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皇帝看了一会儿,恭顺的起身,“臣妾也是担心陛下,你匆匆从飞鸾宫离开,臣妾怕有什么事,就想着来看看,既然陛下处理好了,早些就寝吧,臣妾告退。”
“嗯。”
皇帝最喜欢她知情识趣这一点,语气柔和下来,“朕明日再去看你。”
梅贵妃勉强打起精神笑笑,瞧着十分惹人怜惜,可皇帝今晚受到的刺激太多,实在是没心思做那档子事了。
出了鉴心殿的门,梅贵妃脸色霎时冷了下来,凝露和王公公跟在她身边,大气都不敢喘。
处理完大殿里的脏污后,钟前凑近了轻声问:“陛下,奴才伺候您就寝吧?”
皇帝摇摇头,脸色疲惫,“去取酒来。”
“陛下……”
“去!”皇帝冷下脸,钟前不敢再劝,只得招呼小太监去取酒。
……
楚无恨让锦衣卫先行,自己沿着幽暗的长街,踩着黯淡的月光往外走。
谢霜歌自打说完那句话,就没了声音,楚无恨既担心,又感同身受。
说起来在这方面他们也算是同病相怜,都是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虽然没的方式不一样,但这方面的感情是一样的。
尤其是在懂事之后,忽然知道自己母亲之死有蹊跷,更难以接受。
正是因为感同身受,楚无恨才知道安慰是多么的苍白无力,血海深仇不是一句“别难过”了,就能轻描淡写揭过的。
他说不出口,只能陪着她,等她自己慢慢消化。
走了不知多久,楚无恨脚步微顿,看着被乌云遮蔽一角的月亮,忽然道:“想哭就哭吧,没人看见。”
周围一片安静,只有风从他袍底溜过。
楚无恨站了一会儿,准备继续走的时候,玉佩里忽然传出了压抑的哭声。
楚无恨心底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疼。
“楚无恨……”谢霜歌哽咽着呼出一口气,几不可闻的喊了一声。
楚无恨沉声道:“臣在。”
“楚无恨。”
楚无恨耐心的回答:“嗯。”
“楚无恨——”谢霜歌再次哭了起来,“你说,为什么不恨呢?我好恨啊!”
她坐在玉佩里抓着自己的头发,抱着头咬牙问:“我原以为母亲身为将军死在战场上,对她来说,也算是死得其所,我虽然很难受,但也为她骄傲,可现在……”
她顿了顿,急促的喘了口气,以手掩面,却还是有眼泪源源不断的从指缝间流出来。
“可现在告诉我她是被奸佞小人所害,枉死沙场,这让我怎么接受?”
“这么多年,我竟然连她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也没为她报仇,她在九泉之下,也难瞑目吧?”
楚无恨闭了闭眼,慢慢的吐出一口气,“她不会怪你,要怪也是怪那些小人。”
谢霜歌低声啜泣片刻,慢慢挪开了自己的手,目光呆滞的看着虚空,“是啊,小人……除了南疆的细作,若是没有大燕人插手,怕是也不会如此顺利吧?”
“呵呵呵呵——”她低低的笑了起来,“母亲骄傲一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最后会死在拼命保护的大燕子民手里!”
悲痛慢慢转化成了熊熊燃烧的恨意,烧的她眼睛都红了。
楚无恨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了宫门口,有锦衣卫招来了马车,正等在那里。
他点点头上了马车,坐好放下帘子后,才轻声道:“所以当务之急,是把他们连根拔起,以告慰长公主和将士们的在天之灵。”
“你说的对。”
谢霜歌狠狠的一抹脸,把眼泪憋了回去,“这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楚无恨欣慰她走出来了,摸了摸玉佩说:“臣会帮公主的,你快些好起来,只有把权力握在自己手中,你才能做自己想做的。”
谢霜歌眸光坚定起来,他说得对,她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她得加快修炼,尽早从玉佩里出去。
……
梅贵妃回到飞鸾宫,门一关立刻道:“去取纸笔来。”
凝露取来纸笔,为她研墨,“娘娘请——”
梅贵妃拿起笔蘸了墨后快速落笔,神色冷肃。
王公公在边上瞧着,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待墨迹干了,梅贵妃把纸装进信封,交给他,低声吩咐:“去,立刻派人送给二皇子,让他亲启。”
“是。”王英拿了信出去,凝露扶着梅贵妃走到榻边坐下,梅贵妃愁眉不展,红唇紧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娘娘在担心什么?”
凝露试着问,梅贵妃瞥她一眼,“你最近话很多。”
凝露一惊,忙跪下道:“奴婢不敢。”
梅贵妃也没让她起来,自顾自闭起眼。
然而一闭眼就是那大红色的牡丹刺青,随后又跳到皇帝欲言又止的脸上。
她攥紧手,指尖戳着掌心,带来微微的刺痛。
他们到底知道了多少?说好灭口的,那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烦躁怀疑一起涌上心头,梅贵妃忍不住发火:“滚出去!”
