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难撩——临江有月【完结】
时间:2023-08-06 23:05:03

  元蘅道:“若是没有我,你们数十万江朔军早已粮绝,早早地变为赤柘部的囊中之物;你也会在月前斩首示众,含冤而死。可若是没有你,我在当年的诏狱中就坚持不下来;若是没有你整顿了琅州军,今时的元媗没有琅州的配合,也无法清理永津余孽,无法赢得此战。你听明白了么?”
  “元蘅……”
  “还有……”她细数着所有利害,“若是我死了,闻临和陆从渊早就对你下手了,你还能带着江朔军征战沙场么?可若是你不在江朔手握重兵,单凭着早几年就被柳全消耗过半的燕云军,我在启都也活不了。”
  如此严肃之言,却听得闻澈心中一片软。他说过很多次自己很爱她,却头一回从她的口中听到比情话更动人的话。
  她性子淡,学不会迁就和温软,看着是一副暖不热的清冷模样,却总是会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示以最浓的情意。
  元蘅道:“我敢再回启都的底气是你,那你呢,把我当什么?”
  闻澈什么都没说,忽地就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颈间。两人紧密地贴合在一起,仿佛天生就是缺失的彼此。他对她的无限眷恋,在此时有了归处。
  感受到有冰凉的泪水落在颈间,元蘅不由得嘲笑他:“又哭,又哭!”
  他将她的腰环得更紧。
  元蘅推了他的肩,没推动,笑叹一声:“撒娇精。”
  ***
  羽林军重重地围着朝云殿。
  陆从渊一身广袖玄衣,负手而立。
  烈风吹拂他的发,浓云裂开一条缝隙,日光落在他腰间的被手按着剑柄的佩剑之上。直到看见元蘅孤身一人顺着长阶往上来,他才扯动唇角似笑非笑。
  元蘅身着官袍,手执笏板,身形仪态格外端正,衣袂翻飞如流风,光洁从容若谪仙。
  陆从渊拔剑,指向她的喉间。
  寒芒烁色。
  像早已料想到一般,元蘅连眼皮都没抖动,就那般直接与陆从渊对视。
  陆从渊眸中带着怒意,笑中带狠:“你还敢来。”
  “陆大人这是做什么?”元蘅环视一周,看着底下佩戴整齐的羽林军,看到在他拔剑的那一瞬,羽林军也纷纷将刀剑之刃指向了元蘅。
  元蘅笑道:“是要趁着陛下垂危,好逼宫登基啊?”
  “你装傻的本领真是不错,看着在启都不声不响,却能在永津灭了我陆氏之兵……好样的……”
  他用力地握着剑柄,手背崩起青筋。
  元蘅轻笑:“谬赞。”
  她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步,剑刃也稍许地往后缩了一些。陆从渊看着波澜不惊,实则虚之,并不敢对她怎样。
  她径直往皇帝寝殿中去,却见明黄色的床帐落下,里面没有任何声息,龙榻之外也无人守着。
  这并不合规矩。
  所以元蘅猜到了。
  “同一招,你倒是敢用第二回。那你的妹妹呢……你刚将她推至皇后的位子上,转身又杀了她的新婚夫君。”
  元蘅用力扯开了床帐。
  闻临已经绝了气息。
  即便是猜到了这般情状,元蘅的心跳也不由得剧烈了一瞬,缓下这口气,她面色如常,回眸看向陆从渊:“你才是真的狠。”
  “那又如何?”
  陆从渊摊开手,面上笑容不减,走至元蘅的肩侧,“云音向来懂事,她会理解我的。她永远是我陆氏女,从今往后,也是北成最尊贵之女子。”
  元蘅松开攥着床帐的手,看着闻临的面容再度被遮住:“她不想要。没有任何人愿意做棋子。”
  殿中空无一人。
  陆从渊的笑声带着回响。
  将剑收鞘的声音尖锐刺耳,陆从渊缓缓踱步,忽而停下,嗤笑:“那你呢,费尽周折做了弈棋之人,可落下此棋时,又想过自己会死在这里么?你只身前来,我敬你有胆魄。”
  “是只身么?”
