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霜歌将信将疑的看一眼,咽下最后一口粥,“出门做什么?”
“臣要去见一见镇国公府的人。”
“镇……”谢霜歌眨眨眼,恍然大悟:“杜慎之找你吗?”
楚无恨点点头:“嗯,臣想着虽然暂时不能公开身份,但既然私下已经相认,还是应该带公主去见见的。”
谢霜歌放下碗,沉默片刻,点点头:“应该的。”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起身道:“我去换身衣裳,你等我一会儿。”
楚无恨摇摇头:“公主这样也很美。”
“那不一样!”谢霜歌转头看他一眼,有些不易察觉的紧张,“这次是去见你的家人,我该郑重些的,不然他们不喜欢我怎么办?”
谢霜歌对自己在金都的名声还是有数的,没和楚无恨在一起之前就不太好,说她骄纵的,说她愚笨的,说她不知廉耻的都有。
之前她不在乎,可在心上人的亲人面前,她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姑娘罢了。
楚无恨心里的欢喜简直快溢出来了,他站起来隔着帘子看着谢霜歌转到屏风后,温声道:“公主不必担心,他们爱我自然也会爱你。”
“这两者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谢霜歌边找衣服边问。
楚无恨慢悠悠的说:“因为臣爱你,爱屋及乌,爱臣,及你。”
谢霜歌拿着衣服的手一顿,心像是被人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你怎么一天到晚说话都直往人心里戳啊。”
她垂下眸子,抿了抿唇,转到屏风后换衣服。
楚无恨轻笑一声,没吱声。
一刻钟后,谢霜歌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楚无恨微微挑起了眉。
石榴色的裙衫,外罩同色披风,白色的狐狸毛柔柔的裹在她的脖子上,衬的那张小脸更显圆润了些。
发髻低绾,简单的插了几根金钗,端庄又不会过分华丽,可见她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心上人如此重视自己的亲人,更是爱重他的表现,楚无恨喉结滑动,欲念和爱意肆意疯长。
谢霜歌见他不说话,心里有点没底,她提着裙摆转了一圈,“不好看吗?”
“好看。”楚无恨沉声重复了一遍:“很好看。”
谢霜歌这才放松下来,“约的是什么时辰?现在就走吗?”
“嗯。”楚无恨克制许久,上前一步,替谢霜歌把毛领整理了一下,手顺势落下,握住了谢霜歌的小手,“马车臣已经让人准备好了,这便出发。”
……
文星楼是可与福聚来比肩的大酒楼,只是这家的装潢更清雅,更受文人墨客的欢迎,平时客人倒是不多,只有每年春试的时候热闹非凡。
此时大堂里寥寥坐了几桌人,小声的议论,喝酒谈心。
楚无恨和谢霜歌的马车在门口停下,倒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小二和客人纷纷抬头看了过来。
谢霜歌下车的时候察觉到了,不由得拉了拉斗笠的薄纱,遮住自己的脸。
楚无恨也一样。
两人来了之后和小二说两声,直奔二楼雅间而去。
这边来的向来是风雅之士,不喜打探旁人隐私,是以看两眼就罢了,没当一回事。
小二领着他们到了一处雅间门口停下,“两位贵客,你们要找的人就在里面,小的先行告退。”
“多谢。”谢霜歌说了一声,小二连连摆手转身原路下了楼。
她有些紧张的看向身边的楚无恨,“我这样没什么问题吧?”
楚无恨小声道:“公主,你问了一路了,真的很好。”
说着他抬手敲了敲门,没给谢霜歌反悔的机会。
谢霜歌立刻屏住了呼吸,眼珠不错的盯着门。
下一刻,有人靠近,从里面打开了房门。
门一开,露出了杜慎之那张俊秀温润的脸,他轻轻一笑,“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说完他才发现还多了一个人,疑惑的看去,还没看清呢,楚无恨就挡住了他的视线,“进去再说。”
杜慎之也只好让开身子让他们进去。
走在最后的谢霜歌反手关上门,杜慎之看着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你,你不会是把公主带来了吧?”
楚无恨没说话,转身看向谢霜歌。
谢霜歌摘下斗笠,冲杜慎之微微一笑:“杜世子,好久不见。”
杜慎之一愣,忙俯身作揖:“微臣杜慎之拜见公主,公主千岁。”
“免礼。”谢霜歌虚虚的扶了他一下,“此处没有外人,无需多礼。”
杜慎之这才直起身子,看看她再看看楚无恨,以目询问:你什么情况啊?