凝露身子一颤,一句话不敢说起身就跑。
……
鉴心殿里酒气弥漫,皇帝颓废的靠在龙椅上,双目赤红,面色凄苦。
“皇姐……是朕对不起你。”
他喃喃着,没注意到有人推门而入。
凝香端着酒坛进来,看到平时威严无双的皇帝红着眼歪倒在龙椅上,愣了一下,但还是慢慢的向着他靠近,“陛下,酒来了。”
第77章
二皇子府。
青纱帐里,颠鸾倒凤。
卫九渊的心腹柳善乘夜而来,见太监宫女都守在卧房外,眼神微凝。
太监见状迎上前,笑眯眯问:“柳大人怎么来了?”
柳善瞥了眼卧房的门,没有压低声音,“殿下睡了?”
太监最擅察言观色,见他脸色有异,迟疑着问:“大人可是有急事?殿下此时不太方便见人。”
看着他的眼神柳善就猜到了里面在做什么,忍不住蹙眉道:“劳烦公公进去通禀一声,宫里急信。”
“这……”小太监犹豫不决的功夫,卧房内传来一道略显沙哑、饱含情欲的声音:“进来。”
小太监立刻侧开身,柳善推门而入。
屋内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清,柳善先点了外间的灯,然后托着烛台转入内室,之前那暧昧不明的声音更大了些。
“殿下……外面有人呢……”
柳善被烫了耳朵,停在屏风前看着后面影影绰绰交叠在一起的模糊身影,顿觉自己多余。
卫九渊余光瞥到一点烛火,缓了下沉声道:“等着。”
“是。”柳善这下还不敢走了,站在原地低头盯着自己的脚面,眼不见为净,可耳朵却没法堵住。
想起刚才看到的画面配上此时的声音,他的脑子自动描画出两人现在的动作。
柳善不由得想,殿下是在嫌弃吗?
他一个激灵,抬手拍了自己一巴掌,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这一声很轻,没引起屋内两人的注意,又过了大概一刻钟,屋内的动静终于停了。
柳善抬起头,正好对上卫九渊的眼神,立刻躬下身子,“殿下,宫里来信。”
卫九渊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云雨,身上还留着斑斑点点暧昧的痕迹,他随意的披了件外袍在身上,赤裸着上身走到黄花梨圈椅上坐下,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几分餍足,走过来时带着一股难言的气味。
“掌灯。”
“是。”柳善连忙把内室的灯都点上,身后忽然传来动静,他转头一看,就见屋内的姑娘出来了,衣服已经穿好,是府中的侍女。
“下去。”卫九渊对那姑娘摆摆手,姑娘欲言又止的看他一眼,可卫九渊虽然双颊带着未褪的红潮,眼神却已经冷了下来,姑娘犹豫片刻,卫九渊就抬眸看过来,“嗯?”
他的手指在扶手上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姑娘心一紧,“奴婢告退。”
卫九渊的视线这才收回。
柳善点完灯回来,从怀中摸出信递给卫九渊,“殿下请看。”
卫九渊原本还算平静的脸在看到信上的内容后顿时一冷,攥着信纸的手都更用力了些。
柳善觑着他的脸色,小声禀告:“属下方才打听了,城东悦来赌坊走水,孟长吉连夜奔逃,惊动了御林军和锦衣卫,现在消息被封锁了,锦衣卫那边放出的口风说是孟长吉故意纵火杀人,已经下了通缉令。”
“孟长吉这个废物!”卫九渊一改人前温润如玉的模样,面露阴狠,重重的一拍扶手站了起来,“本宫交代他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如今闹得满城风雨,他要是不逃,本宫下一个就要他的命!”
柳善惶恐的跪下来,“殿下息怒!”
“如何息怒?”卫九渊用力一甩,信纸落到柳善面前,“你自己看!”
柳善抓起信纸快速浏览,越看越心惊,“这……怎么会跑了一个?还被抓到了陛下面前?”
卫九渊讥笑一声,“你问本宫?”
柳善反手抽自己一巴掌:“是属下犯蠢了,殿下打算如何做?,贵妃娘娘让您明日入宫,您看……”
卫九渊站在原地冷静了一会儿,折身坐回圈椅里,乌沉沉的眸子动了一下,“把我们的人都撤回来,没扫干净的尾巴赶紧收拾了,最近不要有任何行动,看看锦衣卫那边的动向再说,若是有人自作主张冒了头,就让他提头来见!”
“是!属下这就去办!”
柳善站起来匆匆离开,卫九渊盯着跳跃的烛火,神色冷厉,缓缓的摩挲扳指,“楚无恨……不能留了。”
……
这一夜,锦衣卫举着火把,脚步轻快的穿梭在金都的大街小巷,所过之处,惊醒不知多少心怀鬼胎之人,惶惶不安一夜无眠。
但凡听到敲门声,心肝都得跟着颤三颤。
鲁随达回到衙门,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看陛下那样分明是信任楚无恨胜过自己,他就不明白了,这么一个谗佞之辈,怎么就这么得圣宠?
