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岐起身之际轻轻摩挲着少女的唇,染笑的凤眸在触及到一个红色的物什之时,猛然顿住。
晏栖的心口处躺着一枚小小的——平安符!
是她在姑苏的灵山寺为他求来的。
因着他方才的俯身,掉落了出来。
江岐眼里的笑意渐渐消散,修长的指尖苍白僵硬,在触碰到那枚平安符的时候他浑身颤抖得厉害。
他想到了晏栖跪在那些石头雕刻的菩萨面前,虔诚的模样。
少女自僧人手里接过的平安符有很多,在回头之际看见他时,送出了第一枚。
回到客栈之后,闻陌也拥有了一枚。
然后,是那个黏人精白洛洛,晏栖……亲自替她送去的。
还剩三枚。
他知道,月珏有一枚。
剩下的两枚,它们的主人不难猜。
明帝,慕容灵谙……
“栖栖,六枚……六枚平安符……没有一枚是你的……”
江岐强撑的神色有一瞬间的皲裂,“栖栖,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为自己求一枚平安符?是不是有了这枚平安符你就不会……不会躺在这儿了?”
男人眼中的泪倏然滚落,砸在晏栖的眼睫毛之上,炽热的眼泪融化了冰霜,顺着她的眼角落下。
她好似在哭。
江岐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压制住身体里快要撕裂般的痛苦。
他当日站在门外冷眼看着晏栖替他们求着平安,暗讽那些石头雕刻的东西如何能保佑人的平安。
倘若那个时候,他不是嗤之以鼻的站在门外,而是进去虔诚的替晏栖也求取一枚平安符,是不是……今日的晏栖也会平平安安?
……
“只是这样?”
明帝深深的凝视着白洛洛认真的小脸,眼底深处划过一丝诧异,这丫头对月珏的喜欢那双眼睛根本藏不住。
他以为这么好的机会,她或许会想要名正言顺站在月珏身边的身份。
岂料……
明帝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只是这样,洛洛已经很满足了。”
白洛洛不是痴傻之人,从姑苏那晚月珏的婉拒开始,她就明白自己与月珏之间的鸿沟,他是身份尊贵的月氏太子,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
而她,只是一个山野丫头,万不敢再有别的奢望。
兄长待她好,就已经抵过万千了。
白术与洛紫衣齐齐看向自己的女儿,眼里尽是心疼,只不过他们也未出言干预。
少年人的情窦初开,最是天意难测。
不是所有人都很幸运的能遇到两情相悦之人。
有的人,注定爱而不得。
情之一字,谁也做不了主。
或许,陪在月珏身边就已经是白洛洛想要的幸福,既然于她而言是幸福,他们也不好阻挠。
他们要做的,是永远做她的后盾,她想回头的时候,随时可以回来。
“傻孩子。”
明帝低叹一声,瞥了眼她腰间的白玉龙纹玉佩。
“你腰间的玉佩,是珏儿成为太子的那一天朕赐给他的,这本该是留给未来太子妃之物,如今却送给了你,你还不知道珏儿的心意吗?”
他第一眼见到白洛洛的时候,就知晓月珏对她是不同的。
只是,他这个儿子啊。
不想把白洛洛变成他的母后罢了。
什……么?
白洛洛惊愕的瞪大了水灵灵的眸子,看着明帝的眼里全是不可置信,纤长的指尖紧紧的握着腰间的玉佩,指节有些泛白。
“这玉佩……是太子妃之物?”
第249章 苏醒
白洛洛当时只道这东西贵重,没承想竟是未来太子妃之物。
她细细的摩挲着上面的龙纹,看着月珏沉睡的脸眼眶渐渐红了,那些她奋不顾身的朝月珏奔赴的日子,原来兄长早就回应了她的感情。
明帝看着好似失了魂的白洛洛,缓缓瞥向月珏,轻叹一口气。
“月珏这孩子从小心事就藏得深,因着欢儿还没出生的时候就遭遇了皇宫里的肮脏手段,你生在自由处,他是不想让你身上染了脏污。”
天下人都喜欢的人间最高处,月珏其实并不喜欢。
他努力做好这个太子,只是因为只有绝对的权力才能保护好自己在乎的人。
他生来就注定是月氏的太子,这是他逃不掉的命运。
只是,他却抗拒把别人拉近皇宫这座冰冷的牢笼。
白洛洛的身上散发着纯粹干净的光,即使他很喜欢,也不敢试图让这束光永远待在他的身边。
白洛洛蹲在月珏的床榻处,怔怔的看着月珏,心里有着深浓的心疼。
她的兄长,原来该有多孤独啊。
身在黄金般人人向往的富贵窝,也只能这般的身不由己么?
