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难撩——临江有月【完结】
时间:2023-08-06 23:05:03

  闻澈张了张唇,没发出声音。
  元蘅道:“若是你做好了决定,我们就留下来,试着去改变已经被搅乱到破败不堪的北成。身在此位,或许尝不到皇权富贵,或许会有许多负累。但……有我在。”
  有我在。
  这三个字仿佛沾染了沁香的毒药,足够迷人心智,又能将人不安的心抚平回来。
  去年衍州城外的那场大雪,她拦了他行军之路,来见他最后一面,亦是说了这么三个字。也是这三个字,令闻澈在粮草不足的困境中,依旧坚持了下去。
  从小被当作储君培养,闻澈深谙为君之道。只不过年少时那场变动,母后被锁深宫不得见面,梁家倾覆,他也被赶到俞州那等荒凉之地。
  在那时,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连亲人都护不住,连真相都拿不到。
  后来元蘅为护漱玉深陷诏狱,他看着心上人在狱中困了整整一个月,却半点法子都没有。那时他对自己的恨意更浓。
  皇权不一定意味着富贵,甚至还要献出自由。
  自己的自由就罢了,并不足惜。
  若是如此,他或许能留下元蘅的自由,亲人的自由。
  闻澈伸出了手,却滞在半空之中。
  他看着元蘅的眼睛,温和清透,是在这纷乱世道上,唯一能让他觉得心安的目光。
  掌心落下,他取过了这份诏书。
  风又烈了些,他挽起的长发被吹得纷乱。
  一只鹰掠过广阔天际,逆风振翅,划破阴云,最后落下长而幽远的鹰唳。
  燕云军的鹰。
  朝臣军士皆见此而拜,恭贺新帝。
  众目之下,闻澈握了元蘅的手,与之共见此景。
  ***
  在登基大典之前要办的自然是承顺皇帝的葬仪。宫中之人忙得一刻未停。
  宫人鱼贯而入,各自忙碌着。
  元蘅忽然发觉,明锦不见了。
  “公主呢?”
  身后的宫人道了句:“应当是回陆府了。”
  如今整个纪央城都被燕云军所占,陆氏族人悉数下狱,等待着最后的裁决惩处,各自领其罪罚。
  启都中的陆府自然也被查抄,如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元蘅赶到陆府之时,暮色四合。
  府宅之外仍守着清理看管的锦衣卫。他们见着元蘅,抱拳一拜。
  径直入内,她瞧见了凉亭之下的明锦。
  本以为她是对陆从渊有说不明的眷恋在心里,却不知她只是在此烧毁一些东西。
  有花种,有书画……
  明锦听到了元蘅的脚步声,正在烧一幅画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她,唇角扬起笑意:“能在此时想起我的,也只有你了。”
  这些年虽同在启都,可元蘅却觉得她们二人的交集实在是称不上太多,她对这位公主的秉性也称不上了解。
  若非是春闱一案,明锦愿意站在她的身边,甚至有些误解还会延续下去。
  元蘅俯身拾起其中一副画轴,展开,瞧着谪仙一般的画中君子。那般温和俊逸,若非元蘅认得他,简直不能将他与陆从渊本人联系起来。
  明锦自嘲一笑:“年少时遇上心悦之人,便总是喜欢偷偷盯着人看。看了之后就想画下来,永远存在自己的身边。”
  这倒是真的。
  元蘅的眉眼温和下来,将画卷递回去:“我也画过。”
  才接过来的画卷被明锦毫不惋惜地放进了炭盆中,任由火焰吞噬着画像,画中人逐渐淡黄,最后化为飞灰。
  唇角的笑意淡了,明锦看着堆积的纸灰,沉声道:“谁的倾慕都是一样的,可倾慕之人却不一样。若我早知他从见我的第一面,就在想着如何利用我了,我就不会那般奋不顾身地追逐在他的身后。”
  搓了把指尖上沾到的积灰,明锦起身,看向元蘅:“春闱案那一回,说白了我只是太恨他对我心狠,谈不上真的放下。真正让我想明白的,是父皇交给我传位诏书,要我在他为难之时死守朝云殿之时。”
  元蘅对此事一无所知。
  当时启都被闻临和陆从渊封锁得严实,连入朝述职的官员都被拒之门外,而明锦守朝云殿之事更是传不出去。
  明锦道:“在那一刻我明白了我该做什么。陆从渊私通赤柘,罪无可恕,伤的是我北成的子民。我不只要守着我的亲人,还要守着这个天下……因为我是北成的公主,受百姓敬奉。”
  “虽然我最后也没能成功……”
  明锦眼眶微红,“还是被困住了,眼睁睁看着父皇被他所害……可我等到你们回来了,不是么?元蘅,听说你回了启都的那一日,我很高兴。那时我就清楚了,不是只我一人还抱着那点微茫的期盼,不是只我一人还想改变这一切。”
  好像心里被戳开一条微小的缝隙,酸软一片。比起裴江知为了保命不得已去信劝她回都,来自明锦的理解更让人动容。
  炭盆还在烧,火舌卷起其中的纸页,迅速跳跃着,把过往的一厢情愿一点点化为乌有。
  元蘅笑了:“烧完了,一同回去用晚膳么?”