  元蘅摇了摇头。
  陆从渊不解。
  殿门外的羽林卫忽地警戒起来,紧接着便听得一阵缓慢的脚步声。
  他听得出。
  朝夕相处这么久,他知道是谁来了。
  当日春闱案中,明锦忽然现身朝堂,将他的罪责一一揭发时,陆从渊的那种震惊,今日再度出现了。
  他对明锦的爱和悔,让他低到尘埃里去哄。而在此刻听到她脚步声时,他才明白,是徒劳。
  无论做什么,明锦都不会原谅他了。
  数月来的小心翼翼和胆战心惊,在此刻化为心灰意冷。真正瞧见明锦时,他冷冷地看了一眼,自嘲般笑了。
  “我明白了。”
  他再度怒而拔剑指向元蘅:“你威胁我!你以为让她来,我就会心软么?今日除了我,任何人都走不出这朝云殿。”
  成亲这么久,明锦甚少打扮自己。每每他送她珠钗宝物,她也只是冷冷地看过一眼就作罢。
  此番明锦却梳了她以往最喜欢云髻,饰以蓝玉簪子,身着他们初相见时她为了礼佛特意换的素色襦裙。
  陆从渊自认为足够心狠。
  可真正瞧见明锦,过往点滴总是让他溃败。他眼底恨意渐浓,掺杂着不甘:“明锦,是你说喜欢我的,为什么当我喜欢你的时候,你又不要我了……我分明都知道错了……”
  明锦温和地笑问:“你错在哪了?”
  “过往是我负你真心,而如今我那般在意你,还不够么?”
  明锦垂下眼睫,许久再看向他时,努力听着他口中的笑话:“真心,在意,都不值钱。你一边爱我,一边杀我父兄,灭我军中将士,夺我江山基业。陆从渊,你的爱就是将我锁起来,变成你供你赏乐的鸟雀么?我可是……”
  “北成的公主。”
  听完这番话,陆从渊笑了起来:“你是什么公主?你的生母位卑,你十岁之前连皇帝的面都见不着。真以为养在皇后那里,就能改命么?若不是我,你早就被和亲番邦了!你不过是任何人都会随意抛弃的玩物,只有我才是真心待你!”
  明锦心里不是没猜过。
  宫中就两位公主。除了明锦以外,另一位公主的生母居妃位。
  当初西塞求亲之时,皇帝却定了那位公主,而非明锦。原来是陆从渊从中设计过的,才将她继续留在了宫中。
  可明锦不会被这点事就冲昏头脑。她明白当时的陆从渊做下此事,不是源于在意,而是源于权衡。权衡利弊之后,他只不过是觉得她还有点用处罢了。
  数年来她对他的迁就退让,在某一刻忽然炸裂,让她窥得这份所谓的情意的本质。
  他那样利己之人,怎会爱人呢。
  从指缝里漏出点怜悯,还信誓旦旦付出了所有,要她感激涕零,要她感恩戴德。
  明锦苦笑:“你从来没看得起我,你觉得我在宫中谨小慎微是因为卑微,殊不知一切都是因为你。我为了保全我母后,不得已处处忍让低调。而你不会懂这份情义,你只会觉得我懦弱无用。所以你才几次三番羞辱于我,觉得你给我一点所谓的在意,我就该跪谢!”
  殿外不知何时聚了许多朝臣。
  这是陆从渊意料之外的。
  他只是想在此了结元蘅,却不曾想元蘅将众人全部聚集于此。
  马蹄声由远及近,在行至朝云殿前止了声息。那人浑身带伤,连护身的甲胄都破烂不堪。陆从渊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像是猜到了什么结果一般。
  “大人,纪央城遭燕云军攻城,此刻已经……”
  困兽犹斗,陆从渊不相信,鬓角的青筋昭示着他的愤怒:“哪里来的燕云军?就凭燕宁的那点兵力,怎可能如此!”