“兄长,洛洛不怕,只要是在你身边,洛洛全都不怕。”
在她无数次朝着月珏迈步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面对高墙绿瓦的准备,她只怕月珏不爱她。
“珏儿,你听到了吗?快些醒来吧,被辜负了人家。”
明帝感动于白洛洛的用情至深,也心疼于月珏情动不敢心动。
太子妃的人选只要是月珏喜欢的,是不是世家贵族,根本不重要。
他不想他与灵谙的悲剧,延续到他们的孩子身上。
世事多艰难,最爱之人陪在身边可抵万苦。
白洛洛听见明帝的话,恍然回神之际,耳尖倏然变红,她刚刚当着月氏最尊贵的皇帝陛下,在向他的儿子表白心意?
会不会太不矜持了些?
明帝没有发现白洛洛的局促,看向无知无觉的月珏眸子渐渐变得忧伤,“珏儿啊,父皇是真的想求你快些醒来,半年了,也该醒来了。”
“你母后很担心你,这半年来你母后瘦了一大圈,皇宫里只有朕与你母后真的太冷清了,咱们一家四口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用过膳了。”
此时的明帝轻轻抓着月珏的手,身上哪还有半分坐在皇位之上运筹帷幄的模样,有的只是一个祈盼自己病重的儿子快些醒来的普通父亲。
说到一家四口,明帝的眸更是疼痛难当,“你是不是在奇怪欢儿去了哪?你还不知道吧,在你离开之后欢儿她……”
明帝的呼吸有些紧,像是陷入了某种痛苦当中,那日月欢中剑的场景,是他的梦魇。
“你妹妹她为了给朕挡剑……被江岐刺中了心脏……”
明帝的话猛然顿住!
“……兄长?”白洛洛的嗓音颤抖着带着些小心翼翼,好似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明帝直直的看着月珏的眼睛,眼睫一动不敢动,嗓音变得粗哑:“珏儿?”
候在一旁的白术与洛紫衣明显感觉到两人不正常的声线,急急上前来,在看见那双紧闭了大半年的眸子倏然睁开的时候,也有些不同程度的震惊。
洛紫衣每天都会替月珏问诊,对症开药,她今早查探过,月珏并未有苏醒的迹象。
可如今他确确实实的醒来了!
月珏双眼赤红直勾勾的盯着明帝,眼里是痛苦的惊惧,他想要动一动被明帝握在手心的手。
泛着苍白的唇颤抖着,却怎么也无法发出声音,嗓子干涩得厉害,像是刀刮般的疼。
四肢百骸涌上来的疲惫拖拽着他,想要再次让他陷入无尽的深渊!
月珏用仅剩的力气死死咬住自己的舌尖,他不能睡!
欢儿她……到底怎么了?
明帝能感受到手里的手在动,力道很微弱,看着月珏猩红又痛苦的眸,“珏儿!”
“是不是身上哪里疼?啊?告诉父皇!”
“洛神医!快,快替珏儿瞧瞧!”
此时的明帝声音又惧又抖,全然没了方才的冷静,就在他要给洛紫衣让位之时,他的衣袖被猛的拽住,苍白的指尖透明又无力,足以窥见主人的虚弱。
月珏灼灼的看着他,破碎的声音终于溢出唇角,“欢……儿……”
两个字已然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眼泪顺着眼角滑落,通红强撑的眼睫无力的耷拉着,好似随时要盖住那一汪悲伤。
白洛洛自那双眼睛睁开之后,所有的心神都被他夺了过去,她离得最近,即使月珏的声音沙哑到几近无声,但她还是听清楚了。
“欢儿!兄长是想问月欢公主对不对?”
月珏的眼睫晃动得厉害,他瞳孔微动,看见了一旁的白洛洛。
他尝试动唇,可就是发不出一丝声音。
眼里的恐慌与悲鸣几乎把他淹没。
明帝看着好似心神碎裂的月珏,黑眸深邃明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欢儿她在等你,你别急,等你好一些父皇带你去看她好不好?”
月珏向来把月欢放在心尖尖上,难道是方才他提到月欢出事,刺激到了他的脑神经。
他这才猛然苏醒?
“欢儿她很想你。”
明帝深深的盯着月珏,在他强撑的精力耗尽之时,说了这最后一句话。
月珏的眼皮已然支撑不住,直到彻底闭上之时,眼里的痛意还未散去,眼底深处的不安让他即使陷入昏迷,眉心依然紧蹙。
“珏儿!”
“兄长!”
亲眼见证了月珏昙花一现的苏醒,那双眸子再度闭上的时候还是让两人止不住的恐慌。
“洛神医!”
