花小姐。”
看着里间的形势瞬间急转直下,那躲在人群里本只是为了看场热闹的江浙富商孙田当即不乐意了,气匆匆的走进来,据理力争道:“大人,这张家小姐是草民花了银子买下的,大人如何能做主她与李家成婚?”
“你便是孙田?”
叶成帏满目鄙夷的瞥了眼突然闯进来的男人。
“正是。”
孙田不卑不亢的回道。
“你花了多少银子买下张家小姐?”
“五百两。”
“很好,那就再取五百两替张家、李家操办这场亲事。。”
说罢,叶成帏冷着脸朝一旁的差役挥了挥手:“此人心怀叵测,为一己私欲想要谋人性命,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示众。”
“大人,我......”
孙田气得不轻,可辩驳的话尚未出口就被差役们强行拖下去狠狠的打了一顿。
堂内外一片欢呼叫好。
待得李童受完刑,李员外和柳氏搀扶着儿子进入公堂道谢,看向花如锦时,夫妇二人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柳氏又险些跪了下去,被花如锦双手拦住,笑着叮嘱道:“柳夫人不必如此,这都是李公子自己的造化,得遇良人,还望往后能够善待张家小姐。”
“花小姐放心。”
柳氏亲自搀扶起张莲,朝着神情落寞的谭氏轻叹了声,又将老婆子扶了起来,语重心长的说道:“亲家母,今日当着知县大人当着全县父老的面,我在此立誓,定会善待莲儿,她永远都是我李家的好儿媳,绝不会亏待她。”
谭氏并未答话,目色呆滞的缓缓走出了大堂。
“母亲。”
看着相依为命的老母亲黯然离去,张莲心里倍感失落。
花如锦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其实并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
遇上这样的母亲也只能是自认倒霉。
好在柳氏是个通情达理的。
她将张莲交到柳氏手中,温声叮嘱道:“柳夫人带李公子、张小姐早些回去吧。”
“好。”
一行人作礼道别后,柳氏和翠翠搀着张莲,李员外扶着儿子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县衙门前。
待得公堂上清净下来,差役们准备点卯下差之时,门外忽的传来阵阵大鼓的声音。
声音由弱及强,越发的躁动不安。
“何人在外击鼓?”
唐浩然俨然没了耐性,朝着门口的差役斥道。
不多时,便见几名差役押解着一名年轻的妇人,身后还跟着位半大点的孩童,急急忙忙进来。
花如锦定睛一看,才认出是翁员外续弦的妻子周氏和她那年幼的儿子。
作为熟读律法的她,深知贸然敲登闻鼓的厉害,抢在叶成帏和众官吏发话前,连忙奔了上去,急声问道:“周娘子,这都已经快入夜了,你为何跑到县衙里来了?”
周氏认出是花如锦,哭得泣不成声的叩首央求道:“花小姐,求你救救霓霓那丫头吧。”
听到霓霓的名字,花如锦和叶成帏都是一愣。
“霓霓怎么了?”
花如锦重新审视母子二人,这才发现他们穿着素衣,腰上还系着白丝,顿感不妙:“莫非是家中生了变故?”
她那儿子哭哭啼啼的抱着花如锦膝盖,大声倾诉道:“花姐姐,我姑父让人抓走了表姐,还将我和阿娘赶出了府。”
“岂有此理。”
花如锦听得勃然大怒。
叶成帏大抵猜到了些什么,冷静的走到周氏身边来询问道:“霓霓可是被巡检司的人带走了?”