  他早知有一支燕云军驻守燕宁,也只是心中有些忌惮,半点都不畏惧。毕竟那点兵力不痛不痒,想伤他的根基简直是痴人说梦。
  元蘅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剑锋,轻声道:“是五成燕云军,此刻破了纪央城的铜墙铁壁,已经往启都来了。”
  “你诈我!数万军士动向怎可能全无声息!”
  才脱口而出,陆从渊就想明白了。
  他能做到,元蘅亦能做到。
  更何况有燕宁府崔志设法子做掩护,等那些燕云军真的抵达了,也能掩人耳目。
  此番他明白自己落进了元蘅的圈套之中。
  当初为了能够将闻澈的江朔军一举灭在永津,他将数万陆氏兵力从纪央城调至永津,名曰平叛,实则埋伏。
  只是他百密一疏,没想到在他行动之前,元蘅竟真的敢对他动手。
  如今的纪央城,哪里能敌得过五成的燕云军?
  苦心经营的一切在今日幻灭,他布下一张精密的网,最后缚住了他自己。分明永津的兵力马上就可以撤回了,为何会在永津被人灭掉。
  分明闻临已死,他的大业今日就要成了,为何没有多少兵力守着的纪央城会遭人突袭。
  他的所有退路被封死。
  殊不知这只是元蘅原数奉还。
  陆从渊将嘴唇咬得发白,忽地就觉得可笑。
  平时矜贵冷淡的陆大人,笑起来时却如垂死的困兽,隐约间带着杀伐的血腥气。陆氏百年辉荣,源于当年与闻家共开北成。
  他只是想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只是想坐到那个世间最尊贵的位子上去。
  全破灭了。
  陆从渊走向殿门,看着底下听他号令的整齐而立的羽林军,轻哼一声:“元蘅,就算如此,你也得死在这里。届时燕云军群龙无首,自会称臣。”
  “是么?”
  烈风将她的官袍广袖吹了个满,她取出羽林军令高举,于高台之上开口,清越而有力:“羽林军听令,见此调令,如见陛下。佞臣陆从渊弑君谋反,私通赤柘,坑害江朔数万军士,今其纪央城家业已被燕云军诛灭,十二卫此刻正在皇城之外。今负隅顽抗者,必诛……”
  底下的羽林军愣了神。
  细微的骚乱已足够让陆从渊慌张。
  他怎可能任由元蘅在此处扰乱人心,怒极之时扬剑就要刺来,却在抬手之际,心口被利箭穿透。
  只在他要杀元蘅的那一瞬间。
  陆从渊剧烈地呼吸着,缓慢地垂下眼睛看着自己心口处的羽箭,仿佛没能回过神明白发生了什么。
  才纵马而来的闻澈迅疾地从箭袋中抽出另一支利箭,搭于弦上,弓满如月,第二箭穿喉而过。
  唯有佞臣之血,方能慰亡魂。
  浓云蔽日,天地沉寂。
  直到长阶之下的羽林军跪倒一片,元蘅才从紧绷中卸了力,侧颊上沾的是陆从渊死时迸溅的血。她看向远处伤未愈便赶来的闻澈,无声地笑了。
  昔日少年如今清俊英朗,翻身下马,无视所有的一切,几乎是飞奔向她,拥她入怀。
  他用衣袖小心翼翼地拭去她面上的血。
  污秽之血,不配沾染佳人。
  “手都是抖的。”
  元蘅笑他。
  闻澈却失声了一般久久不能言,只是为她擦着血渍,拥一个紧实的拥抱告知了他的不安和畏惧。战场上命悬一线时也从未有那般深刻的恐惧。
  直到方才元蘅险些死于陆从渊之手。
  闻澈的眼泪有些失控:“你又骗我,你可没说今日是要孤身前来。元蘅,你为何总是要撇下我……”
  元蘅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背,然后缓声道:“我还骗了你一件事,本来此生不想与你讲的。因为我那时想着,等一切了结了,我就带你回衍州,朝堂如何与你我再无干系,无论如何都有我护着你,我们过最逍遥安逸的一生。可是今日我不这么想了……”