“娘亲!快救救他!”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刻看向站在一旁的洛紫衣,眼里的慌乱不安如出一辙。
洛紫衣没有含糊,快速扣住月珏的手腕,探查起来。
“放心吧,他没事。”
月珏的脉象告诉她早上的诊断并未有错,他会短暂醒来想来是心底深处受到了什么刺激,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支撑不了他长时间保持清醒状态。
是以,才会再度陷入沉睡。
“我会替他开新的药方,假以时日他就会彻底醒来。”
第250章 你的血,是个宝贝
江岐在青川与永明闹出的动静,可谓是人尽皆知。
两国的术士全都被识趣的送往大周,这下谁都知道只要交出他想要的术士,那就能免受战火荼毒。
而江岐唯一还没有踏足的天启,自然也看到了江岐目前的实力,起先他根本瞧不上质子出身的大周皇帝。
虽然他是大周正统的皇室血脉,可在月氏多年的质子生涯,一朝回到大周那般仓促即位,根本不可能做到民心合一。
谁能想到大周根本不按套路出牌,不管是青川还是永明,大周皇帝没有一次御驾亲征。
但大周的士兵骁勇善战,个个跟不要命似的,照样替他拿下了青川与永明!
如今,只有天启孤立无援。
而江岐的下一步计划摆明了就是天启,只要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是以,在江岐迫不及待准备出发天启的时候,收到了来自天启皇帝的文书。
上面写明,知晓江岐所求之物,为表两国友好,天启举国上下哪怕是翻个底朝天也会找到往生此人。
届时定会双手奉上。
言辞恳切友好,姿态也放得很低。
江岐看了眼桌子上满满当当为晏栖准备的衣裳首饰,晃着手里的书帛,一步步走到躺在贵妃榻上的晏栖身边。
把人揽在怀里,展开手里的帛书念给她听,然后问道:“栖栖,你瞧,这人是不是很欠打?”
江岐的眼里深沉又玩味,“名唤往生的术士我从一开始就昭告天下寻找,可并未有人主动前来,如今青川与永明同时坍塌,这天启倒是主动起来了。”
“倘若这往生真有你父皇说得那般有通天之能,必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这天启皇室又岂会放过?”
“你说,这是不是天启皇帝的缓兵之计?”
天启皇帝必然是听见了他即将出发天启的事,为避免如青川与永明一般,割地赔款自降为附属国,他选择了主动出击,把两国扯上了友好国的位置。
江岐的吻细碎的洛在晏栖的发顶,“你目前确实不适宜远行,千年寒冰床太过沉重不好随军出行,此去天启也不知道何时能回来,我心里正有担忧呢,他就送来了这份文书。”
“也好,就给他一些时日,咱们就不去了。”
“只不过,军队嘛自然还是要去的。”
如今天启还是有些炎热的,他敢大胆带着晏栖出发天启,不过就是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一定要寻到往生!
有了送上门的保险方案,他自是不舍得带着晏栖涉险。
江岐沉沉的盯着上面的往生二字,天启既然敢送来这份文书,那么就是对往生的事有十足的把握。
也就是说,用不了多久,晏栖或许就可以苏醒过来了。
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栖栖,快了,就要快了……”
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复活了。
倘若天启敢诓骗他,他一定马踏天启!
而照常出发的军队,就是悬在天启颈侧的铡刀!
数日后。
江岐正抱着晏栖从地宫出来,照例拿起刀子准备割腕取血喂给晏栖,一名侍卫匆急来报。
“陛下,城门外有一鹤发童颜的术士,他说自己就是陛下要找的往生!”
江岐手腕猛地顿住,刀刃割出的伤口比往常更深了些,鲜血如注而下,弄脏了晏栖雪白的衣裳,如点点红梅绽开。
痛意传开之际,江岐偏头看向来人,凤眸幽深似海,“再说一遍。”
那侍卫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冷冽了几分,听见江岐的话,头颅垂得更低了。
“城门之外的术士,确实如陛下的描述一般银发白须,但那张脸看着年岁却不大,并且他说自己名唤往生!”
侍卫再次一五一十的把城门之外那人的外貌说与江岐听。
江岐眸光微眯,对上了!全都对上了!
不过才短短几日,天启的动作竟这般快么?
“你去把人带进来!”
江岐的声音还算平静,且不说这人是不是真正的往生,过多的情绪外露会对他很不利。
“是!陛下!”
就在那侍卫站起身准备退出去的时候,大殿之中倏然响起一道沉静如水的声音,“不用劳烦,在下亲自来了。”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这道声音好似远在宫墙之外,却又好似近在眼前。
“谁!”那侍卫倏地握紧手里的剑柄,防备的看着空无一人只余声音回响的大殿。
江岐把自己流血的手腕递到晏栖唇边,黑沉的凤眸戒备的看着四周。
“阁下既然来了又何必装神弄鬼?出来吧。”