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干脆起身穿上衣服,连夜修书一封让人送到东宫。
太子此时也没睡,坐在堂前听手下的人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信送上来时,探子正好说完。
太子点点头,“知道了,继续盯着,有什么进展第一时间来报。”
“是。”
探子离开,太子的心腹卜信良上前,恭敬道:“殿下,鲁大人的信。”
“鲁随达?”太子一愣,接过来边拆边问:“送信的人还说了什么吗?”
卜信良摇摇头:“没说。”
太子皱眉展开信纸,顿觉无语。
鲁随达是标准文官,不管说话还是写信,都免不了文绉绉的毛病,开篇先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又问候了他的身体,看的太子额角青筋直跳,就不能有事直接说?
他既然还活着,就没有大碍,问个什么?
他按捺着火气跳过这几行,终于在这一页最后两行看到了重点。
鲁随达先是痛心疾首的批判了一下楚无恨的所作所为,然后言辞恳切的劝太子离楚无恨远点,最后才说了下在宫里发生的事,提到皇帝格外宠信楚无恨,自己无法,请太子上谏让陛下远离佞臣。
言之凿凿,若是他没和楚无恨接触过,怕是还真的要被这长篇大论说动了,以为楚无恨是个十恶不赦仗势欺人的恶狗。
然而这封信在太子手里,半点作用也无。
太子嗤笑一声,把信纸放到一边的烛火上烧了,还附送八个字:“无稽之谈,嫉贤妒能。”
他抬眸看向卜信良:“去,派人盯着楚无恨,看看他们到底在卖什么关子,若是被发现了,不要和他们起冲突,楚无恨此人不可小觑。”
卜信良见太子如此重视楚无恨,点点头:“属下明白。”
第78章 缘分还真是妙不可言
楚无恨回府直奔辛影的西偏房而去,辛影被辛行送回来,刚清理过伤口,此时正靠在床头端着碗药苦大仇深的看着。
辛行哭笑不得的站在床边道:“别看了,再看药也不能变好喝,还是趁热一口气干了,还能少受点罪。”
辛影苦着脸,挣扎着问:“真的不能不喝吗?我觉得我挺好的,伤口也没撕裂啊。”
辛行笑容一收,严肃拒绝:“不行,你现在是个重伤的病人,要遵医嘱,赶紧的,别墨迹,喝——”
辛影反抗无效,瞪了辛行几眼,辛行不以为意,她不得不接受现实,端起碗吹两下,尝了尝味道,五官立刻扭曲纠结到了一起。
平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忽然露出这么生动的表情,辛行没忍住笑出了声。
辛影一仰头把药干了,然后躺在床上干呕,“要杀我就直说,别折磨我了。”
楚无恨刚走进来就听到这样一句,按了按眉心,声音里不自觉的带了几分疲倦,“谁要折磨你?”
“主子!”
“主子回来了。”
辛影和辛行异口同声。
楚无恨点点头,走进来在桌边坐下,“属下在逗辛影喝药,她没人哄着就不肯喝。”辛行忽然开口告状。
辛影:“???”
人言否?
楚无恨看向辛影,“是吗?”
辛影沉默片刻,欲言又止,楚无恨平静的看着她,“别撒谎。”
辛影:“……属下以后不敢了。”
楚无恨这才收回视线,“嗯,你身上的伤得好好养,按时喝药好得快。”
“谢主子关心。”辛影动容的说。
“主子,陛下怎么说?那鲁随达没少在陛下面前告状吧?”辛影问。
辛行也好奇的看向楚无恨。
楚无恨摇摇头,把手里的剑放到了桌上,没说话,把剑推到辛行面前,自己拎起茶壶倒水。
谢霜歌看到,忽然想起楚无恨忙活一晚上了,一口水都没喝呢,光说话了,怕是早就渴的不行。
其他人各司其职,还能有喘口气的功夫,楚无恨却是连轴转,从赌坊到诏狱又入宫,还要听自己唠叨,却一句怨言都没有。
谢霜歌心里像是忽然被针刺了一下。
“楚无恨,谢谢你。”
楚无恨忽然听到这句,喝水的动作一顿,唇角弯了弯,碗中倒映着他柔和下来的眉眼。
辛行没发现他的变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柄剑吸引了。
他瞪大眼睛,想拿起来又收回手,震惊又畏惧的问:“这……这、这是尚方宝剑?”
“什么?我看看!”辛影也来了精神,挣扎着往床边挪。
尚方宝剑啊,寻常人一辈子都见不到一次。
当然最让人向往的,是这剑上斩昏君下斩佞臣代表的无上权力!古往今来得此剑者,非皇帝最信任的心腹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