周氏重重的点了点头:“都怪我没用,可此事民妇分明去霓霓的村子里询问过,也提及过霓霓如今归我翁家抚养,她并不在巡检司拿人范围,方才巡检司的差役却到府上将人抓了去,民妇家中那赘婿还强行将我们母子赶出了府。”
“区区一个赘婿也敢如此张扬跋扈。”
唐浩然因没能早些下差心生怨恨,此时对那翁家的赘婿刘江更加厌恶。
这次,果断的先开口对叶成帏请求道:“大人,巡检司的事我们管不着,可让一个赘婿嚣张成这般模样,实在不成体统,请大人立刻下令捉拿此人。”
叶成帏轻应了声,让人扶起周氏母子先到一旁落座。
他心知花家小姐对霓霓很是在意,又暖声安慰道:“离着中秋还有几日,霓霓暂无性命之忧,你不用担心。”
门外的舒瑾玄这时也走了进来,看着神色凝重的花如锦,俨然不知所措,只得尽力宽慰道:“表妹,你别着急,我们慢慢想法子。”
花如锦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本以为原主的命运已经算凄惨的了,没曾想霓霓这丫头更加苦命,才虎口脱险,又进了狼窝。
看着公堂上死气沉沉的,舒瑾玄忽然灵机一动,突然就有了法子:“今日是初九,离着中秋还有五六日,不如我写一封书信八百里加急送到兄长手中,让他在宫里托关系转呈陛下,或许能有转机。”
“来不及。”
叶成帏摇了摇头:“且不说江安县这桩事牵涉太大,在没有查清事情来龙去脉之前如何上奏陛下。”
他未将话点破,可花如锦心里却跟块明镜似的。
历来皇家最是无情,即便再圣明的君主,危及到江山社稷,他们也不会吝惜百来人的性命。
作为一个现代人,她虽然也清楚所谓的怨尸劫会招致天下大乱不过是那道士危言耸听,可在事实面前,她有再充分的理论依据都无法服众。
赤眼白毛的怪物和僵尸一事想要查清或许不难,可江中无缘无故出现大量尸体这怕是并不好交代。
公堂上顿时陷入死一般沉寂。
在安静许久后,随着差役们脚步声接踵而来,一声粗狂的“翁家赘婿刘江带到”,这才打破了鸦雀无声的场面。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刘江器宇轩昂,神情惬意的摇着一把白色折扇,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那小人得志的嘴脸被诠释得淋漓尽致。
第98章 遗书为证
“花家小姐,又是你?”
刘江不经意的瞥了眼公堂上凝神思考的花如锦,甚是不满的撇嘴道:“我就知道除了你没人爱管这闲事。”
不等众人反应,叶成帏口中冷冷的吐出一个字:“打。”
唐浩然又气愤的接过话来:“拖出去狠狠的打。”
“这是为什么。”
刘江有恃无恐,据理力争道:“各位大人,草民所犯何事?”
扭头望了眼周氏母子,他顿时明白过来,赶忙解释道:
“噢,几位大人莫非是因为我这继母的事吧,那可怪不得草民,草民早就有言在先,如今岳父命我掌管家业,她们母子若是遵循家规,草民自会善待她们母子,
可这对母子竟然为了官府钦定的祭祀名单去顶撞巡检司,这可是要将整个翁家置于死地呀,草民岂能坐视不理,只能狠心的将她们母子扫地出门。”
“你胡说。”
翁羡听得火冒三丈,抹着鼻子大骂:“明明就是你从中作梗,故意让巡检司那帮人来府上抓我表姐的。”
“嘿,你个小兔崽子,也敢顶撞我。”
刘江气极,索性直言道:“我一个当家人做何决定还轮得到你这小兔崽子指指点点?”
“放肆。”
唐浩然勃然大怒的斥道:“刘江,你一个赘婿竟敢口出狂言掌管一家家业?”
“千真万确,有我岳父大人遗书为证。”
刘江立刻从怀里掏出遗书举在手中。
看着那熟悉的笔迹,瞧着他那得意的嘴脸,花如锦随即想起前些日子自己为翁员外亲笔书写的遗书。
没曾想这厮果真如老员外所顾虑的那样,在他死后会对他留下的孤儿寡母不利。
“大人,翁员外的确是留下了遗书,而且这遗书还是我代翁员外所写。”
花如锦如实回道。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连花小姐都能替我作证。”
刘江笑容灿烂,正想收起遗书,花如锦话锋却突然一转:“不过翁员外并未说由他家赘婿继承家业,而是留给他唯一的幼子翁羡。”
“你胡说八道。”
刘江破口大骂道:“花小姐,我与你无冤无仇啊,你为何凭空捏造事实来害我,岳父临终前我就在他身边,他亲口说让我继承家业。”
花如锦也怒道:“既然你不信,便将遗书给几位大人过目。”
刘江傲慢的撅了噘嘴,随即将遗书呈递给了叶成帏。
叶成帏摊开遗书仅是随意瞟了眼,得知是花如锦所写,心里早已有数,随即交给唐浩然确认。
唐浩然也只是大致一看,便不屑的摇头:“翁老员外分明就是将遗产留给了自己的儿子,你一个赘婿怎可抢夺,你是不识字还是眼瞎,竟敢在此胡言乱语。”
刘江一听更加不服气:“那遗书上分明写的就是承袭者唯子婿耳,大人何故诓骗草民。”
“混账,你是当我们糊涂,还是当翁员外糊涂,他自己的家产有亲生儿子不传,会传你一个张扬跋扈,不知尊卑的赘婿?”
半生年纪,从未听说过如此怪异之事。
唐浩然捏着遗书一字一字的细细读道:“遗嘱上清楚的写着,翁某所生一子一女,子名羡,女赘婿刘江,吾深恐桑榆暮境朝不保夕,特立此遗嘱,吾死后一切家资产业承袭之人唯子婿外人不得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