  明锦蹙眉:“本宫不喜欢御膳房的晚膳。”
  “那侯府的呢?”
  “可以一试。”
  ***
  虽已时至清晨,雪苑中的灯火却依旧亮着。下了点小雨,丝丝凉凉的水渍落在窗子上,又轻轻溅至元蘅的手背。只是这一点细小的刺激,使元蘅从书卷中回过了神来。
  一整夜,她翻看了宣宁皇帝在位时的所有记载卷宗,北成会典以及律疏更是一个没落下。
  宣宁帝即位时已经不算是什么幼帝了,当时的他已经十六岁。可是陆氏一族却依旧以他尚未及冠为由,使陆太后把持着朝政。
  对于一个已经对所有事都有了自己把握和分寸的人,自然难以忍受处处被人辖制。这也是太后与皇帝母子出现裂隙的原因。
  即便如此,不可置疑太后听政之时整个北成格外祥安。她重用女官,兴办女学,而皇帝在她的耳濡目染之下,对此也抱以宽容,所以后来才有他松了口让元蘅入仕一回事。
  若是非那场谋逆案激怒了皇帝和朝臣,如今的北成定然不是今日模样。
  一个听政期间没有征民敛财,只以一己之力重整科举选官的太后,又如何会是史书上所记之罪大恶极之人?其中缘由已被口诛笔伐淹没,连昔日跟随太后的梁兰清都已决心再不入启都为官。
  元蘅揉着眉心,好似明白了些什么。
  门被叩响。
  漱玉总是在这个时辰来唤她,每日都不会变。
  “是醒了,还是没睡?”
  漱玉端来了早膳,等着元蘅洗漱沐发。
  清水泼洒在面上,一夜未眠的疲惫才终于消退了些,元蘅取过擦水渍的帕子:“没睡。入启都的燕云军安置好了么?”
  漱玉道:“林筹将军行事真是妥当极了。担心大军入启都会给百姓带来恐慌,便将一部分燕云军留在纪央城以备不时之需,其余的全部留在了燕宁府。如今那崔志估计高兴得嘴都合不拢,毕竟再没人在他身旁时时威胁欺负于他了。”
  她从来都相信林筹处事。
  将帕子递回去,元蘅避至屏风后换衣,道:“等大典过后一切都安定了,须得让元媗入启都一趟。”
  “媗姑娘?为何?”
  元蘅笑了声:“于永津截杀陆氏之兵,解了启都的后顾之忧,这般大的功劳,不应当获封么?也趁着这个机会,将元家交到她的手中。总比日后眼睁睁看着我父亲把这一切留给那个不学无术元驰强得多。阿媗的话,我放心……”
  身在启都,元蘅也得周全好衍州的一切。
  元媗是元家的女儿,过往受到的轻慢不比她少,所以那时的元媗才总是黏着元蘅。既是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妹妹,元蘅自是信得过的。
  元媗之事才说完,她又想起了一桩事。
  元蘅道:“姜家案要昭雪,还需点证据,不然朝中那些人可不会轻易信服。所以此事不要急于一时,会还你姜家清白的……”
  正在给元蘅盛粥的漱玉手僵在那里,有些不敢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自从被元蘅救回来之后,她从未想过将这件事再翻出来查。不是没良心不思报仇,而是不想拖累元蘅。
  可元蘅始终将此事放在心上。
  “姑娘,我……”
  “哭了?”
  元蘅从屏风后探出个脑袋来,毫不留情地笑道,“好爱哭啊你们……你和表哥的婚事准备什么时候办?”
  这话锋转得猝不及防的。
  漱玉语塞,才感动出来的泪登时忍了回去,耳垂也几乎是在这一瞬红透了。
  即便漱玉没说过,可是那宋景整日围着她打转,旁人又怎可能看不出来?只不过前段时日什么都紧绷着,连性命都可能保不住,元蘅着实分不出精力来过问这些事。
  漱玉端着托盘就要往外走,临出门又折回来,小声道:“不要乱说,我们……”
  “你不喜欢他?”