  “什么……”
  元蘅从他怀中稍稍分离而出,在万众瞩目之中,从官袍袖间翻出一块缝死上的布料,用力撕下,宣而告之:
  “宣宁皇帝遗诏。”
第109章 正文完
  此一言出, 所有低语以及惊慌之人都怔住了。
  风骤然止息,长阶之上,高耸殿宇之下, 是纤瘦却不孱弱的余影。蔽空阴云被吹出一条裂隙,流泻之下的是如金鳞般的天光, 尽数泼洒在她的肩上。若是能有一场大雪就好了, 祥风瑞雪,可抚人心。
  当初在这里跪承此诏, 她想过将它撕毁, 从此不见天日。种种犹疑迫使她留了下来, 却没料到会是在这样一个场景, 将它宣之于众。
  钟声闷响, 朝臣伏跪于前。
  元蘅侧目看了一眼闻澈, 仿佛觉得自己仍在做梦。十五岁时被褚清连拒之门外的元蘅定然想不到, 承师恩、赴仕途、经乱世、济黎民,终有为北成改命的一回。
  若是褚清连知晓了, 往后定能安眠。
  “……凌王闻澈,仁厚刚正, 聪明夙成, 其嗣皇帝位, 传玺绶。在廷文武,当同心相佐, 遵国典旧章,以安社稷黎民为本, 故兹诏谕, 咸使闻之。”
  宣完最后一句,所有人都寂静无声。
  竟是传位凌王。
  当年诸多人如此做想, 却迟迟等不到立储旨意。如今承顺皇帝才崩逝,却冒出了这么一份传位诏书,还是由宣宁皇帝亲笔所书,无论是谁,都有些难以接受。
  或有德高望重者对此存疑,艰难地抚着身旁之人的手臂起身,质问:“先宣宁皇帝殡天已近一载,今却忽然冒出这么一份诏书,如何让我等信服?又如何让我等相信,元大人不是怀有私心故而矫诏呢?”
  元蘅将诏书合上微微抬高,不远处的内侍立刻心领神会地上前接下,将此诏书拿去给了长阶之下质疑之人。
  她道:“诸位都是曾跟随先帝数年的旧臣,是否为皇帝亲笔,你们自然一看便知。我燕云军就在皇城之外,若只图皇位,自有更简单的法子,用不着这番周折。”
  朝臣仍旧迟疑着。
  直到站于元蘅身后的明锦,从陆从渊之死的慌乱中回了神,取下自己发间的蓝玉簪子。
  谁知这簪子竟是能有别样的关窍,轻轻一扭,从中勾出一张极薄的丝帛来。
  明锦举之以示众人:“还有一份,先帝亲手交于本宫之手。诸位尽可观阅。”
  一霎时,所有人都不再言语了。
  元蘅泰然自若,不见丝毫慌张。
  只是她心中微乱。
  侧身后那束来自闻澈的目光,她至今没敢回头去看一眼。带着这份遗诏的秘密一年有余,曾经无数次想张口问及闻澈是否想要这么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却又无数次收回了这种念头。
  此是高位,亦是桎梏。
  那夜闻临的痛哭仍在耳畔,痛苦地诉说着这张龙椅给他带来的无尽的畏惧。那种此身系万里江山,却又屡屡觉得凡事都在脱离掌控的痛苦。
  诏书重新递回了元蘅的手中。
  她握紧了,终于转身看向了闻澈。
  元蘅抬手,递到他的跟前,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没有旁的事在瞒你了。若是你不愿意,现在就能传位其他诸王,或者闻泓,都好。我们离开这里,去哪里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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