楚无恨握住谢霜歌的手,解释道:“公主知道我的身份,这次带她来,也是想让一家人见见面,这是我的意思,也是公主的意思。”
杜慎之闻言,再看谢霜歌的时候就多了几分感激和欣赏,“公主如此通情达理,微臣佩服。”
谢霜歌笑道:“应该的。”
“不过,昨晚消息传的匆忙,有些话我没说清楚。”杜慎之看向楚无恨,“其实,祖母也来了。”
此言一出,谢霜歌连忙去楚无恨的脸,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懵。
很快里面就传来了珠帘碰撞的声音,有人拄着拐杖走了出来。
第210章 楚无恨的外祖母
拐杖落在地上,发出有节奏的闷响,一下下仿佛敲在了谢霜歌的心上,她紧张的看过去,就见一穿着墨蓝色短袄配同色下裳的老夫人走了出来。
即使双鬓斑白,她依然脊背挺直,眸光炯炯,乍一看竟有几分太后的风范,谢霜歌一下子就放松下来,倍感亲切。
与她不同,看到老夫人的一瞬间,楚无恨倒是难得的紧张了起来,紧握着的掌心都出了一层薄汗。
不算多年前他惊鸿一瞥的那一面,这是他与外祖母的第一次相见,猝不及防,毫无准备。
可当他对上那双温和沧桑的眼,楚无恨又觉得没什么好准备的了,他下意识脱口而出:“外祖母——”
老夫人的脸色顿时柔和下来,眼眶泛红,颤抖着唤了一声:“好孩子。”
杜慎之在边上瞧着,也没忍住心酸,偏过头快速的眨了眨眼。
老夫人也没忘了谢霜歌,看一眼楚无恨后立刻看向谢霜歌,要给她行礼,谢霜歌连忙扶她起来,“老夫人不必如此多礼,快坐。”
“坐吧祖母。”杜慎之扶着老夫人在桌边坐下,随后自己坐在她身边。
谢霜歌挨着楚无恨坐在另一侧。
老夫人感激的看着谢霜歌:“多谢公主愿意下嫁给无恨,老身感激不尽。”
“老夫人言重了,我与楚无恨是两情相悦,不是下嫁,是成婚。”
这话说的老夫人心花怒放,“无恨的眼光好,没看错人。”
谢霜歌莞尔。
老夫人看向楚无恨便又多了几分怜惜,她仔细的端详片刻,眼泪无声落下,“你和你娘长得真像啊。”
楚无恨嘴唇颤抖,“对不起。”
“道歉做什么?你没对不起任何人啊,无恨,是我们对不起你。”老夫人泪眼朦胧的握住了楚无恨的手,“若是我们早些找到你,也不会让你受这么多苦,这么多年,你一个人是怎么过的啊?”
原本该在锦绣堆里长大的公子,成了没爹没娘的孤儿,流落在外,好不容易爬到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其间艰辛楚无恨不说,老夫人如何猜不到?
她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什么不懂?
杜慎之听着也颇感羞愧,“祖母你别太激动了,现在人回来了就好。”
“是啊老夫人,您别太激动,保重身体,楚无恨才能放心啊。”
谢霜歌劝了一句,从怀里掏出帕子递给老夫人。
老夫人伸手接过连连道谢,擦了擦眼泪,长长的叹了口气,“早知那伯阳侯是中山狼,我说什么也不会答应你娘嫁给他的,没得到半点真心不说,还把自己的性命搭了进去,你外祖父临死前还咽不下这口气,总觉得是伯阳侯害了她。”
谢霜歌眸光微凝,抿了抿唇,该怎么说呢?还真是伯阳侯害了杜夫人,但若是把真相说出来,老夫人能不能承受的住?
老夫人敏锐的察觉到气氛不对,她握紧了楚无恨的手,问:“你说实话,你娘到底是怎么死的?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楚无恨沉默的与她对视片刻,见她眼中露出了祈求的神色,他心一软,终究还是没法对她隐瞒,他开口时声音沙哑,“外祖母。”
“哎——”这是楚无恨第一次叫她外祖母,老夫人顿时泪如雨下。
“我娘——不是死于意外,是伯阳侯买凶杀人。”
“什么?!”老夫人猛地瞪大了眼睛,连杜慎之都变了脸色。
楚无恨抓着老夫人的手,紧张的观察着她的情绪变化,“您别激动,我慢慢说。”
接下来他简单的把伯阳侯和柳氏如何勾搭在一起,如何谋财害命说的了一遍。
听完老夫人怒不可遏拍案而起,“好一个伯阳侯啊!用我们镇国公府的时候对着卿若百般献媚,伏低做小,眼看着用不上了,就过河拆桥,连自己的妻子都不放过,畜生!猪狗不如的畜生!”
老夫人的拐杖在地上敲得咚咚响,杜慎之担忧的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祖母你消消气,消消气,别把自己气出个好歹来,那不更是如了他们的意?”