  “我没有……”
  终于从漱玉口中套出话来了。
  元蘅闷闷地笑着,扶着漱玉的肩往外推,道:“那就是喜欢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宋景没那胆子敢拿这种事做消遣的,我看着是真心的……”
  漱玉说不过她,只是红着耳垂跑了。
  靠在门框上看漱玉走远了,衣角消失在拱门之外。庭院中的积水空明,被踩碎的波纹晃动片刻,归于沉寂。元蘅心绪复杂,好似所有痛和难都经过一回之后,终得千帆过尽,燕雀还巢。
  ……
  入夏时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后晌时分便已经停了。
  夜深时的凌王府中甚是安静。
  开门的是徐舒,他的左手受了伤,推门时不经意地侧过了身子避开。
  江朔军还都,却没带回数万葬身永津的英魂。再瞧见熟悉之人,总归是有些难忍的悲痛。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点头示意见礼,便往一旁退了两步好让元蘅入内。
  元蘅放缓声音:“何时回来的?”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问,徐舒的舌头跟打结了一般,半晌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伴随着发红的眼眶道了句:“昨夜。”
  所有宽慰之言都没有用,元蘅甚至不知该如何将话接下去,好在徐舒先她开口,继续道,“殿……陛下还在等着您的,元大人,请……”
  元蘅“嗯”了一声,没再多言。
  层云之间可见月色。
  月光皎洁流泻,映得庭中树上倚枝吹笛的白衣之人身形挺拔飘逸。
  “明日就是登基大典,你怎么还在王府?”
  笛声骤止。
  闻澈收了玉笛,敛起素衣广袖,从上一跃而下,宛如从天而降一般,下一刻呼吸就轻洒在了元蘅的鼻尖。
  但没吻下去。
  元蘅凝神看他微红的眼睛,调侃道:“今日怎么穿了这么一件衣裳?鲜少见你穿白色。”
  顺手她还捏了下闻澈的侧脸。
  闻澈喜欢她这种不经意的小动作。
  腰间一松,闻澈倚靠在树下,微抬了抬下巴看向她来时的方向,笑道:“这你得问那位徐副将了。好心请他喝酒,结果他喝醉了就好一顿哭,还拽着我的衣袖擦脸,眼泪鼻涕的,这混账真会埋汰人……王府久无人居,也只找出来这么一件像样的衣裳,就凑合穿了。”
  这话说着轻松,其实闻澈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江朔军吃了那么多苦都没想过放弃,结果还被奸人所害,任是谁都觉得悲痛。
  话才说完,闻澈恍然想起什么要紧事,也不顾身后的元蘅,脚步匆匆地进了房中去,在里面翻腾许久,终于再度出来。
  手中多了一卷诏书。
  他嘴角噙着笑,将诏书搁进元蘅的怀里。
  元蘅愣了下:“这什么……”
  说着就要打开,她的手却被按住了。
  在元蘅的唇上偷得一吻,闻澈才得意道:“打开看。”
  诏书不长,可元蘅看了很久。
  上面的每个字都是闻澈亲手写就的,最后落上皇帝玉玺。
  诏书中言,往后数年,只要他在位期间,衍俞琅三州兵权永属元蘅,十二卫调遣权也归她。
  世人对兵权的争夺导致各种祸事,皇帝的疑心害死数人。
  可今日闻澈说,这些永远都是她的。只要他在。
  元蘅抬眼,看到闻澈还在笑,认真道:“什么意思啊?”
  闻澈道:“这个皇位,是你为我争取来的,我不会忘。我不会从此自私地就要你放弃一切,入宫来做我的皇后。永远不必如此。你的还是你的,我的也是你的。我们会成亲,会有一个家,还会共度一生,但这些都不妨碍你还是元大人,还是元氏的掌家人。”
  见元蘅不说话,闻澈又补充道:“你不是总觉得我说话不算话么?那我就写下来,让你看着。这样,你……总是该愿意和我成亲了罢?”
  想与她成亲,这些话他从几年前就在说。只是那时的元蘅总是在躲,毕竟她做不到放下手中得到的一切,去过另一种生活。
  而如今,她什么都不用放弃。
  为此,他写下一纸皇帝诏书。
  闻澈没察觉元蘅的情绪,还陷在自我的满意之中,仔仔细细地看着这诏书,道:“明日大典过后,就将此当着众臣的面宣了……我写得还可以罢?”
  “啰里啰嗦的……”
  “好啊元蘅,你还嫌我烦!”
  将元蘅抱在怀中时,他的掌心落在她的后脖颈处。这样的拥抱紧密无间,会让人无比安心。
  元蘅轻声道:“那就说好了,我们一起……”
  “求之不得。”
  他伸手掐着她的腰,将她向上抱了起来抵在树下。如白玉般的月色顷刻间便透过枝桠间隙映亮了她的双眸。
  吻上昔日梦中人时他在想,在初相遇那日,他好像就很爱她了。
  世间有诸般情思缱绻。
  他只取这一捧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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