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儿,你的……眼睛?”
明帝的嗓音阴沉暗哑,怆然心惊,月珏的事让他乱了心神,一时竟没注意到月欢的异样。
明帝怀里的慕容灵谙身体一僵,缓缓退出他的怀抱,怔怔的看向月欢空洞的眼睛。
她颤抖着手抚摸上月欢的眼睛,“欢儿,你的眼睛……怎么会……”
慕容灵谙已然碎裂的心此刻好似化为齑粉,痛到极致竟然是这般模样。
她始终不敢说出心中的答案。
接连的打击她真的快要崩溃了。
月珏生死未卜,月欢如今又……
站在一旁的沧澜指尖扣上了月欢的手腕,虽然他早已有所察觉,但这一刻仍旧不免心中泛酸。
迎上明帝与皇后殷切的目光,他黯然摇头。
月欢的身体,是真的要碎了。
晏栖能感觉到气氛的微妙,她眼睫轻眨垂下眼眸,遮住了眼里的空洞,“父皇母后,我的事先放到一边,月临皇兄在哪?”
整件事情的发生,他脱不了干系。
明帝与皇后看着好似不甚在意,恬淡如水的月欢心痛不已,“欢儿,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明明月珏生辰礼的时候,她的眼睛还好好的。
蓦然陷入黑暗,她又该如何自处,会不会害怕?
晏栖看着不肯轻松揭过的明帝与皇后,轻叹一口气,“父皇母后,我的眼睛只是暂时看不见,你们别担心,目前最重要的是弄清月临皇兄的事。”
她的眼睛早在从姑苏回来之后就断断续续的开始变得黑暗,随着年岁的增长,陷入黑暗的时间也愈发的长。
在战场上的悲恸欲绝,彻底让她失去了黑暗。
她只是不甘,这场黑暗明明已经拖了两年之久,为什么不再长久一些,至少让她能最后看一眼月珏的模样。
还有明帝与皇后,皇都的一砖一瓦,皇宫的一草一木。
这些全部的全部,她都还没来的及好好珍藏。
慕容灵谙看着月欢风轻云淡的模样,只能死死的捂住自己的脸不让哽咽泄露,沧澜方才的神情她看得分明,又怎么会是暂时?
明帝轻拍了拍皇后的脊背,为了不让月欢察觉到异样,只能顺着她的话问下去。
“月临被暂时关押在地牢。”
“……秋安带回来的消息是真的吗?”
明帝有一瞬的晃神,早知今日这般局面,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心软放过月临?
斩草除根……斩草除根原是这般意思?
倘若没有月临的狼心狗肺,月珏是不是也不会生死不明?
晏栖的呼吸都变得灼痛,她胡乱的点头,“父皇,我在去往潼关的路上碰见了被追杀的秋安,他曾告诉我是月临与大周勾结,出卖月氏。”
“在潼关见到皇兄之时,他也曾亲口告诉过我同样的话。”
“父皇!是月临斩断了皇兄的希望,让他无望的等在潼关!”
“月临他是真的叛国了!”
晏栖以为明帝是顾念骨肉亲情,不敢相信月临的背叛,可她只要一想到月珏浑身是血倒在血泊里的模样。
她就恨不得能把月临碎尸万段!
只是,如今月氏只剩下月临这一位皇子了。
明帝又该怎么办?
晏栖没能等到明帝的回答,倒是先听见了匆急而来的脚步声。
“启禀陛下,有大批军队直逼皇都而来,探子来报,恐是大周陛下御驾亲征!”
第229章 如何两清
江岐抛下潼关的纷乱,跟在晏栖的身后前往皇都。
他只是想要把晏栖带走,他想要向晏栖解释,他不是、他没有、也不想向月氏出兵!
更没有想要杀了她的皇兄。
一切都只是意外。
可月珏的生命太重,意外二字他要如何向晏栖说出口。
他可以说他早就吩咐内务府赶制他们大婚的喜服,他真的只是想要娶她,他只身赶往皇都的路上被昭和钻了空子,偷了兵符假借他的命令对月氏出兵?
晏栖会相信他吗?
自他从战场上离开,他满心满眼只想追上晏栖。
可这是月氏的地界。
他带着军队前来,怎么看都像是御驾亲征想要攻破月氏的模样。
是以,他遇到了很多阻击。
他不想杀人,可他们不让他前往月氏。
哪怕是他一个人离开也不准许。
那怎么能行呢?
他要见晏栖啊。
他真的不想伤害月氏的一兵一卒,是他们把他逼上了绝路,是他们不让他去找晏栖!