楚无恨也扶着老夫人,恳切道:“这些事我本不想说,想报了仇后再与你们相认,可如今我要成婚了,还是想让你们见见我的妻,我们日后会越来越好的,您放心,我不会放过伯阳侯那一家子的,您要保重好身体,等着我们孝敬您。”
老夫人喜怒交加,泣不成声,谢霜歌瞧着于心不忍,“老夫人你放心,日后有我在,不会再让人欺负楚无恨了。”
老夫人哽咽着抓过谢霜歌的手,又抓起楚无恨的手放到一起,拍了拍,“好,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无恨就交给公主了。”
谢霜歌郑重道:“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他的。”
老夫人心放下一半,又对楚无恨道:“外祖母没照顾过你,没养过你,让你颠沛流离长大,本来是没资格说什么的,但你还愿意叫我一声外祖母,那我就还是你的长辈。”
“外祖母别这么说。”楚无恨替她抹去眼角的泪,眼眶忍得发红。
老夫人开口想说话,却被哽住,缓了好一会儿声音还是颤抖的,“以后你和公主好好过日子,镇国公府永远站在你这边,你若是想认祖归宗,大门永远为你敞开,若是你不想,也没关系,我知道你有苦衷,我不逼你,这次来就是想好好的看看你。”
她边说边对杜慎之使了个眼色。
杜慎之会意,进了内室取出个红木匣子,老夫人接过打开,“这是我给你准备的一些聘礼,要娶公主,不能寒酸,不能让公主跟你受委屈,这些东西不算多,但好歹也算一份心意,你拿着。”
楚无恨和谢霜歌看去,匣子里放着厚厚一沓的银票,旁边还有一摞房契地契,下面还摆着一对羊脂玉如意。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楚无恨推拒,“我自己也攒了不少银两,再说,还有我娘的嫁妆呢,我要回来做聘礼,不会委屈公主的。”
谢霜歌也道:“聘礼不在多少,只关乎诚意,老夫人这些东西还是自己留着吧,镇国公府的孩子也得用啊。”
老夫人摇摇头:“他们那份我都准备好了,这份就是给无恨的,你自己的是你自己的,这些是我,是镇国公府的心意,你收着吧。”
她强势的把盒子塞给楚无恨,楚无恨无法,只好收下。
第211章 准备娶兰德
四人说开之后围坐桌边,倒是都轻松了些,老夫人也不是喜欢沉湎于过去的人,她把东西送出去就拉着谢霜歌闲话家常,她对谢霜歌是越看越喜欢。
谢霜歌性格好,脾气好,虽然骄矜但不骄纵,又单纯的可爱,在信任的人面前丝毫不设防,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不用人猜。
聊了一会儿老夫人被逗得眉开眼笑,合不拢嘴,四个人一起用了午膳,这才分批离开酒楼。
上马车的时候谢霜歌还恋恋不舍的回头看了酒楼一眼。
楚无恨扶着她,眼里含笑,“公主在看什么?”
谢霜歌叹息一声:“老夫人真好,像皇祖母一样好,可惜我们没办法经常和她见面。”
楚无恨声音眸色微凝:“暂时而已,等解决了伯阳侯府的事,臣的身份公开,以后公主想去镇国公府就随便去。”
“也是。”谢霜歌收回视线,上了马车,“你打算什么时候处理伯阳侯府那一家子烂人啊?”
楚无恨握住她的手揉了揉,“不急,要一击毙命就得做好万全的准备,臣现在手里还缺点能让伯阳侯永远翻不了身的证据。”
谢霜歌不解:“什么证据啊?现在这些我觉得已经够了啊,光是宠妾灭妻这一条就已经足够让他掉脑袋了。”
大燕不限制男子纳多少妾室,多子多福,巴不得他们多生点,但律法有一条——男子若是宠妾灭妻,不管什么地位身份,皆为死罪。
这里的灭是杀妻的意思,若是妻子没死,但备受欺辱打压的,也可以上官府告状,让男子被罢官抄家。
所以谢霜歌不明白楚无恨还要找什么证据。
楚无恨摇摇头:“之前臣在查伯阳侯的时候,查到了点有趣的东西,臣觉得,既然查了,就不能浪费。”
“什么有趣的东西?”谢霜歌的好奇的看着他。
楚无恨却卖起了关子,“公主等着瞧便是。”
谢霜歌哼了一声,立刻坐到了离他最远的地方。
等就等,她一点也不想知道!
……
谢霜歌和楚无恨悄悄的出了趟门,没惊动任何人,一直盯着长公主府的沈含誉最近也焦头烂额。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可他不出去,该来的还是会来。
钱起拿着一封信神色紧绷的走到书房门口,见书童和丫鬟都在门外等着,他不由得压低声音问:“世子进去多久了?”
丫鬟低声道:“已经半日了。”
钱起眉头皱起,“一直没出来?”
丫鬟点点头:“是,一直没出门,也没要茶水点心什么的,奴婢担心,但世子说不许我们随便进去打扰他。”
钱起闻言抬眸看了眼紧闭的房门,迟疑片刻,还是抬手敲门。
里面没有动静,钱起又敲了两下,“世子,是我。”
过了两息,里面终于传出了低沉的一声:“进来。”
“是。”
钱起推开房门,进去之前叮嘱道:“你们在这儿守着,若是有人来先拦下。”
“是。”
丫鬟和书童答应下来,钱起这才走进去,反手关上房门。
沈含誉站在桌案后,灰蒙蒙的光从窗户透进来,照亮了他半张脸,另外半张隐在暗处,整个人仿佛也被从中间撕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