他只能杀了。
是以,江岐到达皇都的时候,身上天蓝色的衣服变成了深蓝色,一颗一颗的滴答着鲜血。
他数不清是谁的。
他只知道,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月氏皇城之下,江岐坐在被鲜血染红的马背之上,抬眸看着居高临下站在城墙之上的明帝,声音平静冰冷,“开城门。”
似狂妄又似绝望的挣扎。
“朕无心与月氏交战,只是想要带走晏栖,只要你同意,朕会立刻退兵!”
江岐率先说出了他的请求,不想造成不必要的斗争。
明帝垂眸看着江岐,眼里的光明明灭灭,这一刻何其熟悉。
七年前他也是这般,倨傲狂妄的对成帝说着同样的话。
想要的都是对方的骨肉。
那一日成帝对他妥协,交出了江岐,而他也依言退兵,没有伤害大周的一草一木。
他常说月珏太过心慈手软,不会帝王无情道。
其实,他才是那个最大的失败者。
从他兵临鄞州城下的那一刻,他就不该有悲悯之心,斩草除根才是他应该坚守的帝王道。
倘若他马踏鄞州,今日这般业障根本不会发生。
如今,他带回来的这条恶龙,也不会对着他大放厥词,要带走他的月欢!
“江岐,你杀了月珏,现在又想带走月欢,真当朕死了吗?”
江岐知道明帝不好说话,他从来就看不上他,也没指望能这般轻易的带走晏栖。
但,“朕没有杀月珏,潼关也不是朕的本意,不管你信不信,从始至终朕想要的只有晏栖,什么国仇家恨朕早就放下了!”
“只要你愿意交出晏栖,所有的一切一笔勾销!”
“朕的父皇因为你缠绵病榻,郁郁而终!月珏……虽不是朕本意,非要清算朕也认!”
“两清,如何?”
明帝气笑了,“两清?”
“江岐,你父皇懦弱护不住你,是抑郁而终!你也好意思说什么两清?”
“朕只恨当年为什么没有彻底毁了大周,要留下这个祸患!更甚者在姑苏知道你习武之时对月欢心软,没有彻底毁了你的根骨!”
“否则,你凭什么以为你今日有机会站在朕的面前大放厥词!”
江岐眉目深深,难怪,当时明帝到达姑苏的时候,他分明感受到了几名高手的气息。
原来竟是为他准备的吗?
那时候明帝就打算彻底废了他,让他单纯做个为月欢供血的废人吧!
所以,是晏栖为他求情,改变了明帝的想法,对吗?
江岐的戾气有一瞬的压抑不住,“那你也应该知道都是因为晏栖,朕才会说什么两清这样可笑的字眼!否则就凭你当年兵临鄞州,你就罪该万死!”
“晏栖的愿望是月氏国泰民安,海晏河清!要不是为了她,早在朕踏上大周土地的那一刻,就应该是月氏覆灭之时!”
“你还有何不满?”
…
“不要!”
晏栖惊恐大叫,仓惶睁开满是惊惧的眸子。
剧烈起伏的胸膛昭示着她此刻的不安,单薄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打湿。
“公主!你醒了!”
听到她惊呼的绿枝急忙拉开床幔,看着月欢被汗水浸湿的鬓角,“公主,你怎么流了这么多汗啊?”
说着又急急忙忙的拿起手帕替她擦拭汗水。
倏尔,她的手被紧紧攥住,“绿枝?”
晏栖不确定的声音响起,噩梦中的场景还没来得及彻底驱散,绿枝的声音空远又不真实。
“公主,奴婢是绿枝,您是做噩梦了吗?”
“别怕,待会儿奴婢去给您做一碗安神汤,您喝下就好了。”
国泰民安的腔调,好似没有一点惊慌。
可她分明记得在宫门口时,有士兵来报,江岐打到了皇都!
“绿枝,现在是什么时候?外面可有发生什么事?父皇和母后又去了哪里?”
晏栖慌乱的拉着绿枝的手,迫切的想要知道那是不是她的梦,如今睁眼闭眼全都是黑夜,她已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公主,您别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陛下好好的在上朝,皇后也好好的待在雍和宫,你是想他们了吗?”
“要不您先好好休息,休息好之后奴婢再带你去看望皇后娘娘与陛下,可好?”
怎么会呢?
晏栖的眼前好似被蒙上了一层黑布,连绿枝都透着几分古怪。
绝口不提现在是什么时间。
“那么江岐呢?”
江岐分明已来到皇都,明帝怎么可能安坐朝堂。
“江岐?公主从姑苏回来不是说他已经回到大周,并且做了大周的皇帝陛下吗?这会儿应该是在大周做他的皇帝吧。”
绿枝的声音不易察觉的有一丝抖,她本来就不擅长说谎,对于江岐陛下也没有交代啊。
公主被送回安乐殿的时候,已经昏迷,陛下交代公主醒来之后,不可把外面发生的事说与她听。
要守着公主留在安乐殿,哪也不许去。
“对了公主,这是沧澜神医替您开的药,你喝了吧。”
绿枝递上一碗汤药送到晏栖跟前,晏栖闻着汤碗里冒出的苦味,眉眼微闪。
“绿枝,你的声音在抖……”
第230章 月氏月欢
晏栖打晕了绿枝,摸索着穿好衣服。
宫里处处透着诡异的寂静,这样的环境,又怎么可能安好?
在听闻江岐御驾亲征的那一刻,她的脖颈传来一阵剧痛。
是明帝打晕了她。
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江岐又是否已经到达了皇都?
晏栖掏出闻陌留给她的短笛吹响,等了片刻,方问:“风止,你在吗?”
四周静悄悄的,并未有任何动静。
眼盲之后,听觉确实增强不少,她仔细聆听一瞬也并未听见风止的声音。
想来是被拦下了。
明帝他到底想做什么?
不仅打晕了她,还令绿枝给她不知名的汤药,想要让她再次沉睡。
沧澜从不会给她开难喝的汤药,他给她的药向来都只是一粒小小的药丸。
也不知道是不是笃定她醒不过来,除了绿枝之外,并没有别的人看住她。
这安乐殿她住了差不多三年有余,晏栖成功找到了月欢的剑,用作拐杖一步一步向着宫门口走去。
大概是天选的命运,她赶至宫墙之下的时候,正好听见江岐对明帝说道,“晏栖根本就不是月欢,你有什么资格阻止朕带走她?”
晏栖的脚步倏然顿住。
那一刻,她浑身的血液凝固,冷得彻骨。
掩藏了三年的秘密就这么被江岐揭开了。
她原想带着这个秘密死去,明帝与皇后那么看重月欢,倘若知道月欢早就不在了,又该如何承受?
晏栖一步步踏上石梯,世间安静得好似只剩下了她,已经入冬的天气裹挟着阵阵凛冽寒风,刺痛着她的心肺。
“江岐,那你以为我是谁?”
晏栖一身白衣,手持长剑缓缓出现在城墙之上,她看不见江岐,眼神空洞的目视前方。
“欢儿?”
明帝的脸色有些难看,垂眸看向领她过来的太监,眼里的寒意似能杀人。
“欢儿,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好好歇息吗?”
慕容灵谙看着眼神空洞的月欢,快步走到她身边搀扶着她。
江岐抬眸定定的看着她的身影,神色有些慌乱,“栖栖,我只是……”
他蓦然想起在姑苏他提及的时候,晏栖的激烈反应,不由有些后怕。
还不待他解释,晏栖清冷疏离的嗓音传来。
“月氏月欢,恭请大周皇帝退兵!”
“!”
江岐嗓子里的字眼被拦下,“月氏月欢?”
男人的嗓音艰涩得难当,“栖栖,你说你是谁?”
晏栖眉眼平静疏淡,“这里没有什么栖栖,只有月欢!”
“月氏月欢,恳请大周皇帝退兵!”
她早该明白的。
在她选择送江岐离开月氏的那一天,就已经选择承载了月欢的命运。
在月氏,没有晏栖,应该存在的只有月欢。
“栖栖,你明知道月欢对我而言是什么样的存在,你确定要抛弃你自己变成我憎恨的那个人吗?”
江岐勒紧缰绳的手有些泛白,漆黑的凤眸翻涌着黑沉的巨浪,好似要把城墙之上身着白衣的女子淹没。
明帝垂眸看着底下的江岐,深眸如海晦暗,“抛弃?”
“江岐,不管是晏栖也好,月欢也罢,她们……从来都是同一个人。”
晏栖的脑中似有惊雷袭来,空洞的眸看向明帝,他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江岐冰冷暗沉的嗓音想起,问了她想问的话。
“江岐,你抓着这个可笑的筹码,想带月欢离开?”
“朕明确告诉你,不管你以为欢儿的身体里住着谁,她都是月欢的一部分!”
明帝早已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知道了大概,江岐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会这般笃定的以为,此月欢非彼月欢,再联合月欢在姑苏时的激烈反应。
“欢儿,父皇不知道这样说你能不能明白,不管你来自哪里,抑或是你记忆中的自己是谁,父皇想告诉你的是——”
“你就是月欢,月欢就是你!”
他早该察觉的,早该对月欢坦白这一切。
只是事情的真相太过玄幻离奇,他担心月欢会承受不住,才缄默不语。
晏栖的脑袋里像是有千万朵烟花齐齐炸开,所有的声音全都消失了,她仿佛置身于黑暗的深渊,明帝的话拽着她极速下坠,她迫切的想要抓住些什么。
手里的剑恍然掉地,她却没有丝毫察觉。
怎么会这样呢?
她是晏栖啊,怎么会是书中的人物月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